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
東邊的天空不知何時掛上了一片絢麗的朝霞,傅九星用力按住心口,她的蠱在動,他受傷了。
無憂用力把她抱進懷里,粗重的喘氣聲在頭頂響起,傅九星回抱著無憂溫暖的身體,耳邊聽到無憂的低語:“阿朵不疼,我去找獅心草。”
傅九星面色蒼白,額頭上滲出一層細汗,拉住無憂的手,不讓她離開,“別去,浮屠山太危險,我...我不疼。”
無憂用狐裘替她把身體裹好,捏了捏傅九星的耳朵,眼神清澈,說道:“你疼,我難過。”
說完,略顯厚重的身體異常靈活且快速的朝山上飛掠而去。
一盞茶后,傅九星感覺胸口慢慢平復下來,蠱蟲不再躁動,她松了一口氣,僵硬的身體開始慢慢有了知覺。
忽然,她后背的絨毛猛然乍起,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飄過來,她剛想轉頭,喉嚨就被死死扣住。
宮遠徵脫了最外層被狼血浸濕的外衣,身著黑色中衣,左手手臂上鮮血順著袖口滴落下來,如玉的側臉上被鮮血染紅,更添一絲邪魅,他嘴角扯起一抹陰狠的笑,眼神冰冷,如同殺紅眼的地獄修羅。
傅九星喉嚨被狠狠捏住,面色漲紅,手艱難摸索著伸進袖口里,探到他的暗器囊袋,猛地朝他身后扔過去。
看到那繡著宮門紋路的銀色錦袋,果然是她拿走了他的暗器囊袋。
她該死!
手上暗暗用力,卻見她瀲滟的眸子浮現(xiàn)出一道水光,一滴淚睡著眼角流下來,滴落到他手背上,像是被燙到一樣,他猛地松開她的喉嚨,手如同鐵爪般抓住了她的手臂。
傅九星被他扯得七扭八歪摔在地上,身上的狐裘也被扯落在地上,染上了宮遠徵袖口中滴落下來的血。
白色的狐裘染了點點血跡,如同大雪中的一枝紅梅,有種血腥離奇的美感。
宮遠徵拉著她撿起了地上的囊袋,居高臨下的問道:“你打開了嗎?”
傅九星還在猛咳,她差點被他掐死,喉嚨火辣辣的,她無力的搖頭,表示她沒有打開過。
宮遠徵握住她的手用力,傅九星感覺手臂一陣劇痛,啞聲說道:“真的沒打開過。”
她現(xiàn)在安然無恙的站在這里,想來也確實沒打開過,他自用的暗器上淬滿了劇毒,如果她碰了,他看到的應該是一具尸體。
見他愣神,傅九星用力甩開他的手,一骨碌從他腋下穿過去,他現(xiàn)在如同鬼厲,她不能離他這么近,冷不丁雙手手腕被死死捏住,她開始用力掙扎,宮遠徵眸色更深。
“想跑?”聲音似笑非笑,帶著一股寒意。
他彈指在她膝蓋上一點,她便猛地栽進了他懷里。像是怕她再跑,他用力抓住了她腦后的青絲,迫她抬頭。
傅九星逃跑不成,反而被壓在懷里扯頭發(fā),她氣得面色緋紅,胸口上下起伏,靈動的眼睛又滲出水光,宮遠徵不為所動,目光中寒意閃爍,沉聲說道:“誰給你的膽子,敢算計我,你以為幾條狼就能...嘶...”
傅九星頭發(fā)被拽的生疼,從小到大,沒有人敢這么對她,他的下巴近在眼前,她張嘴就咬了上去。
下巴刺痛,宮遠徵不可置信,她竟然咬他下巴?
他松手放開她的頭發(fā),轉而掐上她的后頸,兩人身體靠的更近了些,遠遠看去,儼然一對有情人緊緊依偎。
無憂拿著獅心草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她腳步躊躇,甚至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去,眼睛睜大,嘴巴微張,倒抽一口氣:
“啊...”
聽到無憂的聲音,傅九星立刻松嘴,高聲呼喊:“無憂,打他!”
話音剛落,無憂速度極快地沖了過來,宮遠徵慌忙松開懷里的姑娘,往后退避,但是無憂速度太快了,他本就身上帶傷,雙臂交叉在身前硬生生抗了一掌。
這一掌,內力深厚,即便是他身體無恙,也不一定能敵得過,無憂的武功在他之上,可是傅七月身上卻全無內力,剛才兩人糾纏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檢查過,她不會武。
她們到底是什么人?
無憂那一掌揮過去的時候,宮遠徵經(jīng)脈震動,蠱蟲又開始躁動,傅九星的胸口也如同百爪撓心。
用力按住胸口,她強忍痛意:“無憂,回來。”
無憂把傅九星扶起來,撿起地上的披風要給她披上,看到上面的點點血跡,傅九星推開披風,朝遠處的人冰冷的說道:“是你先算計我的。”
宮遠徵失血過多,唇色已然慘白,面上卻依舊陰森森的:“怎么,不裝了?”
傅九星反嗆:“你算計無憂中毒,我如今,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死了,她也得死,不過才喝了第一碗解藥而已,她的毒,解不了。”像是要驗證自己的話,他看向無憂的頸上,那里原來潰爛的地方全部結痂,但是顏色鮮紅,在白皙的皮膚上像是一枝驟然盛開的梅花。
無憂摸了摸脖子,憤怒之色溢于言表,似乎傅九星一聲令下,她就會沖過去錘爆那個壞蛋的腦袋。
“你怎么知道,剩下的藥方我解不出來?”傅九星討厭他用無憂威脅她。
其實看到第一張方子之后,她就已經(jīng)明白這毒的解法了,先用藥,讓傷口結痂,不讓毒素蔓延,再用毒,以毒攻毒,最后輔之以祛毒湯藥,慢慢稀釋毒性,最多十日,這毒也就解了。
宮遠徵面色微變,她果然熟通藥理,也很聰明,看到第一天的藥方就能猜出覆梅的解法,那他身上的螯蛇之毒,會不會也是她?
“那你把狼群引來,只是為了報復我下毒?”他覺得不對勁,沒必要用這么復雜的方式來對付他,在他寫下第一張藥方的時候她就可以殺了他。有無憂在,他沒有反抗之力。
沒等到傅九星的回答,他忽然感覺天地倒轉,支撐了這許久,終是失血過多倒了下去。
*
百舸城,傅家。
莊嚴肅穆的佛堂里,進門正對著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低眉順目,臉上掛著慈悲,嘴角微微上揚,像是能夠包容這世間所有的齷齪與不堪,憐憫這些信仰他的善男信女。
一個青衣女子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口中輕聲誦讀佛經(jīng)。
她約摸四十歲上下,頭上梳著繁復的發(fā)髻,發(fā)間插一只頗具重量的赤金瓚鳳釵,指甲上涂了鮮紅的丹蔻,雖然早已過豆蔻年華,但是依舊風韻猶存,不難看出,年輕時也是天人之姿。
辰時的鐘聲敲過,佛堂的門被推開,一個婦人推門進來,低聲對女子說道:“寒春大人來了,在正廳等您。”
那女子在佛前叩頭,后緩緩起身,朝門外走去。
正廳,傅寒春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端了許久也未進口,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敲擊,神色有些不安。
看到姐姐進來,忙起身迎過去,語氣有些急切:“聽說,那個孩子快要回來了?”
傅君宜抬眸瞥了他一眼,淡聲道:“回來就回來了,怎么這么沉不住氣。”
傅寒春面色不虞,脫口而出道:“姐姐如今倒是沉得住氣,怕是忘了那個孩子剛來的時候......”
面前的人眼神像刀子一樣射過來,后面的話他不敢再繼續(xù)說下去。
兩月前,一個女孩子帶著一個人高馬大的侍女敲開了傅家的大門,說自己是傅君流的女兒,傅君流是傅家最小的女兒,天賦異稟,可以稱得上是武學奇才,一把芙蓉斷月劍在江湖上名聲大噪,也讓百舸城在江湖上有了名字。
但是十幾年前,傅君流莫名失蹤,本以為百舸城要就此沒落,傅家的大女兒傅君宜卻練成了千夢引,二十歲一過便繼位家主,這位家主長袖善舞,即便到現(xiàn)在也極少參與武林紛爭,無鋒勢力極大,在對上百舸城時也不會隨意招惹。
傅君宜在見到那個女孩之后就知道,她確實是傅君流的女兒,不是因為相貌,而是因為她身上的苦寒之癥。
傅家的女兒體制特殊,自小需要修煉傅家的內功心法,否則在及笄之后,會因為根骨不同產(chǎn)生不同的癥狀,根骨越好,病越重。
她還記得她問那個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答:“伏九星。”
“哪個伏?”
女孩伸出手心,緩緩寫下一個字。
霎那間,傅君宜臉色大變,傅君流竟然給自己的孩子取姓伏,她怎么敢?
百舸千夢,伏夜九星。
傅家只有修習過最高階心法“九星”的人才能有資格姓伏,即便是傅君流自己,也沒有這么高的天資。
傅君宜催動內力,用力拉住九星的手,長長的指尖都陷進她的肉里,伏九星吃痛,猛地甩開她的手。
不過短短幾息之間,她也能感覺出來,面前這個女孩,是天生的九星體,所以她體內的寒毒更重,也不能修習其他武功,探她經(jīng)脈,竟是毫無內力。
傅君宜背過身去,眼神充滿了怨毒,傅家已經(jīng)有最好的千夢了,就不再需要九星,她不能允許自己輸給傅君流,自己的女兒也要輸給傅君流的女兒。
片刻后,她轉身拉過伏九星的手,柔聲說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記住,你姓傅,不是伏,你母親也許是怕你在外被傅家的仇敵傷害,所以給你改姓伏。”
手上不自覺用力,語氣更深了些,又重復了一遍:“記住,你姓傅!”
看著姐姐近乎癲狂的神情,傅寒春當時內心如同巨浪滔天,直到現(xiàn)在,他仍對那眼神心有余悸。
“她不可能在浮屠山找到治病的藥,回來后該怎么交代?”傅寒春面色凝重,其實他覺得,傅九星如果能練成九星,那傅家在江湖的地位會更躍一層,可是他也明白姐姐的心結,傅君流,是他們那一代,傅家所有孩子的噩夢。
傅君宜低笑:“她自然,有她的去處。”
聲音輕柔,傅寒春卻莫名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