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夜深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的一切都能輕易將你誅盡殺絕。
還不想認輸。該怎么辦呢?
黑羽快斗從夢里醒來時,窗外還有著淅瀝的雨聲。他睜開眼,視野里仍是昏暗的一片,沉沉的夜幕被陰云遮蔽了月光,空氣中夾雜著清寒的夜息,以及被打濕了的風。間或有水珠敲打著窗欞,寂靜得讓人似能聽見時間游走的聲響,還有自己平穩(wěn)的呼吸。
骨子里仍有些犯懶的意識作祟,但身體許是已經逐漸習慣了夜行性的作息,他起身的動作利落簡練。單手解開睡衣的扣子丟回床上,從衣柜里撈出一件黑色襯衣披上□□的上身,黑暗里所有行動的動靜都無聲無息,輕得像只踩著肉墊的黑貓,在扣好皮帶后正將襯衣袖口挽到小臂的間隙瞥了一眼門旁的穿衣鏡,一時被鏡中人鋒芒未褪的凜冽眼神攝住,停頓了片刻,稍稍收斂,才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不行不行,今晚又不是基德該出場的場合……”
雨季總是這樣冗長而沉悶,這一夜的雨恐怕會一直下到天明。黑羽快斗下樓去后院將他養(yǎng)的花搬回屋檐下,有一只和他一樣夜貓子習性的鴿子從外面鴿籠里飛了出來,落他身上半天也不肯走。
黑羽干脆煮了點玉米喂鴿子吃,剩下一些加了點糖和溫水打成汁,自己蹺著二郎腿坐在餐桌旁邊陪著鴿子邊慢慢喝。
過不了多久肚腹飽足的白鴿就小腦袋一點一點起來,漸漸縮著睡著不動了。
他把小寵物安置在墊好棉絮的小竹籃里,然后坐回位子喝完剩下的玉米汁,洗干凈杯子,看著天色還很黑,起身去了他的道具屋。
深夜的空氣陰冷潮濕,少年的短發(fā)桀驁地微微翹起,發(fā)梢沾了些夜露而潤濕了些許,走動時帶過一身寒意。習慣性地落足于黑暗的陰影里,房間的屋門開了一瞬,而不待微薄的光線侵入內里,他就已經闔上了門扇。
地面上錯亂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件,分解的機械部件、華麗的玻璃面具、精度很高的天平和容器試管、搭成三角塔的紙牌、主題包羅萬象的熱銷雜志和書籍,還有許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魔術用具。混亂得他人幾乎都無法涉足的地方,也就黑羽快斗自己能仗著記憶在黑暗中靈活游走。
電腦啟動時,主機運行發(fā)出的白噪音讓人心神安定。冷光照亮了房間的一角,他在敲開機密碼的時候不自覺地瞥了眼擺在邊上的畫架。一個月前,黑羽快斗還對繪畫沒有什么多余的興趣,連他自己也未料想到,這個一時興起的業(yè)余愛好從某種方面而言還頗合他胃口。
天天信手涂畫個兩三張,這些日子積攢下來也有很厚一沓了。
誠然從客觀來說,他其實是個很有藝術細胞的人。如非身具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他就無法成為以百般莫測的手法將諸多警官玩弄于股掌間的傳奇大盜。當然,雖然條件也不盡于此,這也不妨礙證明一個事實,只要他黑羽快斗想,他總能把任何看似不可能的挑戰(zhàn)完成得很漂亮。
任何知識只需稍加涉獵就能觸類旁通,思考的速度永遠比他人快上許多,考慮事情也往往看得更長遠,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他對自己的不同尋常有著深切認知,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自負到輕狂,畢竟實在難逢敵手。
坐在電腦椅上的少年忽然后仰身體,伸長手臂,展開的手掌微一收攏,再張開時手指夾著兩張照片。
冷光照亮了他身后的區(qū)域,將畫布上撐傘淺笑的少女輪廓勾勒分明,是他夜里夢見的花。
而在那生得修長而雅致的手指間,緩緩展開的照片里,少年少女的容貌宛如雙生,一者俊秀,一者秀麗,同樣身著帝丹高校的修身校服,從五官到神態(tài)都相似得一般無二,許是察覺到偷窺的視線,側回頭時被天光曲曲折折勾亮了臉龐的輪廓,表情微凜,清冷而澄澈的湛藍眼眸隱現(xiàn)凌厲氣勢。
同一種風味的可愛。
為了體現(xiàn)想法的可靠性,黑羽快斗還在心里“嗯”了一聲加以肯定。
精通于易容的偽裝大師觀察人的著眼點與常人有許多不同,從一個人的骨相、輪廓,到習慣性展露人前的神態(tài)與舉止,一抬眼一皺眉,舉手投足,往往都銘刻著無法磨滅的個人色彩,哪怕連他自己也是如此,只是行動需要時,他比別人更善于隱藏這些特質罷了。
還記得那一天他在街頭驚鴻一瞥就莫名十分介意,當時還未通過其他手段佐證猜想,作為萬千少女芳心縱火犯的怪盜先生更未意識到他暗藏急切的心緒究竟包含了什么意味深長的含義,心底微微浮現(xiàn)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又被眼前纖細窈窕的倩影所蠱惑。所以是稀世罕見的一回,黑羽快斗的本能比頭腦更快做出了響應,擅自就邁開步伐去接近了那朵盛開在雨幕下的美麗的花。
或許是錯覺吧。理智試圖拉回他。
但靠近也絕不會后悔啊。
這世上實在太少有人能給黑羽快斗帶來如此的感覺了,僅僅是靠近,就像要被對方周身清冽的氣息割傷皮膚,那種唯獨身具極端凜然氣質的人彼此才能覺察得出的鋒利氣機,僅一照面就刺得他心尖涌出灼熱的血滴。
心跳激烈鼓噪,比起真正的興奮劑,這般輕微的疼痛反而更能引起神經末梢的顫栗和刺激。光芒璀璨得堪比鉆石,容顏緋艷得宛如薔薇,漂亮到了極致所以誘人得厲害,而他最是熱衷于游走于危險邊緣攫取美麗的稀世珍寶。
那一日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與青子的交談,還有除開踩點博物館之外其余的行程,說實話,黑羽快斗都有些心不在焉。
慢吞吞單手插兜踱步于青梅一側的少年身后,仿佛有一束遠光穿越了重重遮蔽照亮了過去,回憶里白色的光芒匯聚,行進至某一角度迸發(fā)出刺目的射光來,將畫面回轉至他與一位名偵探真正意義上最初對決的那一夜。
那也是頭一回,善于編織驚世謊言的狡猾大盜竟反被正義的敵人有心算無心,將軍,射擊,在第兩萬聲的渾厚鐘響見證下,那一槍簡直是開在他的心上。
喂,你是誰?
這樣的疑問自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之后逐漸滋生,以截然不同的身份,以天淵之別的形式,深深地扎根,縈繞心頭,蔓生成災。不可能不在意,不可能不被吸引,就像是逐漸接近的水滴與相互環(huán)行的行星一般;不可能不忌憚,不可能不針鋒相對,就像顛倒對立的鏡像與互斥的磁鐵一樣。
黑羽快斗的世界秘密叢生,真實與偽裝交相錯雜,但怪盜是最不缺好奇心的一種生物,從某種意義而言,他對真相的探究欲較之名偵探也不相伯仲。
哪怕現(xiàn)實比謊言更離奇又如何?這樣美好的你,只要出現(xiàn)就是一場讓人不愿醒來的幻夢。
在飛往杯戶市酒店樓頂之前,黑羽快斗暌違地想起了那位可能不僅有一面之緣的對手。彼時的怪盜還不知偵探那些荒誕離奇的經歷,冥冥之中,一切卻如注定的宿命,比意識更先覺察出本質的本能開始騷動。
喂,你到底是誰呢?
濃稠夜色里,長風獵獵,怪盜輕笑著抬起眼,仗著單片鏡與禮帽下陰影的遮掩,目光無禮地肆意打量著站姿凜然戒備的偵探小姐。
不管你是誰,都請容我把你的心跳偷走吧,因為,我的心跳也已屬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