第 7 章
翌日清晨,連氏將杜賀生送到垂花門后才又回到昉硯宅中,王奶娘抱著三歲的杜顯進(jìn)來。
杜顯長得白嫩,被人抱習(xí)慣了總是不愛自己走路,奶娘一放下他就不太樂意,撇著嘴不高興地喊了聲“兒子給娘請安。”
連氏還沒說話,坐在屋里的杜沅先出聲了,“你撇著個臉給誰看?”
這是連氏的大女兒杜沅,年方十三,從下人那里聽到她父親又要抬門妾室進(jìn)門,還是個寡婦,那個寡婦還帶了兩個跟先夫生的,越想越氣,不好跟連氏發(fā)牢騷,正碰見這嬌慣的弟弟沒個好模樣,滿腔的怒吼可不就沖著他發(fā)了。
杜顯被姐姐這么一吼嚇得打了個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王奶娘急忙抱著哄。
杜沅又不讓了,“抱他做什么?就是你們給嬌慣的,都三歲了,動輒要哭要鬧,哪家小郎君像你這樣的。”“好了,你有氣沖他發(fā)什么?”連氏示意奶娘將杜顯抱到自己身前來,哄了好一會兒總算不哭了。
杜沅見母親一副淡淡的樣子更是生氣,將團(tuán)扇往桌上狠狠一拍,道:“我就是氣,娘,您……算了。”話音剛落又思索著不能這么算了,又道:“我就是生氣,家里成姨娘是個寡……這要新進(jìn)門的也是,這不是給我們家添晦氣嘛?”
連氏見女兒竟想的是這回事,不由失笑,“你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作甚?走,跟我一塊兒去你祖母那兒請安。”說完將杜顯放到奶娘手中,示意她跟著。
杜家老太爺和老太夫人所居的松鶴堂與昉硯齋相隔也不算遠(yuǎn),只是天氣炎熱,連氏便安排了兩乘軟轎,自己同女兒坐一起,讓王奶娘抱著杜顯坐另一乘。
上了轎杜沅還氣母親性子太軟和,便將臉別到一邊,不看連氏。見女兒如此,連氏將她的手放進(jìn)牽起道:“沅兒,你爹這回說的這個,怕他是真有些喜愛的,我若是不答應(yīng)你爹,讓他養(yǎng)在外邊,豈不是又多添了笑話?”
杜沅哼了一聲,道:“我一聽熏月同我說我就知道那娘子不是什么純良人,看把我爹急得,連夜催著您將人抬進(jìn)門,以后她要是在府里面興風(fēng)作浪,我看娘您怎么收拾。”
“進(jìn)來了總要服太太管著,要真是個愛興風(fēng)作浪耍手段的,放任在外面了,且不是又讓你爹養(yǎng)了一個太太?”
杜沅還是不太服氣,嘴硬道:“那也不能輕易讓她進(jìn)門,我看祖母這回還真不一定答應(yīng)。”
連氏纖指輕點(diǎn)在女兒的額頭上,囑咐道:“指望你祖父都不能指望你祖母,兩位老神仙如今是萬事不關(guān)心,就愛你們幾個兒孫承歡膝下,你待會兒乖乖待著就是,可不許惹他們不高興。”“知道了知道了。”杜沅將她的手輕輕揮開,她是個好哄的,叫連氏又說了幾句話,看起來便開懷了幾分。
軟轎穿過了兩座回廊,又從一座精巧的園子中穿過,繞過兩彎小湖才到了松鶴堂。門口一個小婢見了忙上來掀簾,殷切道:“隔著橋就見到太太的轎子了,見過太太、二姑娘、小郎君。”
杜沅順著婢女的手下轎,笑道:“回回到松鶴堂來都是濃墨姐姐來迎我,真是我跟姐姐有這般緣分。”
連氏也是笑道:“還是濃墨眼睛最尖,老太爺老太太可用過早飯了?”“回太太,俱已用過了,老太爺就著幾碟醬菜吃了兩碗粥,太夫人吃了一碟包子并一碗漉梨飲。”濃墨答道。
連氏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一行人往松鶴堂內(nèi)走去,一路上連氏又就二老的起居跟濃墨說了起來,到了正堂門口就見到兩個老神仙坐在榻上,杜老太爺手里搭著竹夫人,見到人進(jìn)來了對著杜老夫人哼了一聲。
杜沅還沒走近,聽得這一聲“哼”,笑道:“祖父這是怎么了?
杜老夫人聽見孫女的聲音忙招呼她過來,“這是怨今日早食寡淡呢!莫理會他,快來祖母這兒。”
連氏牽著杜顯給二老行過禮杜顯就奔著杜老太爺去了,便有侍女上來扶著連氏到一旁坐下,杜沅也順著杜老夫人的手坐在她旁邊,卻沖著杜老太爺?shù)溃骸白娓肝鸸帚鋬憾嘧欤皇谴蠓蚪淮诉@幾日忌葷腥,況且孫女還聽說過有那從不食肉的人,五臟輕巧更益于長壽呢。”
杜老太爺正逗著孫兒玩,一聽這話又是滿臉不樂意,“不妥不妥,你祖父我最愛美味,若只餐素而無酒肉,多來那些壽數(shù)也無甚樂趣可言。”
杜顯也隨著他的話喊道:“美味美味。”這一下氣氛便輕快了起來,杜老太爺也笑著道:“你祖母凈告些刁狀,我不過念叨幾句這飲食寡淡無味,她就嚷嚷著難道我要吃鹿肉熊掌?真是不可理喻。”
連氏聽了便笑了起來,“父親連日來都吃得清淡,說幾句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赣H也是擔(dān)憂之下情急罷了。”
杜沅也跟著點(diǎn)頭,“對呀,祖父可不許再氣了。”
“我哪里敢氣。”杜老太爺看了眼妻子,見她面容和氣,又道:“我才不愛同她生氣,哪里有逗弄我的小孫兒有趣,對不對呀小阿顯?”說完就同李顯玩耍起來。
杜老夫人臉上也掛了笑意,同連氏說起話來。
又過了一盞茶功夫,連氏見二老同孫兒玩了這一會兒也差不多了,便讓杜沅將李顯牽去院中玩,跟二老說起了讓新人進(jìn)門的事。
聽完原委杜老太爺便生了些怒氣,“這孽子,政績上怎不見他如此熱心?”
連氏忙起身端了茶給他,“父親莫?dú)猓蠣斶@些年于政事上也是勤勉的,前不久京中我父親還來了信說老爺政績出色,這幾年內(nèi)升遷是少不了的。”
二老聽了她的話也不見喜色,連老夫人道:“你操持這一府大小事務(wù)本就勞心勞力,云豐不體諒你辛苦,還拿這些事來惹你心煩,著實(shí)不應(yīng)該。我實(shí)在不贊同。”
杜老太爺喝了茶怒意卻半點(diǎn)未消,“讓這孽子今日散了衙來松鶴堂,老夫非要抽他幾鞭子才好。”
杜氏哪里不知這是做給她看,想著她爹那封信來得也正是時候,臉上卻露出急色,“這卻是萬萬不可,父親母親若真是體諒兒媳辛苦,正好接了新人進(jìn)來替我分擔(dān)一二,也是為我杜家綿延子嗣著想。”
二老還是不贊同,連氏又勸了幾句,杜老夫人才拉著她的手道:“你這般賢惠懂事,是云豐的福氣也是我杜家的福氣,這文氏進(jìn)不進(jìn)府、進(jìn)府了如何安置,你是家中大婦,全憑你做主。”
“自然是要接進(jìn)來的,回去兒媳就讓人看日子,挑個良辰吉日抬了人進(jìn)門。”
杜老夫人聞言擺擺手,“便不要挑日子了,讓云豐領(lǐng)了人回來就是,納個小的還不值當(dāng)廢那些禮節(jié)。”
“總是老爺心疼的人,還是要給幾分體面。”
杜老太爺也不贊同,“容她進(jìn)門便是最大的體面了,便聽你母親的。”
連氏再爭取不過,便點(diǎn)頭應(yīng)下。
等杜賀生回來連氏將二老原話告知時杜賀生果然對她連連道謝,連氏卻還惋惜道:“只是委屈了文氏。”
杜賀生也頗有些心疼,道:“她是個明事理的,等進(jìn)了府再厚待便是,到時候還要她母子幾人向你磕頭道謝才是。”
連氏嬌笑道:“老爺言重了。”
杜賀生將她攬入懷中,“良人實(shí)在是勞累了。”
連氏推搡他幾下,道:“現(xiàn)下府中還空著的院子就是歸云軒和荷里居了,這兩處各有優(yōu)劣,荷里居精巧雅致,跟幾個姨娘的院子挨得近,更熱鬧些,但是只有兩間房,若是新加蓋幾間院子又小了。歸云軒幽靜寬敞,房屋也多,但是過于僻靜了。我今日如何也拿不定主意,老爺您看呢?”
杜賀生思忖片刻,道:“便歸云軒吧。”
“至于伺候的下人,母親那里給了兩個,我看了,都是手腳勤快。”
杜賀生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良人安排得妥帖,明日便將歸云軒掃灑布置一番,后日我散了衙帶她母子幾人回來,吃穿用度比照周姨娘那里來便是。”
杜賀生這人于女色上雖放誕,但府中現(xiàn)今卻只有兩房姨娘,提到的周姨娘是杜賀生上官所贈,因著這一重身份,吃穿用度比另一位姨娘成氏要好上許多。成氏便是浣衣時杜賀生看上的寡婦,帶著同先夫所生的兒子一同入了府。
連氏點(diǎn)頭應(yīng)下,杜賀生此時也滿是快意,岳丈跟兄長都來信,道他政績出色,升遷在望,家中又妻妾和睦,一時間得意非常,同連氏一起多飲了幾壺酒。
是夜,文小河這邊也收到了文耀送來的消息,一時間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靈雨見母親坐在窗前不說話,問道:“娘不開心嗎?”
阿魚聽了也看向她,文小河搖搖頭,抱著小兒子道:“眼看你爹就要帶咱們進(jìn)杜府了,以后你跟弟弟妹妹就有好衣裳好吃食了,娘自然是開心的。”
“娘,我害怕。”靈雨朝她走過來,依偎在她身邊,阿魚見了也跟著過來。
文小河抽出手撫摸著兩個女兒的面龐,“不要怕。一切有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