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之前一派祥和歡樂的賀府,此時分外清冷寂靜。
當連青遠與穆依棠一起出現(xiàn)在賀府大門外時,看門小廝悲傷地看向連青遠,難過地說:“連公子,你回來晚了,少爺已經(jīng)不在了”
他沒有誤會門外兩人的關(guān)系,因為此時穆依棠已變幻了樣貌,她看起來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
連青遠問:“賀老爺在嗎?”
“老爺在的。連公子,你等會兒啊,我先去通報一聲。少爺去了,老爺悲痛萬分,不一定想要見人。”
“好,有勞了。”
小廝步履匆匆地奔向了后院去找賀老爺,賀老爺?shù)姆块T依舊緊閉著,他敲了敲門,說:“老爺,連公子在門外求見。”
半晌,門才被從內(nèi)打開。
“帶他去正廳吧。”
既然承影子是個江湖騙子,那關(guān)于他所說的連青遠是妖物一事自然不能相信。
而且連青遠是自家兒子心心念念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還在念著他的名字,賀老爺覺得還是帶他去兒子墳前讓兒子再看他一眼吧。
但讓賀老爺沒想到的是,一邁入正廳,卻一眼瞧見了上座上坐著那個讓自己日夜牽腸掛肚的女子。
“依棠!”
賀老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夫人怎么會在此刻出現(xiàn)在這里?還是和連青遠一起。
難道是她感知到了他們兒子的離去?
賀老爺又驚喜又悲傷又忐忑,不知道下人們有沒有多嘴將賀凈植已經(jīng)過世的噩耗給說出來。
穆依棠沒有回應(yīng)賀老爺驚喜的呼喚,她神情嚴肅,將膝蓋上放著的東西“啪”地一下丟到了大廳中央。
“賀騫,跪下!”
在廳中伺候的兩名丫鬟面面相覷,一時搞不明白這是什么狀況。
這個紅衣婦人一來就坐到了上座不說,現(xiàn)在竟然還用如此口吻命令她們的老爺去跪搓衣板?
“你們下去吧。”賀老爺揮退了兩名正不知所措的丫鬟,又對連青遠說:“青遠,你也先出去。”
“連公子留下。”
兩個丫鬟十分機靈,走出去時還順帶把木門給帶上了。
穆依棠說:“連公子與我是同宗,沒有什么好避著他的。”
她這樣一說,賀老爺立即就明白了連青遠的真實身份。
他也不顧忌在小輩面前的臉面了,“噗通”一聲跪到了穆依棠扔下的搓衣板上,動作之熟練,可以看出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依棠。”賀老爺泣不成聲,“對不起。”
穆依棠居高臨下,絲毫不為所動。
“為什么不點燃我給你的海棠枝?”
賀老爺悶聲半晌,才開口回道:“就算召你回來了,也不過是讓我多送走一個人而已,我已經(jīng)失去兒子了,不能再失去你。”
穆依棠冷笑,“我離開的時候,你是怎么和我保證的?絕不大男子主義,絕不擅作主張!你做到了嗎你!賀騫,你搞搞清楚,亭寶兒不僅是你的兒子,他也是我的寶貝,你沒有權(quán)利一個人來決定他的生死!我信任你,你卻如此讓我失望”
說著,穆依棠的眼淚終于再也掛不住。
如果不是自己心有所感趕了回來,那她就連兒子的最后一面也見不到。
懷胎十月,痛苦分娩,兒子是她辛苦孕育的寶貝,是她此生最心愛之人。
在兒子出生后,為了維系他的生命,她尋醫(yī)問藥、刻苦修煉,迄今為止與兒子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數(shù)十天。
但她的兒子是個乖寶貝,體諒母親的苦心與迫不得已,會在每年的除夕夜體貼地給她講述自己每年里發(fā)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會給她寫許多封信,還為她裁制新衣,凡是看見了什么新奇的物什,定是會給她預(yù)留一份。
她缺席了兒子的成長,對他充滿了歉疚。身為母親,就算為之散盡千年道行她也絕不后悔。
賀老爺想要起身去擁自己深愛的妻子入懷,但卻被喝止了。
“跪著!”穆依棠恨聲道,“你這筆賬,我記下了。”
“夫人”
賀老爺哭得凄慘,也委屈可憐。
待心中的氣憤消退一些,穆依棠抹去自己臉上的兩行淚水。
她看向連青遠,說:“連公子,給他看看吧。”
看看?看什么?難道自己得了什么重病?
賀老爺心下疑惑的不止這一點。
剛進門他就覺察出了奇怪,從連青遠和穆依棠的眼神中、表情里,他沒有看出多濃重的哀傷與悲痛。
連青遠倒也罷了,只是自家兒子新認識沒多久的朋友?
可穆依棠,她是自家兒子的娘親,從來將兒子看做絕對第一位的。
連青遠朝賀老爺?shù)姆较蛏斐隽擞沂郑€不待賀老爺出聲詢問,只見他的掌心中就緩緩地生長出了一棵小草?
等這“小草”停止了生長,賀老爺才辨認出這是一個頂著巨大荷葉尖的荷桿。
荷葉尖一如畫卷般緩緩向兩邊展開,露出了正中間躺著的白胖奶娃娃。
“這是?”
賀老爺不敢置信,這奶娃娃的模樣分明是自家亭寶兒幼時。
穆依棠已從太師椅上起身,她將一睜眼就開始傻呵呵直樂的兒子給抱起來。
“自家兒子都認不出了,你也好意思當他爹。”
此時說話,語氣已是柔和了許多。
是了,只要談及兒子,他夫人從來都是溫言軟語的。
賀老爺一骨碌爬了起來,因為跪久了雙腿酸麻還差點跌了一跤。
“真是亭寶兒?”
賀老爺還是不敢相信,但卻已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抱抱。
穆依棠卻不給,“站穩(wěn)了再說,別摔了我的寶貝兒子。”
賀老爺又哭又笑地,“這、這真是我們的亭寶兒啊?可我明明已經(jīng)”
明明已經(jīng)親手埋葬了他啊。
為什么他會以此番模樣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賀老爺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臉上清晰的痛感明白地告訴了他他不是在做夢。
看著賀老爺朝他自己扇巴掌,小亭寶兒哈哈直樂,似乎這是什么十分好玩的游戲。
“是亭寶兒!是亭寶兒!”賀老爺激動地大聲嚷道,“這小混蛋就喜歡看我出糗!”
穆依棠沒好氣地白了自家相公一眼,“瘋瘋癲癲、神神叨叨。”
“依棠,這是怎么一回事啊?快告訴我。”
穆依棠目光投向連青遠,“是連公子出手相救,才使我們的寶貝失而復(fù)得。”
賀老爺轉(zhuǎn)向連青遠“噗通”下跪,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青遠,你的大恩大德,賀騫定當結(jié)草銜環(huán)相報!”
連青遠忙起身去扶,“賀老爺快請起,青遠擔不起如此大禮。”
賀老爺淚眼婆娑,“擔得起,你擔得起!你救了亭寶兒,就是救了我們整個家,磕再多個響頭都是應(yīng)該的。”
見賀老爺還要再磕,連青遠忙將他給扶了起來。
“我也只是嘗試,是亭寶兒吉人天相。”
穆依棠將懷中的兒子交向自家相公,“抱抱吧,讓你再次體驗一把十八年前。”
不管是十八年前的亭寶兒,還是現(xiàn)在的,都是一樣的一副小彌勒的模樣,真不知道他怎么就有這么多的開心歡樂勁。
小亭寶兒抓住賀老爺?shù)囊陆螅瑲g快地朝他吐著泡泡,就像一尾圓滾滾的小鯉魚。
“亭寶兒,我的亭寶兒,我是爹爹。”賀老爺滿心愛憐地朝他打著招呼。
小亭寶兒自是聽不懂的,只以為他爹是在逗他開心,十分給面子地咯咯直笑。
賀老爺問連青遠,“亭寶兒會一直都是這個模樣嗎?還是一年一年再次長大?”
連青遠說:“他會成長得比較快,不出一個月,他就會長成如今十八歲的模樣。之后模樣的改變,會受他修為深淺的影響。”
“修為?”賀老爺先是驚詫,后又明悟了。
連青遠是靈,而他兒子藉由連青遠的相助重塑肉身,想必已非凡人。
是人是靈,并不重要,活著就好。
“是,亭寶兒現(xiàn)已不是人類。”
連青遠的話印證了賀老爺?shù)牟孪搿?br/>
“那,亭寶兒是何類靈物?”
連青遠說:“正如您剛剛所見。但請不要告知外人,會于亭寶兒有害。”
那就是荷靈了。
賀老爺點點頭,“我懂的。”
“老爺。”
門外傳來安好的聲音,她與如意、喜樂和平安正在賀凈植的院落里打掃,聽附近的丫鬟們在討論說是連公子帶著一個中年婦人來了賀府,那夫人頗有氣勢,面對她們老爺也是盛氣凌人的。
賀老爺和穆依棠、連青遠商量道:“安好她們與亭寶兒一同長大,情誼深厚,是絕對信得過的。因著亭寶兒的事,她們這幾日也過得甚是悲傷痛苦,這個秘密我不想瞞著她們,還有興良和芝蓉,他們都是真心愛護亭寶兒之人。”
連青遠看向穆依棠,穆依棠說:“只說是我們用了秘術(shù),不提及亭寶兒的真實身份。連公子,這樣可以嗎?”
待賀凈植恢復(fù)原本模樣時,他會恢復(fù)記憶,從而重新建立起與賀府諸人的感情聯(lián)系,所以倒是沒有必要隱瞞安好等人。
于是連青遠點了點頭,又揮手撤了屋內(nèi)的結(jié)界,然后去開門讓門外六人進來。
門外不止安好四人,還有李興良與吳芝蓉,他倆比安好她們晚到一點點。
“連公子,你回來了。”
連青遠對李興良他們點頭示意,說:“好久不見,大家先進來吧。”
一眼瞅見自家老爺懷中抱著個奶娃娃,再一看他身邊站著的美麗婦人,喜樂四人簡直震驚又氣憤,李興良和吳芝蓉也有些懵。
這是什么情況?
自家老爺在外有了私生子?
可是小少爺剛?cè)ゾ桶讶私踊馗畞恚@也太讓人寒心了吧!
看他們老爺現(xiàn)在喜笑顏開的模樣,哪還有一點剛經(jīng)歷喪子之痛該有的樣子!
賀老爺眼見六人看他的目光逐漸不對,立即指著穆依棠介紹說:“興良、芝蓉,你們沒認出來嗎?這是依棠啊。”
“夫人?”吳芝蓉吃驚道。
在賀凈植周歲宴過后,吳芝蓉和李興良就再也沒見過穆依棠,賀老爺對他們說穆依棠是為賀凈植尋訪名醫(yī)去了。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再也沒有得到過有關(guān)穆依棠的音訊,見賀老爺不提只偶爾對著自己院中的那棵海棠樹失落憂郁的模樣,兩人只默以為他們夫人是遭遇了什么不測,誰都不敢開口去問一句。
穆依棠來到吳芝蓉面前,這個當年一直像姐姐一樣對待她的柔和女子現(xiàn)在快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她牽住吳芝蓉的雙手,“芝蓉姐姐,我是依棠。這么多年來,謝謝你替我照顧和愛護亭寶兒。”
一說起賀凈植,吳芝蓉的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珠子。
“亭寶兒,我的小寶啊”吳芝蓉哭得傷心欲絕,“對不起,依棠,我沒能力把亭寶兒給照顧好”
“嗚哇——”
一道響亮的啼哭將吳芝蓉從悲傷中給拉了回來,她有些茫然地看向賀老爺懷里正在掉金豆子的奶娃娃。
穆依棠卻“噗嗤”一聲笑了,她拿出帕子來給吳芝蓉擦干凈眼淚,又用眼神示意賀老爺將兒子給抱過來。
見吳芝蓉不哭了,小亭寶兒也不哭了,但眼眶里還是含著兩顆將落未落的淚水,委屈巴巴地把吳芝蓉給看著。
這一細看,吳芝蓉當即更加怔愣了。
“亭寶兒?”
穆依棠給小亭寶兒擦了擦臉蛋上的淚水,然后將他交到吳芝蓉手中。
吳芝蓉忙不迭地將小亭寶兒給抱住了,兩人互相瞧著,忽然小亭寶兒朝她展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和亭寶兒長得可真像。”
一旁的李興良總結(jié)道,說罷他感覺心里更難受了。
他是將小亭寶兒當做了賀老爺與穆依棠的第二子。
穆依棠笑道:“興良哥、芝蓉姐,這就是亭寶兒,不是長得像。”
對上六人吃驚和懷疑的眼神,穆依棠解釋說:“這些年我遍訪天下,從一位世外高人那里習得了一些玄妙法術(shù),又幸有連公子鼎力相助,是以亭寶兒才成了如今這副小娃娃的模樣。待再過些時日,他就會長成十八歲的樣子,到時候也就能恢復(fù)和你們相處的所有記憶了。”
“真的?”吳芝蓉還是覺得像在做夢一樣,“依棠,你不會騙我們吧?”
賀老爺接話說:“沒有。依棠是亭寶兒的娘親,她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而且是真是假,過些時日就自有分曉。”
“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意高興得直蹦,“公子沒事!公子又回來了!”
一起迎來了他們失而復(fù)得的寶貝,眾人皆是歡欣不已。
見眾人都在笑,小亭寶兒也笑得愈加燦爛了。
賀老爺叮囑眾人說:“此事雖是大喜,但畢竟駭人聽聞,切不可對外聲張。”
平安等人忙點頭,齊聲道:“不會的。”
賀老爺想了下,說:“興良,去給府中其他人都放個長假吧,以免亭寶兒的出現(xiàn)引起旁人的無端揣測。”
“好的。”
吳芝蓉悄聲問穆依棠,“依棠,你有奶水嗎?是不是得找個奶娘到府里來啊?”
穆依棠笑著搖搖頭,“亭寶兒現(xiàn)在不用喝母乳的,每日清晨采集些花葉上的露珠喂他便可。”
“這、這樣行嗎?可別給亭寶兒餓著了。”吳芝蓉猶疑道。
穆依棠寬慰地拍拍她的胳膊,“放心吧。畢竟亭寶兒現(xiàn)在已不似從前了。”
安好四人是沒有見過穆依棠的,近距離面對她時不免有點拘謹。
但說及賀凈植的事,如意就沒忍住,興奮地舉手。
“這個我和安好來負責吧,我們每天去為公子采集露珠。”
安好點了點頭,贊同如意的這個自薦。
穆依棠溫柔地朝兩個丫頭笑笑,“好的,那就謝謝如意和安好了。”
“夫人,你知道我們倆的名字啊?”
穆依棠點點頭,“嗯,亭寶兒告訴我的。”
“公子告訴您的?”安好疑惑,“公子和您有碰面或者書信往來嗎?”
平安他們同樣覺得好奇,要知道他們四個與賀凈植可是幾乎形影不離的。
穆依棠回答說:“對的。”
厲害了。
四人心中直呼,原來公子竟然還有他們四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呢。
喜樂笑嘻嘻地朝吳芝蓉說:“吳嬸,讓我抱一抱公子吧。”
其余三人也都躍躍欲試,他們可是第一次參與到賀凈植的這段年歲呢。
吳芝蓉欣然應(yīng)允,她為四人示范該如何正確抱奶娃娃,還細心地將她們的錯誤動作一一糾正。
“好可愛呀。”如意看得心軟似水,“安好,你瞧,公子在朝我吐泡泡呢。”
安好伸手去摸小亭寶兒的嫩滑臉蛋,被他給抓住了手指。
一大一小對視著,眼中皆映出了對方微笑的面龐。
這邊兩大四小一幼和樂融融,這邊三個男子則靜靜旁觀著。
“去吧,興良,先把府中下人們安排一下。”賀老爺對李興良說。
李興良卻沒立即動身,他看向平安懷中的小亭寶兒,說:“我先抱會兒亭寶兒,抱夠了我再去安排。”
賀老爺無奈笑笑,“算了,我自己去安排吧,你們先在這里繼續(xù)圍著亭寶兒轉(zhuǎn)吧。”
收到賀老爺發(fā)布的放長假通知和翻倍的月錢,卻并非每個人都是開心的。
他們有的已經(jīng)在賀府做了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對賀府是有感情的。有的呢,是得過賀府恩惠的,一心想要報答主人家。還有的是家中貧苦來賀府做事的,賀府從不克扣他們的月錢,甚至還會有獎勵和打賞。
前幾日他們的小少爺去了,老爺從此一蹶不振,現(xiàn)在給他們放長假還發(fā)翻倍的月錢極有可能是辭退他們的前兆。
他們當然都誤會了,翻倍的月錢無非是賀老爺在變相地表達自己對兒子歸來的喜悅罷了。既不能對外張揚,不能大肆操辦這等喜事,那就賀府內(nèi)暗暗慶祝一番好了。
可他樂昏了頭,沒想過這行為在下人們看來會是個什么意思。
不過,如今顧不上這么多了,他只想趕緊回到正廳去與他的寶貝兒子待在一塊兒。
誰知等他回去時,廳內(nèi)已不見了小亭寶兒的蹤影。
穆依棠解釋說:“他暫時還不宜久待在外。”
“哦哦,好的。”
一屋子人各自落座,這架勢有點像三堂會審,而這被審的對象就是賀老爺。
穆依棠開口問:“七日前的張燈結(jié)彩是怎么一回事?”
賀老爺有些心虛,但還是誠實回答了。
“為亭寶兒擇了一門親事,原想著成親沖喜來著。”
穆依棠皺眉,“新娘子是誰家女兒?”
賀老爺說:“不是姑娘,是個公子,亭寶兒喜歡的,一直養(yǎng)在別院的其中一個。”
穆依棠覺得驚詫,“等會兒,其中一個?”
這是穆依棠萬萬沒有料到的,敢情自家的乖寶貝竟是個花花公子?
還不等賀老爺解釋,穆依棠就沒好氣地瞪他,“你可真是教子有方啊!”
賀老爺心中反駁,要是你來管教,說不定兒子會更加無法無天呢。但他當然不敢直說,只悶聲接下了妻子的斥責。
如意顧不上幫自家老爺說話,她趕忙朝連青遠解釋說:“連公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這門親事是老爺定下的,當時公子還昏迷不醒呢。在拜天地的時候,公子忽然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成親,他當即堅決要取消這門婚事的,可是老爺不肯,非要讓我迷暈公子讓他拜完天地,公子急得都吐血了,直到意識都迷糊了還一直喊著你的名字呢。”
安好、平安、喜樂、吳芝蓉和李興良紛紛點頭表示正是這種情況。
賀老爺氣得直吹胡子,這話說的,好像他是話本里的終極壞蛋一樣。
他還不是為了自家兒子好嗎!讓他成親、對他用藥,哪一樣不是為了他的身體康復(fù)著想才做的決定。
穆依棠都沒來得及驚詫賀凈植喜歡連青遠這事,她先朝賀老爺甩了個眼刀子。
“賀騫啊賀騫,你這還沒到知天命的年齡呢就開始老糊涂了?成親沖喜?這也能相信?”
賀老爺囁嚅道:“這不是沒辦法了么,病急亂投醫(yī)了就”
穆依棠打斷他的說辭,繼續(xù)問:“是哪家的公子?婚書呢?”
賀老爺回答道:“這孩子身世坎坷,無父無母,名喚‘林丹硯’。婚書,還沒來得及締結(jié)。當時時間倉促,只想著先將婚禮辦完再說。”
穆依棠松了口氣,還好沒有締結(jié)婚書,這樣就不至于影響到那年輕人的再婚。
不過,婚禮當天新郎官離世,他可能會背上“克夫”之類的罵名,雖然實際上這并不與他相關(guān)。
想到這,穆依棠又瞪了賀老爺一眼。
“你啊你,害人不淺。”
賀老爺是賀府的當家人,雖然對下人一向?qū)捄停吘惯€是有威嚴在的。他一向也是從容淡定,有儒雅之風,今日在自家夫人面前,他卻成了乖乖挨訓的鵪鶉,一句也不還嘴。
當然,拋開兩人恩愛的原因不談,就他的夫人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說的都是在理的這點,賀老爺愿意因此而聽訓。
“平安公子,可以帶我去下別院嗎?”連青遠忽然說。
眾人都有些錯愕,不知道連青遠意欲何為。
平安說:“連公子,不管公子以前與林公子、蘭公子、蘇公子有什么瓜葛,現(xiàn)在公子是全然只喜歡你的,還請你不要計較公子的過去。天狗食月的次日,就是公子我們約定一起偷偷潛出府去追尋你的日子,你應(yīng)該能明白公子的真心和決心吧。”
連青遠淡笑搖頭,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先前亭寶兒有和我說過別院的三位公子,此次與亭寶兒成親的是林公子的話,以他的性格面對亭寶兒的離世可能會十分自責內(nèi)疚,我是想去寬慰一二,等亭寶兒恢復(fù)了原本模樣,再讓他徹底去解了林公子的這個心結(jié)。”
穆依棠贊許點頭,“我們一起去,賀騫也一道,你當面去給人家小輩道個歉。”
由平安駕馬車,載著連青遠三人來到了別院。
高掛的紅綢、紅燈籠早已全被取了下來,院中又恢復(fù)了原本的清幽古樸模樣。
別院管家?guī)е娜艘黄饋淼胶笤海值こ幷跊鐾だ镒x書,小呦在不遠處喂池塘里的小金魚吃食。
見著了林丹硯,穆依棠立即就明白了自家兒子為何會對他傾心。
他的容顏有些憔悴,衣著樸素,但都不能遮掩住他的風華。
“老爺、連公子、平安公子,額”
小呦不認識穆依棠,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
穆依棠對他笑笑,“叫我夫人就好。”
“夫人。”
發(fā)現(xiàn)了這邊的動靜,林丹硯放下手中的書籍,起身對走過來的四人一一見禮。
到了涼亭里,賀老爺讓小呦先退下。
小呦看著這多方會審的架勢,十分擔憂,不愿離去。
“去沏壺熱茶吧,小呦。”
林丹硯對他安撫地笑笑,小呦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不見了小呦的身影,賀老爺開口對林丹硯道:“丹硯,我是來向你道歉的。對不起,因為我的魯莽自私,想讓你與亭寶兒盡快成親來沖喜,這才導(dǎo)致了你在拜天地當日遇見的那種糟糕的情況。別人對你指指點點了吧?真的十分抱歉。這段時間過得混亂,我沒有顧得上你,原還大放厥詞說要像對待親子一般護佑你,可卻根本沒有做到。我,十分慚愧”
林丹硯說:“賀老爺,你不必如此。是我,福薄命薄,辜負了您的期望,沒能幫到亭寶兒”
賀老爺忙說:“并非如此,你萬萬不要內(nèi)疚自責,這完全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今天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事情并非完全如你所見到的那樣。我雖為亭寶兒辦了葬禮對外宣布了死訊,但其實亭寶兒他還好好地活著呢。亭寶兒在危急時刻被高人救治了,現(xiàn)在他還不方便下地走動,待再過些時日,我會讓他來見你。”
林丹硯覺得這是賀老爺在騙他,他可是目睹了賀凈植離世的全過程,也參加了葬禮,親眼看著棺材入的土。
但看賀府四人的神色,的確不見一絲傷悲,而且他們是不必做戲給他一個外人看的。
“您所言都是真的嗎?”
連青遠說:“是真的。亭寶兒今日剛醒,十分擔心你的情緒和處境,所以特地讓我們前來告訴你實情。”
林丹硯喜出望外,“所以,亭寶兒真的得救了?他沒事了?”
穆依棠說:“是的,他好好的,丹硯你不用為他悲傷和擔心了。不過,這消息暫時還需保密,切莫對他人提起。”
“好的,我絕不說與外人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