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奇跡
短短幾句話的解釋云里霧里,紀珩看著他,卻是面色柔和道:“謝謝你。”
四目相對,他的視線逐漸從蘇爾身上轉(zhuǎn)移到輪回之書。
拿著書的手有些發(fā)燙,蘇爾意識到現(xiàn)在有更為緊要的事情做。
紀珩:“不用太急,幫手就要來了。”
說著轉(zhuǎn)過頭,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門被猛地撞開。會哭的孩子使用時間有限,布娃娃哭泣的聲音又被木板破裂的響動覆蓋,沒了干擾,金發(fā)惡魔眼中的憐惜漸漸散去,周身散發(fā)著狂暴的氣息。
“你們……該死。”
危急時刻,紀珩一臉冷漠說著似乎十萬火急的話:“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葉笑岑面色猛地一沉。
那邊蘇爾刻意晃了晃手中的輪回之書,葉笑岑拳頭微微握緊,確定被人捷足先登,再望著一大半身子從陣法中脫離的惡魔,終于表情失控狠狠地剜了眼陳不棄。若不是被這人騙去竹屋,自己原本有機會拿到輪回之書。
陳不棄也不知是麻木還是淡定,沒什么表情開口:“先阻止惡魔再說。”
反正實力不強誰都能踩他一腳,索性說話直接些。
被當傻子耍了一通,忍了很久的周雀語氣惡劣:“好處他們拿,憑什么讓我們出力?”
這種蠢話陳不棄懶得回應(yīng),相較而言,葉笑岑慍怒歸慍怒,理智還在。惡魔出籠前沒有按照任務(wù)要求焚毀輪回之書,怕是所有人都得交代在這里。
至于蘇爾這時已經(jīng)開始放火燒書,一根火柴的力量太單薄。紀珩砍下一截桌腿,包裹著桌布做了個臨時火把遞給他。
惡魔的力量具體有多大不得而知,但沒有人選擇近身攻擊,就連紀珩也不敢托大,貿(mào)然上前用匕首展開較量。
任務(wù)只提到焚毀輪回之書,只字不提對付惡魔,足夠說明惡魔的力量并非玩家可以抗衡。
紀珩先后扔去十幾張符紙,效果一般。葉笑岑趁惡魔分神的功夫吹了聲口哨,一只精致的機械小鳥飛過去,口中吐出一串會爆炸的小鋼珠。有幾個彈到肩胛骨處,灼燒出一個小洞。
“有用!”周雀目露得色,暗道果然是自家隊長厲害。
可惜好景不長,惡魔隨手輕輕一捏,機械鳥的速度再快,也沒能逃脫他的手掌心。咔嚓一聲,零件七零八落,機械鳥不甘地叫了一聲,化為一攤鋼水。
金發(fā)惡魔盯著指尖出神兩秒,嗤笑道:“沒用的玩具。”
“快要出來了!”眼看惡魔只剩腳踝以下還在陣法里,陳不棄連忙去看蘇爾,發(fā)現(xiàn)書才焚毀到一半,頓時目露絕望。
蘇爾還算淡定,情況也不容他著急,只能耐心燒書,順便解釋:“這些不是普通的紙張。”
尋常書籍想要損毀不過半分鐘的事情,輪回之書用火把燒依舊很慢,而且一離開火,書頁上的火焰就會立刻熄滅,停止灼燒。
紀珩瞥了眼基本沒發(fā)揮作用的周雀:“你去幫他。”
周雀拎不清,有點不情不愿。
“滾過去!”見他這幅作派,葉笑岑少有地厲聲命令。
周雀渾身一抖,連忙跑過去幫忙焚書。
蘇爾挑了挑眉,難怪本質(zhì)上睚眥必報的紀珩只是讓陳不棄支走葉笑岑,沒有直接坑死,這人關(guān)鍵時候還是有用的。
抽空看了眼雕像,之前用它來當暗器砸了惡魔,起到拖延的作用后,雕像被反彈到后方的一處死角,想要二次利用,就得冒著從惡魔身邊繞過的風險,想想也只能作罷。
“臥槽!”才點燃幾根火柴,周雀意外瞧見前方的情景,突然跳起來吼道:“出來了!”
徹底獲得自由的惡魔微微一笑,像是看著螻蟻一樣注視著在場的玩家。
金色的長發(fā)在半空中飛舞,欲要絞死就近的物體,紀珩躲得快,身后的書架受到波及直接四分五裂。
情況發(fā)生轉(zhuǎn)變,眾人不約而同從以攻擊為主,改為首先使用防身道具。蘇爾用了最后一個煤臉見人,周雀也捏了下從老婆婆那里得來的殘次品。至于紀珩等人的狀況,被金色亂舞的發(fā)絲遮擋住視線,蘇爾瞇了瞇眼,實在是看不清。
一聲慘叫傳來,聽著像是陳不棄。
空氣中下起一陣血雨,一只胳膊飛到蘇爾面前,落地后還猛地彈了一下,他輕聲默念:“走好。”
陳不棄捂著傷口拼命爬到角落,虛弱說:“托福,還活著。”
輪回之書只剩下最后三分之一。
惡魔的攻擊愈發(fā)劇烈,到最后幾乎是無差別攻擊。紀珩和葉笑岑不惜一切代價聯(lián)手將他逼近陣法周圍,限制活動區(qū)域。
見狀蘇爾心頭微松,突然意識到過去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屬于他的輪回之書明顯厚度有些超標。
一根發(fā)絲毫無預(yù)兆飄過來,蘇爾回過神,躲閃的時候被剮蹭到,胳膊霎時沒了一塊肉。鮮血噴濺在火把上,火焰黯淡了一瞬間,重新灼燒時火把的光亮弱了不少。
深吸一口氣,蘇爾試圖通過調(diào)整呼吸緩解痛苦,感覺稍微好一些后忍痛伸長胳膊,朝就近的一側(cè)夠過去,扯下沙發(fā)墊當做新一輪的助燃物。
“還有多久?”
紀珩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就近的位置。
蘇爾望著燒焦的書殼和一點點緩慢消失的紙張,無奈道:“三分鐘左右。”
話沒說完,幾根發(fā)絲像是箭一樣射過來。
紀珩擋在他身前閃電般砍斷。
惡魔也學(xué)聰明了,不再攻擊玩家,而是集中力量把所有的輸出都打在輪回之書周圍。蘇爾和周雀的武力值都很一般,哪怕有紀珩擋著,多少吃了幾次暗虧。
快點!再快一點!
蘇爾胳膊上全是血,全部心神聚焦在輪回之書上,時間比他預(yù)計的還要久,燒到最后一頁時,速度格外緩慢。硬要打個比喻,就好比看視頻時緩沖加載到99%,小圓圈不停轉(zhuǎn)動,但就是差最后那么一點。
煤臉見人的時效徹底過去,蘇爾攥緊能抵御鬼怪攻擊的吊墜,不確定能不能扛過這一波攻擊。
“找到你了。”惡魔低喃的聲音飄到耳邊,同一時間炸開的還有凜然的殺意。
只見他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掌心包裹著光團,并且還在不斷擴大。
紀珩在關(guān)鍵時刻反倒走開,給葉笑岑比劃了一下,讓他去吸引惡魔的注意。
這么危險的事情后者自然是不愿意。
紀珩低聲道:“五秒鐘。”
葉笑岑到底還是同意了,擺在面前的也沒有第三條路,就算蘇爾死了,再換一個人燒書,只會承擔更大的死亡風險。
他出手的瞬間,紀珩繞到惡魔身后,就算被金色的發(fā)絲刮到背上的肉動作也不見絲毫遲緩。葉笑岑以為他是想偷偷來一個背刺,就連惡魔也這是這么認為,冷笑著等待無用的攻擊打在身上。千鈞一發(fā)之際,紀珩竟然收起攻擊的姿勢,用了加速道具出現(xiàn)在雕像身邊,迅速舉起朝惡魔那邊砸去。
雕像:“???”
惡魔像是看挑梁小丑一樣,隨意一揮手。
雙方距離太近,想要改變拋物線的方向已經(jīng)遲了,除非是空間移動到另一處,不過這樣就意味著身份會暴露。
雕像尚在思忖的時候,這隨意揮出的一擊落在臉頰側(cè)面,他被一巴掌扇飛了出去。
“……”
他要弄死這個不知好歹敢打自己臉的的惡魔!
“燒完了!”驚喜的聲音高八度瀕臨尖叫,一時間吸引來全部人的注意力。
蘇爾眼皮一跳:“瞎嚷嚷什么?”
說著果斷離周雀幾米遠。
這是個明智的決定,惡魔的注意力因為聲音重新聚焦在這邊,再不留手,具有毀滅性的光團砸過來。
玩家完成任務(wù),一旦由于未被及時傳送導(dǎo)致死亡,規(guī)則事后會嚴厲追究主持人的責任。雕像恢復(fù)理智,再也顧不得被打臉的憤慨,擋住光團的攻擊同時迅速進行傳送。
周雀本以為死定了,舉起胳膊擋在面前,死死閉著眼,沒想到等來的不是疼痛,而是身軀一點點被溶解。
傳送?
一陣狂喜,周雀尖叫著:“任務(wù)完成了!天不亡我!”
被刺耳的聲音激怒,惡魔拔下一根發(fā)絲順著傳送的空間縫隙沒入,直接攪斷了周雀的一手一腳,這還是在葉笑岑給他用了個護身道具的情況下,否則沒得就是腦袋。
蘇爾搖了搖頭,深刻懷疑對方是一只愚蠢的尖叫雞轉(zhuǎn)世。
眼前惡魔的身影逐漸模糊,或許是他的錯覺,感覺從雕像身上傳來的濃烈殺意遠超惡魔。
傳送結(jié)束,周圍是無數(shù)光影的碎片,碎片內(nèi)的人穿著各色的衣服,做著不同的事情,蘇爾感覺自己像是站在密集的監(jiān)控面前,窺視其他人的世界。
不是中轉(zhuǎn)站,難免令人心生不安,好在紀珩就在身邊,蘇爾開口,擔憂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這次沒有同主持人發(fā)生交集,會不會沒有成就點?”
紀珩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很快,蘇爾便發(fā)現(xiàn)擔心是多余的,天空中響起熟悉的雷聲,只不過四周沒有普通玩家當看客,而游戲更像是用一種敘事的語氣在耳邊說話:
[恭喜玩家蘇爾獲得成就點‘可惡的商販’。]
[恭喜玩家蘇爾獲得成就點‘剝皮大師’。]
[恭喜玩家蘇爾獲得成就點‘神憎鬼厭’。]
從臭名昭著上升到神憎鬼厭,說明什么?說明自己一直在進步。
想到這里蘇爾挑了挑眉,掰著手指數(shù)了一遍,只差最后兩個成就點就能集齊。
不知道游戲是不是也是這么想的,面對二周目進來的玩家,再度匯聚還未散去的烏云,雷聲響過,竟然頒發(fā)了最后兩個成就點:
[恭喜玩家蘇爾獲得成就點‘天堂有路你不走’。]
[恭喜玩家蘇爾獲得成就點‘地獄無門你自來’。]
蘇爾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時紀珩的胸牌閃爍了一下。
紀珩:“游戲補足了我差的積分。”
結(jié)算的積分超出正常副本的幾倍,按照正常情況,他還要再下兩三個副本才能湊夠離開的一萬積分。
播報完成就點,游戲的聲音重新恢復(fù)冰冷:“別再來了。”
“……”
沒有加主語,但蘇爾莫名覺得這句話只針對個人。
趕在被扔出去前,他連忙問道:“游戲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空氣安靜了一瞬,過了會兒那道聲音才回應(yīng)說:“創(chuàng)造出一個相對完美的世界,然后讓它變成真實的。”
世界是虛擬的,但居住在里面的玩家卻是活生生的人。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些玩家脫離了一直想擺脫的生存環(huán)境,就要付出代價。
“我需要不斷校檢人性,收集數(shù)據(jù)完善虛擬世界,這是創(chuàng)造我的存在留下的最高指令。”
是誰創(chuàng)造了游戲?
蘇爾本想這么問,潛意識里卻知道即便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走吧。”
游戲確實沒心情過多理會他。
周圍的光影碎片變得虛幻,里面呈現(xiàn)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那是此刻正在發(fā)生的事情。而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每分每秒的生活都在被記錄,快要徹底消失前,耳畔傳來游戲最后的叮囑:
“其他玩家不會記得同你們在游戲里的交集,你們同樣不能主動去攀扯。”
周身被黑暗吞沒,蘇爾和紀珩對視一眼,眼睜睜看著胸牌自動脫離身體,融入黑暗。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眩暈感結(jié)束,蘇爾低著頭,盯著瓷磚看了幾秒,確定是已經(jīng)回來。樓下小孩追逐嬉鬧的聲音很大,哪怕住在高層也能聽見。
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一切。
“回來了。”這一聲嘆息包含的情緒太過復(fù)雜。WwW.ΧLwEй.coΜ
紀珩笑了笑:“是我們回來了。”
蘇爾愣了下,爾后同樣露出一個微笑:“對,是我們回來了。”
沒有遺忘彼此,平平安安活著歸來。
·
雖然有些事情早就心照不宣,但礙于今年要高考,蘇爾只是暫時搬到了紀珩家里,更進一步的關(guān)系卻沒有發(fā)展。生活回到正軌,他也開始一個正常高中生該有的生活,日常刷五三,每天從學(xué)校早出晚歸。
正如同游戲所說,除了彼此,其余在游戲里所有的交集被抹平了。譬如在姚知眼里,蘇爾單純只是一個學(xué)生的身份,哪怕是從前聯(lián)系密切的趙三兩,也沒有再遇見過。
高考前夕,蘇爾熟睡中突然覺得冷,伸手想要扯一下被子,胳膊卻像是被凍住一樣。他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不情不愿睜開眼,面前是一張慘白略有浮腫的臉。
好久沒有面對這種場景,蘇爾心里咯噔一聲,撥開垂在耳邊水藻一般的黏膩黑色長發(fā):“……祝蕓?”
一雙手猝不及防死死掐住細弱的脖頸,蘇爾呼吸艱難,用力試圖掰開對方的手指。
“抱……歉。”
成為鬼后,面對人類,祝蕓完全無法克制殺戮的本能。
電擊器從出游戲的一刻便自動消失不見,蘇爾痛苦掙扎的同時忍不住好奇她是如何來到現(xiàn)實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死死卡著脖子的手稍稍松了一些,祝蕓用喪失瞳孔焦距的眼珠盯著他,半晌,費力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蘇爾……”
冷冰冰地叫了遍他的名字,祝蕓面部表情僵硬說:“祝你……祝你考個好大學(xué)。”
一句話說得完全沒有感情,蘇爾卻莫名有些難受。
沒有起伏的胸口,毫無神采的眼睛,還有掐著自己喉嚨無比冰涼的雙手,無一不再強調(diào)自己的同桌是真的死了,化身水鬼,永遠滯留在游戲世界。
這時祝蕓終于松開手,消失在他眼前。
清醒的時候一身冷汗,蘇爾心中的郁氣還沒有完全散開。
紀珩打開小夜燈,遞來一杯溫水:“做噩夢了?”
蘇爾摸了摸脖子,喉嚨好像有被傷到,有種火辣辣的感覺,緩了緩道:“我夢見祝蕓了。”
紀珩‘哦’了聲,好像不是很驚訝。
蘇爾雙手握著杯璧,低頭道:“她說讓我考個好大學(xué)。”
紀珩幫忙擦去額角的冷汗,用安撫的口吻說道:“睡吧,會考好的。”
經(jīng)歷一場詭異的夢境,后半夜蘇爾的睡眠竟然沒有受到影響,再次睜眼是被鬧鈴喚醒。吃了一頓營養(yǎng)豐盛的早餐,紀珩開車送他去得考場,由于第一門是語文,這是蘇爾擅長的科目,全程穩(wěn)定發(fā)揮。
順利答題到最后,只剩下寫作文,今年的命題很明確,直接給定文章主旨——生命中的奇跡。聽著考場里沙沙的落筆聲,蘇爾沉默片刻,提筆寫道:
秋有木槿,冬開臘梅,真正的花開與節(jié)氣無關(guān);
人生百年,塵世喪氣,勇敢的少年人不乏奇遇;
我走過四季輪轉(zhuǎn),看過日月交替,唯獨沒等來屬于自己的奇跡。后來花開了,我長大了,笨拙地張開雙臂想要保護身邊的人。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與其渴望奇跡,不如成為奇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