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落定
糕點(diǎn)送到俞家時,俞宛如正和俞太太一起看賬本。
這幾個月家里店鋪虧損,俞太太嫌心煩,已經(jīng)連著兩三個月沒有算賬了,這幾日心情好一些,才翻出來,慢慢細(xì)算。
叫俞宛如和她一起看,一是不想讓她胡思亂想,二來也是為了讓她學(xué)一些管家的東西,等日后嫁去蕭家,若什么本事都沒有,必定要給人看輕。
安媽媽從外頭進(jìn)來,手中拿著個紙袋子。一臉驚奇地說:“太太,那蕭家少爺讓人送東西來了。”
俞太太看了俞宛如一眼,問:“是大少爺?”
安媽媽點(diǎn)點(diǎn)頭,”是,還是早上那個司機(jī)送來的,說這是西餐廳里買來的糕點(diǎn),還熱乎著呢,蕭少爺讓趕緊給咱們小姐送來。”
俞太太眉頭微微挑起,心里揣摩這個蕭少爺?shù)囊鈭D,“拿來給我看看,這西餐廳里的糕點(diǎn)從前還沒吃過,聽說與咱們自己老祖宗的東西不太一樣。”
“是呢,”安媽媽說,“我平日上街,聽別人提過,這西方的糕點(diǎn),都愛加些雞蛋啊牛乳啊,還要用火烤,跟我們這的做法很不一樣。”
她把那個牛皮紙袋放在桌子上。
俞太太拿過來看了看,紙袋上也沒什么裝飾,就在右下角寫了幾個小字,她仔細(xì)去看,寫的是萬昌飯店。飯店下還有幾行洋文,她就看不懂了。
那糕點(diǎn)觸手生著熱,還未打開,就聞到一股濃香的甜味。打開來一瞧,里頭是一個個還不及半個巴掌大小的金黃色的小蝴蝶。
俞太太沒有拿出來,又望向安媽媽,“司機(jī)先生走了嗎?蕭少爺還有沒有別的話?”
安媽媽道:“已經(jīng)走了,把紙包遞給我,說是蕭少爺讓趁熱送過來的,我還來不及請他下車,他就走了。”
俞太太沒再說什么,把那糕點(diǎn)拿出來,送到俞宛如手邊,“宛如,咱們也嘗嘗這西洋的糕點(diǎn)是什么味道。”
俞宛如放下賬本,輕輕擰起眉毛,說:“娘,蕭少爺怎么又……”
俞太太道:“不管怎么樣,人家送上門了,咱們就嘗一嘗,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實際上,蕭安瀾的心思俞宛如或許不懂,但俞太太是過來人,看蕭安瀾一次兩次的往家里送東西。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點(diǎn)猜測,這蕭少爺莫不是改主意了?
但畢竟還不確定,她想著,不如約蕭太太出來喝個下午茶,順便打探打探蕭家底是什么意思。
心里轉(zhuǎn)過許多思量,但是面上卻一點(diǎn)也沒有表露,她拿起一只蝴蝶酥咬了一口,點(diǎn)頭贊道:“確實不錯,難怪如今這新派的人都愛去西餐廳逛逛,的確別有一番風(fēng)味。宛如來,你也嘗嘗。安媽媽也別站著了,坐下來一起嘗嘗。”
俞宛如也拿起一只咬了一口,一股濃香的奶味撲鼻而來,與她以往所吃的糕點(diǎn)都不太一樣。她想,這蕭少爺確實太客氣了一些,既然已經(jīng)來到過歉了,何必又送這些東西來?
另一頭,蕭安瀾回到家里,蕭太太看見他,奇道:“今天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蕭安瀾拋開外套,沒個正形地歪在沙發(fā)上,“我今天去了俞家,給俞小姐道歉去了。”
蕭太太道:“喲,動作倒是挺快。之前要是別干那糊涂事,現(xiàn)在哪至于要這么給人家去賠禮。”
蕭安瀾無奈道:“娘,我都后悔了,你就別說了,好歹給我留點(diǎn)面子。”
蕭太太嗤笑:“別說面子了,就是你的里子我都看了千八百遍了。”
不過到底沒再說下去,轉(zhuǎn)頭又問道:“跟娘說說,你是怎么給人家道歉的,見到人俞小姐了嗎?”
蕭安瀾說:“娘之前不是說俞小姐是因為上街買書,才會被孫老二纏上的么,我就去書店里給俞小姐買了一盒書,送上門去了。”
蕭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還算你孺子可教,知道投人所好,不算沒救。”
蕭安瀾被她這樣評價,只能無奈笑笑。
蕭太太又問:“那俞小姐怎么說?”
蕭安瀾道:“俞小姐說昨天的事并非我的錯,她理解我的做法。”
蕭太太暗自點(diǎn)頭,看來這俞小姐確實如傳聞中所說,是個寬很好脾氣的姑娘。
“那之后呢,你又做了什么?有沒有跟人家說你反悔了的事?”
蕭安瀾撓撓臉頰,“還沒呢,慢慢來吧,我想先把她約出來玩一下,相互間增進(jìn)了解。”
蕭太太含笑看著他,“什么慢慢來?分明是你沒好意思跟人家說罷了。”
蕭安瀾笑道:“還是娘懂我。”
蕭太太翻了個白眼,“小兔崽子,到最后還得老娘給你出面,等著吧。”
蕭安瀾看她在語氣,似乎是打算為自己上一趟俞家,忙說:“辛苦娘跑一趟,兒子下半輩子的幸福全在娘身上了。”
蕭太太搖搖頭,“都是欠了你們的喲,一個兩個的,都讓我不省心。”
蕭安瀾知道自己家里的情況與別人家不太一樣,見她娘這樣說,便試探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蕭太太道:“沒有,只是隨便說說罷了。”
蕭安瀾坐到她身邊,伸手?jǐn)堖^她,“娘,家里的事您別總一個人擔(dān)著,多讓二娘三娘四娘幫您分擔(dān)一些。我和安澤也大了,安雅安惠安琪她們也不算小孩子,您別總把心思放在我們身上,多為自己想想。”
蕭太太含笑看著他,“不得了,還知道為娘擔(dān)憂了,不愧是要娶媳婦兒的人。你放心吧,娘心里有數(shù),我這輩子過得比誰都順心,絕不會為難自己。”
蕭安瀾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
俞太太說做就做,蕭太太這邊還沒有什么動靜,她已經(jīng)讓人送了帖子過來,說是請簫太太今天下午在云海樓一起吃下午茶。
蕭太太正準(zhǔn)備找她呢,自然是同意的。
一頓下午茶,吃到將近晚飯才散,俞府中,俞老爺跟俞宛如都在飯桌邊等著俞太太。
俞太太進(jìn)了門,邊上的表情卻有些復(fù)雜,似喜非喜的。
俞宛如輕聲問道:“娘,怎么了?”
她不知道俞太太下午是去見蕭太太,不然心里肯定更加擔(dān)憂。
俞太太只搖搖頭,“沒事,開飯吧,這是娘從云海樓給你打包的奶味豆沙包,夜里餓了吃兩個。”
等到了晚上,只有她跟俞老爺兩人,她才把今天蕭太太的談話內(nèi)容說出來。
“老爺,原來那蕭大少爺昨天回去后就后悔了,現(xiàn)在蕭太太的意思是,咱們兩家的親事,仍然算在宛如跟他們家大少爺身上,你覺得怎么樣?”
俞老爺反問:“太太的意思呢?”
俞太太道:“我還是比較看好蕭大少爺。”
其實她也有點(diǎn)私心,但凡是做正房太太的,大約都看不太慣那些姨娘姨太太們,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也總覺得上不了臺面。
所以雖然俞老爺把蕭家二少爺夸成了一朵花,但他那個出身,就讓俞太太覺得不太如意。
而且就這兩日見蕭少爺兩面來看,她對于這個年輕人還挺滿意。
俞老爺聽她這么說,便道:“在我看來,兩個都是好孩子,眼下就看宛如的意向了。”
俞太太點(diǎn)點(diǎn)頭,“明天我就去和宛如說一說。”
俞老爺看她一眼,“不管宛如中意誰,太太,我們都要尊重孩子的意見。”
俞太太嗔怪道:“我知道,老爺難道以為我還會為難自己的孩子么?在老爺心里,我就是這樣的人?”
俞老爺見她要惱,忙笑著賠不是。
次日清晨,一家人吃過早飯,俞老爺仍舊上街去看看鋪?zhàn)印?br/>
俞太太把俞宛如留下來。
“宛如,娘昨天下午其實是見蕭家太太去了。”
俞宛如倒不是很意外,“是講兩家退親的事嗎?”
俞太太道:“是說兩家的親事,卻不是退親,而是要結(jié)親。”
俞宛如意外道:“可是蕭少爺不是……”
俞太太便把自己和俞老爺兩人一開始準(zhǔn)備換蕭二少爺?shù)拇蛩恪⒑髞硎挵矠懞蠡诘氖拢约叭缃袷捈业囊鈭D都跟她說了一遍,之后問她:“娘現(xiàn)在就想問問你,到底是覺得蕭家大少爺比較好,還是二少爺比較好,咱們兩家的親事,總之是結(jié)定了的。”
俞婉茹驚訝地瞪了瞪眼,櫻桃般的小嘴微微圓張。
若是一般人,知道爹娘背著自己這樣安排,指不定心里怎么不高興。然而她卻知道爹娘的品性,若不是為了她,怎么會在明知蕭少爺要退親的情況下,還放下臉面去和蕭家討價還價?
她心里只感激父母對自己的一片苦心。
不過回想俞太太的話,她又有些疑惑,那蕭少爺,那天分明是不愿意的,怎么回去后突然又愿意了,是不是他聽說了孫家的所作所為,同情她才這樣?
而蕭家二少爺,她又從未見過,突然讓他娶自己,他會愿意嗎?
她雖然不愿意嫁給孫老二,但同樣的,也不愿意去為難別人。
俞太太看她不說話,問道:“怎么了?是不是還有什么顧忌?”
俞宛如把自己的想法說了。
俞太太摸摸她的手,嘆道:“娘知道你是好孩子,愿意替別人著想,可是娘也希望你能夠自私一回,替你自己想想,替你爹和我想想。你若真的嫁去了孫家,我和你爹一雙眼睛恐怕都要為你哭瞎了,好在現(xiàn)在蕭家又改了口,你就同意了吧?好不好?當(dāng)娘求求你了……”
俞宛如忙道:“娘,您別這樣,我同意就是了。”
俞太太輕輕抹了抹眼角,“宛如,你別怪娘逼你,娘實在是沒辦法了。”
俞宛如起身,蹲到她身邊,仰頭乖巧看她,“我知道,娘和爹都是為了我,是女兒不孝,害得你們費(fèi)心了。與蕭家的親事,爹娘做主就好。”
俞太太欣慰道:“好,那就如蕭家的意思,還是按照原來的約定不變。”
俞宛如輕輕點(diǎn)頭。
下午,她坐在窗邊看書。
今日天氣不算太熱,但她卻還是靜不下心來,耳邊都是俞太太上午的話。
正胡思亂想著,含青跑進(jìn)來說:“小姐,蕭少爺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