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宮門的地牢深處,有一座用玄鐵鑄造的巨大牢籠。此刻,厚重的黑布將牢籠從里到外圍攏的嚴(yán)嚴(yán)實實,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這里是地牢的最深處,沒有一絲聲音,也不見一絲陽光,墻角銹跡斑斑的燭臺上堆滿了一層又一層的蠟油,燭火搖晃卻依舊昏暗荒涼。
宮尚角站在離牢籠三米遠的位置,像是一尊精雕細(xì)琢的雕像,眼神晦澀,沉默不語。
黑布內(nèi)發(fā)出一聲輕咳,青年挺拔的身軀像是接收到某種信號,頭顱僵硬地抬起,整個人變得緊繃。
傅九星睜開眼,卻是一片沉重的黑暗,胸口劇痛,身下不是柔軟的床榻而是冰冷的石板,她試探著伸手摸索著,觸手冰涼,身旁空無一物,就像天地間只剩她一個人被拋棄在黑暗中,荒寂無比。
宮遠徴身上有她的蠱,一人傷兩人痛,身體的痛苦讓她渾身虛軟,她躺在冰冷的黑暗中,細(xì)細(xì)感受著本不屬于她的痛苦。
她還活著,他沒死。
“你醒了?”宮尚角冷冷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密不透風(fēng)的牢中沒有絲毫回應(yīng),他面色陰沉忍不住上前兩步,卻又突然頓住,猛的彎下腰,額頭上青筋暴起,胸口又是一陣百爪撓心的疼痛,他面色蒼白,用手用力按住胸口,大口喘著氣。
“讓我見光。”淡漠的聲音從籠中傳來。
宮尚角眼中殺意頓顯,強忍痛意握住了身側(cè)的長刀,卻在下一秒支撐不住跪倒在地,太痛了,像是每一條經(jīng)脈卻都在被蟲子噬咬,他伏在地上像是一條被拔了爪牙的病狼。
一聲輕笑響起,“你殺不了我,別白費力氣了。”聲音虛弱卻帶了聲嘆息,像是在替他為難,冷淡的聲音中充滿了上位者的嘲諷。
宮尚角額頭觸地,眼睛充血看著自己顫抖的右手,卻怎么都握不起自己的刀。
“他和你真像,何必這么執(zhí)拗呢?”聲音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我們好好說說話不好嗎?哥哥。”她松開緊握的左手,牢籠外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
哥哥?宮尚角嘴角掀起一抹冷笑。
深淺不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刀鋒劃破空氣發(fā)出一聲鳴響,接著,厚重的黑布被猛的劃破,昏黃的燈光透進來,打在傅九星沾滿血跡的蒼白面容上。
她依舊躺在地上,頭發(fā)凌亂的撲散在身下,那只束發(fā)的簪子早已不知道被丟棄在哪里,身上鮮艷的衣衫在昏暗的燈光下紅的刺眼。
長久的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了光亮,她抬手遮眼,身體卻忍不住靠過來,花了好大的力氣斜倚在精鐵鑄造的冰冷圍欄上,細(xì)白的手掩在寬大的袖下,手指輕輕摩挲著藏在袖中的帶著體溫的黑色抹額。
那是宮遠徴受傷時,她慌亂中拾起的,如今卻成了她捱過傷痛的唯一一點慰藉。
“你想知道什么?問吧”她輕咳兩聲,臉色更加難看。
宮尚角站直身體,握著刀的手微微顫抖著,他痛恨這種無法控制的恐懼和痛苦。
“這是什么?”他問的語焉不詳,但是傅九星卻一臉了然,語氣平平。
“是蠱。”
因為是蠱,百草萃不起作用…所以當(dāng)日她能堂而皇之毫不顧忌的出宮門,也一定是用蠱。
“你是無鋒?”他用力握住刀柄,渾身氣息驟然變得凜冽。
傅九星鼻息間發(fā)出一聲冷諷,眼里的輕蔑毫不掩飾:“無鋒…無鋒算什么東西,那種躲躲藏藏只敢活在黑暗里的老鼠,也配和我相提并論……”
宮尚角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如今江湖上都對無鋒十分忌憚,傅九星卻絲毫不以為意,他心頭的疑惑更重。
“那你是什么人?”
“他不是告訴你了?我是青漠之人。”她知道宮遠徴不會瞞著宮尚角,也篤定宮尚角查不到什么東西。
“不過我想,你打聽不到青漠的消息…”她掀了掀眼皮,掃了一眼牢外人緊繃的臉,神色舒展開來。
宮尚角眉頭緊皺,他確實派出了大批人馬去打聽青漠,但是卻始終毫無收獲,“青漠在哪里?”,他問道。
“在一個你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她眼神虛無,聲音輕飄飄的,“青漠之于宮門,無關(guān)緊要,只要我活著,它不會成為宮門的威脅。”
宮尚角追問:“什么意思?”什么叫只要她活著,青漠不會是威脅,如果她死了呢?
傅九星卻不愿意再說下去,“我現(xiàn)在很痛,不喜歡說廢話,你最好想好了再問。”
宮尚角臉色更加陰沉,卻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傅九星身上的秘密太多,他想知道的,也不過是之于宮門,之于遠徴。
“你下了蠱,不只對我吧。”
傅九星輕笑,眼睛低垂著,手里擺弄著那條抹額,從身后攏過三千青絲,將抹額纏繞幾圈系在自己的發(fā)上,鼻間輕嗯一聲。
“還有誰?”宮尚角喉間擠出幾個字,額頭的青筋明顯。
雖然他站在籠外,卻更像是一頭困獸,面對傅九星,他什么都做不了,所有的主動權(quán)都在她的手中,即便她如今虛弱的都站不起來,卻依舊讓他束手無策,坐立難安。
“宮子羽、上官淺、云為衫、宮紫商…”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卻扯到了胸口的傷,懶的一個個列舉出來,她涼涼甩出一句話,卻石破天驚,令宮尚角僵立當(dāng)場。
“你能想到的所有人,全都有。”
宮尚角猛地抬頭看向牢內(nèi)孱弱的女孩,瞳孔擴張,眼角紅的厲害,心中翻起滔天巨浪,整個宮門幾乎被她牢牢控制在手中,宮門覆滅,只在她一念之間。
看著宮尚角神色幾經(jīng)變換,她又接道:“別擔(dān)心,不過是為求自保,以防萬一,青漠的規(guī)矩,蠱蟲不可濫用。”她也沒心思參與中原的江湖紛爭。
“那遠徴呢?”
籠中的人撫摸頭發(fā)的手一僵,上揚的嘴角瞬間拉直。
“你也對他下了蠱?”宮尚角步步緊逼。
“是啊。”輕柔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澀然,一切的一切,不就是因為他身體里的那只蠱嗎?
宮尚角冷笑:“所以,全都是假的,一直以來都是虛情假意,為他出頭是假,陪他入獄是假,你為的就是留在宮門,所以……你利用他!一切都是利用!”最后幾個字,他說的咬牙切齒,字字句句盡是憤恨。
傅九星渾身僵硬,她眼神如刀掃向?qū)m尚角,雙手用力扒住冰涼的鐵欄,緩緩站起身,和籠外的人冷冷對視。
“我利用他?宮尚角,你現(xiàn)在在這里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戲碼,他為了你去浮屠山取藥,中了螯蛇之毒,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是一抔黃土了,還輪得到你在這里指責(zé)我。”
她語氣里滿是譏諷:“你當(dāng)時找到他的時候看到他只是皮外傷,他也不曾對你說過他的遭遇,所以你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他對你全心全意的付出和滿滿的孺慕之情,你是他心里唯一的哥哥,可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嗎?”
宮尚角嘴唇微動,又想起了在角宮門口發(fā)現(xiàn)的那盞龍燈,胸腔里疼的厲害,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遠徴在浮屠山曾經(jīng)命懸一線。
看到他失神的樣子,傅九星眼神里更添一絲冷意:“活人總是比不過死人的,可是今夜你對他出手,是因為他打擾了你和上官淺的溫情時刻嗎?上元節(jié),你有沒有一分一秒是記起他的?他兩次踏進鬼門關(guān)都是因為你這個好哥哥,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責(zé)我?”
接二連三的問題像是一記記重錘砸在他身上,砸的他心痛難忍,是他的錯,他給的和遠徴想要的,也許是不一樣的。
半晌后,他抬起頭,目光森然:“真是冠冕堂皇,說的再多你還是給他下了蠱,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絕不會允許你傷害他!”
“下蠱就是傷害他嗎?”她嘴角揚起一抹譏笑:“你沒有下蠱,他好像傷的更重。”
胸口的疼痛讓她堅持不住,又滑落在地上,紅色的衣裙下擺沾染了大片灰塵,她用力按住胸口,面容慘白。
“角公子,做個交易吧,我告訴你所有的一切,你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
*
距離舊塵山谷十里遠的木犀鎮(zhèn)上,無憂看著街邊熱騰騰的包子挪不開眼,她知道買東西是要花錢的,可是她的錢不多了,勤儉節(jié)約是美德,她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看了看腰間掛的荷包,她抬手輕輕安慰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阿朵去找藥也不管她,上次匆匆見了一面又馬上分開,她感覺自己又是好久沒見阿朵了,想她……
身后突然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木木轉(zhuǎn)身,卻沒有看到是誰撞的自己,又抬眼看了一眼包子攤,她又想,要不就買一個?
慚愧的低頭望去,卻發(fā)現(xiàn)腰間的荷包卻不見了,她頭腦一陣發(fā)暈,再遲鈍也知道是被偷了。
無憂氣的滿臉通紅,口中又是一陣嘰里咕嚕,她看向長街上的人來人往,看不到小偷的影子,愈發(fā)生氣。
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怒氣沖沖的回頭,眼睛卻突然睜大,呆立當(dāng)場。
來人捏著她的荷包,笑的一臉溫煦:“好久不見了,屠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