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撞
入夜,寒星幾點,角宮一片寂靜,宮尚角著一身黑色里衣在墨池邊靜坐,肩上用金線織就的月桂在明亮的燭光下顯得有些虛幻,他低著頭,烏黑的發(fā)順著肩頭滑落在胸前,目光深沉的看著腳下毫無波動的池水。
上官淺和云為衫都是無鋒之人,上官淺暫且不提,云為衫如今在后山陪宮子羽進(jìn)行三域試煉,對后山諸事必然已是了如指掌,以宮子羽憐香惜玉的性情,多半不會懷疑自己親自選的新娘......云為衫遠(yuǎn)比上官淺要危險的多。
他從沒想過傅九星會對上官淺嚴(yán)刑逼供,她比他想象的更加肆意妄為,堂而皇之闖入角宮,對角宮的準(zhǔn)夫人威逼利誘,雖然成效顯著,但未免過于草率。
幾天前她還在游刃有余的和自己斡旋,在上官淺一事上手段卻如此暴力,她本不該這么性急的,是上官淺做了什么激怒了她,抑或是有什么事催促她必須快些達(dá)成對自己的承諾。
在不慎誤傷遠(yuǎn)徵的那個夜里,他和傅九星在宮門最深處的地牢里,達(dá)成了一項協(xié)議,傅九星承諾,會幫他找出宮門的無鋒,她已經(jīng)做到了,方法雖然粗暴,但是效果顯著。
除非一心求死,否則沒人能在她的蠱下?lián)蔚倪^去,幸好,她不算是敵人,否則,宮門面對的也許是遠(yuǎn)超無鋒的威脅。
宮尚角伸手觸及墨池之水,手伸進(jìn)去頃刻便被淹沒,隱入到一片墨色之中,局外之人,只有深入局中,才會慌不擇路、方寸大亂,傅九星,已經(jīng)亂了分寸。
如墨的眸子逐漸變得幽深,傅九星答應(yīng)他的,已經(jīng)做到了,那距離他履行承諾,也許不遠(yuǎn)了。
房門被輕輕叩響,宮尚角屈膝起身,隨手拿了張帕子擦手,月白的帕子頃刻變得烏黑,但是他的手上卻干干凈凈,不染半分墨色。
“進(jìn)來。”低沉的聲音響起,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上官淺一襲淺粉色衣裙裊裊走了進(jìn)來,姣好的面容未施粉黛,眉眼間還帶著些許忐忑。
自從上次被宮尚角撞破她和傅九星的談話,兩人一墻之隔卻再沒有見過。
“角公子...”上官淺聲音依舊綺麗,但沒了那絲若有若無的引誘,上官淺走近他,抬手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了一個藍(lán)色的錦囊遞給宮尚角。
宮尚角審視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東西,聲音冷冽:“什么?”
上官淺見他不接,伸出的手略顯尷尬的退回去,轉(zhuǎn)而將錦囊放在了桌上。
“這是無鋒在舊塵山谷方圓五十里設(shè)置的幾個據(jù)點。”上官淺聲音很輕,宮尚角眼神微動,又聽到她繼續(xù)說道:“我只把我知道的畫出來了。”
“多謝。”宮尚角的聲音依舊冷漠。
上官淺嘴唇微動,想多說些什么,抬頭間看到宮尚角冷硬的側(cè)臉,又默默咽了回去。
“那…那我先回去了。”低垂的眸子盯著自己袖子上的花紋,她邊說著邊向門口退去。
邁出門口前卻又被宮尚角喊住:“你想說什么?”
他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上官淺掩在袖下的手突然有些黏膩,她抬眸對上宮尚角的眼睛——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坦然的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眸子和他的人一樣,冷意凜然但是卻干干凈凈,不像她,總是暈上一層薄薄的水霧來掩蓋自己的冷漠和殺意。
“你會殺了點竹嗎?她是無鋒的門主。”提到點竹這個名字,上官淺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宮尚角打量上官淺許久,薄唇輕啟:“你怎么篤定點竹就是無鋒的門主,以你的身份恐怕沒資格知道門主的身份。”
上官淺毫不意外他會質(zhì)疑,神色淡然道:“我曾不止一次向點竹下毒。”
宮尚角有些吃驚,但是按下心中震動,并未說話,拿起桌上的茶具倒了兩杯茶,示意上官淺繼續(xù)說。
“兩年前,我得手了,送仙塵之毒,角公子應(yīng)該并不陌生。”
“你給她下了送仙塵?”
“不,送仙塵只是其中一種,上官家世代行醫(yī),我于毒術(shù)上也略有研究,又加了幾位毒藥,一齊下在了點竹的食物中。
可后來我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點竹身死的消息,送仙塵易得而不易解,而解藥作為宮門秘藥被宮遠(yuǎn)徴牢牢把控在這圍墻之內(nèi),如果不是解藥,那就只有……”
“百草萃。”宮尚角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他的臉色陰沉下來。
“是,那個時間無鋒曾派刺客到宮門盜取百草萃,以點竹的身份,無鋒不會如此大動干戈,除非她還有別的身份。
而且,點竹中毒期間,無鋒每半月例行一次的內(nèi)部會議取消了。”
上官淺目光轉(zhuǎn)向?qū)m遠(yuǎn)徴,堅定的說道:“所以,我認(rèn)定,點竹一定就是無鋒門主!”
見宮尚角不語,上官淺走近兩步,漂亮的眸子紅通通的,聲音發(fā)緊:“我孤山派上百條性命全都喪命于點竹之手,我一定要她死,我一定要報仇!”
還沒有等到宮尚角的回答,門口就又傳來了敲門聲。
宮尚角的目光掠過上官淺執(zhí)著望著她的目光,高聲說道:“說!”
上官淺忍不住雙手握上他的手臂,“宮二先生…”聲音里帶了絲哀求,執(zhí)拗的想要一個答案。
門外金復(fù)的聲音傳來:“角公子,長老殿侍衛(wèi)來傳話,徴公子觸怒三位長老,被罰廳前長跪。”
宮遠(yuǎn)徴面色驟變,他猛地站起身,上官淺握住他手臂的手惶然松開,在宮遠(yuǎn)徴面前,什么都要往后放的,她攔不住也沒資格攔他。
“我會考慮。”這話是對上官淺說的,還未及她反應(yīng),宮尚角已經(jīng)快步朝門口走去。
“遠(yuǎn)徴做了什么?為什么會頂撞長老?”宮尚角拉開門硬聲問道。
金復(fù)面色猶疑,但還是如實回道:“徴公子向長老殿提出,要提前與傅姑娘的婚期。”
“荒唐!他還未及冠……”話未說完,他突然頓住。
不對,遠(yuǎn)徴不是這么沒有分寸的人……他陡然一驚,眉心蹙起。
遠(yuǎn)徴,一定知道了什么!
肩上突然一重,宮尚角側(cè)首,是上官淺替他披上了大氅。
“夜里雪重霜寒,即便是擔(dān)心遠(yuǎn)徴弟弟,公子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輕柔的聲音順著耳朵爬到心里,帶了一絲暖意。
宮尚角輕輕“嗯”了一聲,帶著金復(fù)大步出了角宮。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上官淺眼中的柔情褪盡,多了一絲鋒利。
呼嘯的夜風(fēng)吹過,角宮門口懸掛的宮燈搖晃,映在她白皙的面容上,虛妄又迷亂。
徴宮內(nèi),傅九星坐在床上僵直不動,雙手不停的扣著袖子上的花紋,思緒飄遠(yuǎn)。
這幾日,她整日同宮遠(yuǎn)徴在一處,他體內(nèi)的蠱與自己的沙王蠱感應(yīng)越來越強(qiáng)烈,伴生蠱快長成了。
她的病無鋒能治,沒有無量流火,她依然有拿捏無鋒的辦法,對待毫無底線的敵人就要比她更沒底線,無鋒想利用她,也要看她們有沒有這個命。
取了蠱,治了病,就該回去了。
可是宮遠(yuǎn)徴,她該拿他怎么辦呢?他的愛熱烈至此,她卻只能慌張躲避,刻骨纏綿之時,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逼迫,讓她說出永遠(yuǎn)不會離開他的話,每說一次,她的心就多一道裂紋。
可是,分離是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就注定的結(jié)局,他留不住她,她也不能讓他陷入與青漠為敵的境地。
輕輕動了動腳踝,她沒想到,他竟然這么瘋……
“宮遠(yuǎn)徴……宮、遠(yuǎn)、徴……”輕輕的呢喃從唇齒間溢出來,研磨許久,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嘴巴一扁,沒有起身迎接,反而麻利的鉆進(jìn)被子里,把自己裹進(jìn)被子里,不想搭理宮遠(yuǎn)徴。
房門被毫不客氣的推開,發(fā)出一陣巨響,傅九星緊閉的雙眼猛的睜開,不是宮遠(yuǎn)徴。
“傅九星,你又做了什么?”宮尚角的聲音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他本想直奔長老殿,但是想了想還是先來了徴宮,在見遠(yuǎn)徴之前,他要知道傅九星的態(tài)度。
傅九星推開身上的被子,緩緩坐起身,眉眼冷漠:“角公子好大的威風(fēng),在角宮還使不完,要來徴宮耍給我看。”
“少廢話,你和遠(yuǎn)徴說了什么?”
“我說了什么?可不是我說的。”傅九星的聲音里帶了一絲惡意,“泄漏內(nèi)情的是你才對。”
宮尚角眉頭緊皺,握著刀的手忍不住用力,“我沒時間同你在這里廢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晚在上官淺的房間,他聽到我們說話了。”傅九星冷漠說道。
宮尚角一驚,怪不得這幾日弟弟閉門不出,如此反常,原來,那晚他來了角宮。
傅九星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倒多了幾分怪異,他走近幾步,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面容俊美,眸子如同被寒冰浸染,聲音僵硬:“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嗎?”
傅九星抬眸看著他的眼睛,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他去了長老殿求見諸位長老,請求婚期提前,他要娶你!”
他竟然真的去求長老!
傅九星眼中掀起風(fēng)浪,她忍不住站起身朝宮尚角的方向挪了兩步,卻像是被什么拌了一下,又跌跌撞撞的退了回去。
清脆的撞擊聲在安靜的房間中顯得異常清晰,宮尚角順著聲音望去,眸子猛然睜大,臉色逐漸陰沉,額角青筋直跳。
一條拇指粗的金色鎖鏈緊緊扣在傅九星纖細(xì)的腳踝上,鏈子的另一端被牢固的敲進(jìn)床角處的地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