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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慎嚴庵人。我娘這兒幫傭,我跟著做些雜活。”提了提手上那一大袋物品,里頭是紙筆與經文,靜默師父讓她提過來交給后院管事婆子。
“你怎么又來了?既然來了,又怎么只有你們幾個?”她方才就看清楚了,除了這個富家公子外,他身后只跟了兩個健壯仆從,沒有上次那樣像搬家似地浩浩蕩蕩一大堆人。
說到這個,賀元就氣悶。
“這慎嚴庵尼姑實無理至極。前日我們一群人上來拜訪故人,她們借口我等吵雜喧嘩,擾了佛門凈地,又與院子里人算不上親故,便拒絕我們,晾著我等外頭干等。今日已然精減人數,就來了兩人,不吵了,而我也算得上與院子里人有舊,居然仍然將我拒于門外,只讓柯銘一人。真是豈有此理!”
“慎嚴庵既然是個尼姑庵,門戶森嚴不讓你們進去,合情合理。”讓這些個大小男人輕易出入尼姑庵才叫“豈有此理”吧?
“也就定恒這個老尼姑不識時務、不知好歹,才會被‘鎮(zhèn)寧庵’給發(fā)配到這兒來。”賀元忍不住抱怨了句。
定恒?是指慎嚴庵住持定恒師太吧?小云曾隨著靜默師父捧著抄好經文送到定恒師太禪房,雖然只見過定恒師太一面,卻是印象深刻。
那可是個律人律己皆嚴老人家呢!即使沒有太多證據可以佐證這個定恒師太修是苦行道,但這三天來從吃食上差別就看得出來,完全是天壤之別。庵堂當家主事吃是寡味清淡素食;后院神秘住客吃雖然也是素食,但對小云來說,簡直是素食界山珍海味啦!
“來到這兒怎么能叫發(fā)配?這些師父們住吃用比我們村長家還好呢,多享福啊。”至少他們大多數衣服是沒補釘。有補釘衣服只有做活兒時換上,平日衣著可干凈整齊了。
賀元瞥了他一眼,本想說些什么,后來想想這孩兒不過是個一輩子恐怕都走不出山村、見識外頭繁華村童,跟他說再多又有什么用?若是聽不懂,他豈不白費唇舌;若他聽懂了,卻有了不該有野望,日后人生走得一塌糊涂,不肯腳踏實地,也不是好事。
“……算了。”
“為什么算了?”小云當然看得出來他原本似想要滔滔不絕說一串話。
“夏蟲不可語冰。說了你也理解不了。”
“這句話又是哪個讀書人說?”
“莊周。”
“為什么你不能好好用自己話說明你語意,卻要用別人說過話來回答我?”小云不明白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反正就是不大理解也不大舒服。
賀元想了下,揚了揚下巴,像是萬般無奈地道:
“沒法子,書讀得太多了,知識都刻腦子里,,總習慣要用典。用典指就是引用古人章句或事跡來讓自己想表達內容為貼切。”
小云覺得這個男孩兒鼻孔朝天樣子跟大樹村那個老秀才好像。
“你這果子還要嗎?”小云從來不喜歡被別人用鼻孔瞪,于是決定干活兒去,不理他了,就讓他一個人繼續(xù)這邊無聊吧。當然,要走之前,還是得問問這顆果子主人,以確定這果子是打算給她。
“賞你了。”賀元擺擺手。
小云對他鼻孔點點頭,然后,繞過他,往院子大門走去。
“喂,你進去送東西嗎?”賀元突然想到這孩兒或許可以幫他潛進去。
但小云很就讓他打消這個天真想法。“我交給門房婆子,不進去。”
說完,敲敲大門,那大門開了一條縫,接過小云交遞物品后,又立即緊閉,連讓外人趁機偷瞧一下里面是什么風景機會都沒有。
于是,第二次被晾外頭干等賀元大少爺,有多郁悶,就有多無聊,偏又倔上性子,不肯帶著護衛(wèi)先行下山,就是要等到柯銘出來。
“喂,你接下來要做什么?”見村童再度越過他,默默走遠身影,他終于忍不住追上去,問著。
“我還有活兒呢。”
“你一個小不隆咚男孩兒能干什么活兒?這些尼姑也太不近人情了。你別回去,我教你玩蹴鞠吧。”
男孩兒?原來這些人還真當她是男孩兒啊?眼睛壞成這樣,真可憐。小云心底不爽地撇撇嘴。
“我忙著呢,沒空玩兒。”她沒回身,拿著果子手朝身后他擺了擺。
“這可不止是玩兒呢!小子,聽我說,如果你有蹴鞠奠分,那你就有機會成為人上人……嗯,至少可以成為比你們村長強大有名望富裕人。”說是人上人確實夸張了點,至少對他這種皇親國戚來說,一個頂級蹴鞠高手根本不算什么;說難聽些,就只是個玩意兒。但對一般平民而言,卻是飛黃騰達通天大道了。
這些充滿力字眼,小云根本沒聽進去,她直指重點:
“我真沒空陪你玩。那邊有兩個跟著你,正閑站著,你怎么不去找他們?”
“他們只是仆從。”賀元理所當然地說道。
小云走到慎嚴庵后門,手還沒碰上門環(huán)呢,賀元就把她拉住,一邊對不遠處一個仆從交代:
“你進去跟那些尼姑說,我讓這孩兒陪我玩兒,就不讓他回去干活兒了。”
“是。”那名仆從立即領命而去。
“我沒同意——”小云愣楞地看著那名仆從速從后門進去,一下子不見人影。
“走!蹴鞠去,讓我瞧瞧有沒有看走眼。”賀元太習慣發(fā)號施令、別人服從,所以當然不覺得這男孩兒會反對,還一時忘了嫌棄他一身補町灰抹抹衣服,扯了他衣袖就往空曠平整地方跑去。
而另一個家丁早就知機地從不遠處馬車里找出兩顆以牛皮密密縫成圓球,靜候主子隨時取用。
“來,看著我動作,等會你照做。”
然后,大半個午后時光,就這么奢侈地被玩掉了。
玩得意外地投入,完全沒有無聊厭煩感覺。
彼此都覺得滿不可思議。
玩得很好,但,誰也沒問對方名字。
有本事玩,就要有本事做完當日該做事——靜默師父語。
于是,小云玩了大半天、體力平白浪費無數之后,還是被塞了一疊廢棄紙、一枝禿筆、半塊墨、一只破了邊角硯臺、一小壺燈油,迎著風雪回到家之后,就算冷得直哆嗦,累得很無力,也不能飛撲向溫暖床被一睡了事,只能乖乖地坐桌前,把下午本來應該有進度給補完。
“阿娘,今兒那個跟我玩蹴鞠孩兒說,這蹴鞠玩得好,可以成為人上人呢。”
“嗯,確實有不少人因為擅玩蹴鞠而發(fā)達。”白家娘子坐一邊縫補著小云衣服;她今天挨挨蹭蹭出來破口子可不少,而衣服本身祖輩幾十年穿用下,質料變得極脆,輕輕一蹭到,就會破口,必須一補再補。
“那孩兒說上一個皇帝甚至還讓一個蹴鞠高手當官呢。”
“那是特例。那個老皇帝年輕時很沉迷蹴鞠,就特旨提拔了那個人當個閑官,頂個名頭罷了,不用上朝,也沒讓他干什么實事。”
“不用考科舉就當官,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吧?”小云沒怎么意娘親見識似乎超過一個村婦所該知道——或者說,她從小就隱隱明白,娘親和村子里其他人是不同。
“對我們這樣人來說,確實算是潑天富貴了。”
“但是對今天那個孩兒來說,不算什么對吧?”小云從那貴公子口氣里隱約分析出這一點。
女兒口中那個“孩兒”,大概是什么來路,白家娘子自然是知道。畢竟廚房里那些嬤嬤們都是后院里那些主子們傭仆、就算僅僅是粗使仆婦,也能輕易知道這三遂來被當成不速之客、拒于庵門外那幾家小公子,都是京城來富貴至極人家,基本都是家里有爵;而身分高那個,還是個正正經經皇親呢!據說是公主幼子,出入皇宮像走自家后院一樣隨意,深受今上與太后寵愛,不時叫進宮里小住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