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和路今時
在路今時爹媽的眼里,我和路今時是天造地設(shè)珠聯(lián)璧合的一對,路今時夾菜我剝蝦,路今時洗鍋我擦碗,路今時提褲我系帶,一個不爭不搶無才有德的幼師,一個強勢做主有才有能的生意人,男主外女主內(nèi)地構(gòu)成了一幅和諧美滿的家庭畫卷。
我們倆談婚論嫁的時候,路今時的媽媽把祖?zhèn)鞯蔫C子套在我的手上,語重心長地勸慰我,我沒了爹,路今時的爹就是我的,我沒了媽,她就是我的媽媽,對我一定比對路今時好十倍。她的首飾全給我,她做飯的技藝都傳女不傳男,繡花裁織整理家務(wù)必定對我傾囊相授,我和路今時若是發(fā)生矛盾沖突,她必定無條件地站在我面前指責(zé)她兒子的不對。等我生了孩子,無論男女她都悉心照料,我坐月子她必定制定一套營養(yǎng)均衡心理生理全面考慮的照料計劃,保準(zhǔn)我八十來斤懷胎,坐完月子出來身材也能立即恢復(fù)到一百斤以下。
我對路今時一家至今都留有一種愧疚的感激之情。
所以甘玲說她非得去騷擾一下路今時,我天塌西北,地陷東南,六神無主片刻,從微信好友里拽出路今時,思忖著怎么給他說句什么話。
我們六年沒聯(lián)系了,作為前任貿(mào)然開始聊天,說句“你好嗎”難保路今時老婆看見了心生遐想,反而打擾了人家和睦的家庭關(guān)系,我并不想給路今時添麻煩。
何況這事情和七年前幼兒園的兇殺案有關(guān)系,我和路今時正是因為那件事分手的。
直接原因是,路今時看我心理狀態(tài)不太正常,勸我離開幼兒園,免得日日目睹兇案現(xiàn)場加深心理陰影,一向唯命是從的姜小茴忽然犯了驢脾氣非要在幼兒園死磕下去。
若路今時旁觀倒也還好,偏偏他是我的男朋友,承擔(dān)了我百分之八十發(fā)瘋的傷害,半夜忽然一個人坐起來,容易受驚聽見劇烈震動就渾身發(fā)抖,夜里就開始淚流不止,終于把路今時逼得精神崩潰,最后我也良心發(fā)現(xiàn),沒有耽誤路今時三十歲前生二胎的人生規(guī)劃,提了分手。
和路今時的相遇就是在某個人生的分岔路口,我父母去世我茫然游蕩,遇到了路今時做我的港灣,后來我遇到了風(fēng)暴,港灣留不住我,我漂流而去,從此分道揚鑣。我有我的故事,路今時也有了他的故事,本來是再不會相交的兩條線,甘玲出現(xiàn),非要去把這兩條線再接上。
甘玲那張照片里,路今時從一家火鍋店出來,他家住在那附近,具體位置我不清楚。甘玲有心一定會迅速找到,小縣城里誰的住址都不算秘密。
路今時比我大三歲,今年正好三十,因為做生意的緣故,微信名字就是路今時+手機號碼,頭像是一張自拍,路今時有點攝影愛好,拍得不算難看,頭發(fā)剃得很干凈露出青色的頭皮,一件李寧的運動t恤和黑色的短褲,胳膊上套著黑色的防曬袖,手腕上掛了一串檀木手串,雙手插兜,微微低頭,靠在一道黑白分明的墻邊。
我焦灼地搓著手機屏幕,點開路今時的朋友圈試圖從他的一兒一女上打開話題。
路今時先有了一個女兒,后來有了兒子,女兒去市里的全托幼兒園了,兒子還穿著紙尿褲,頭發(fā)軟趴趴地貼在頭皮上,嘴巴咧開,露出一顆乳牙。
最新的朋友圈就是一張在嬰兒床里的兒子照片,正睜著圓圓的眼睛可愛地望著鏡頭。
發(fā)布在二十分鐘前。
我思來想去,不知道怎么打開話匣子。可實在是怕甘玲速度太快已經(jīng)找上門我來不及應(yīng)對,莽撞地把心一橫,直接開場白問了句:你兒子幾個月了呀?
過了一分鐘,路今時發(fā)來消息:?
我心里想真的完蛋,手指噼里啪啦地發(fā)消息,打算簡明扼要地把甘玲的事情說一下。
路今時發(fā)消息很快,一個表情包甩了過來。
黑人按著太陽穴驚訝地發(fā)出ohmygod。
我還在繼續(xù)打字,看見路今時正在輸入中。
路今時:5個月了,小名兜兜,可愛吧?
我只能把我要發(fā)的消息剪切,粘到備忘錄去,回來聊天窗口:可愛。
路今時:怎么忽然想到要聯(lián)系我?
到底是做生意講究效率的路今時,開門見山省了我很多后顧之憂。
我再回去把備忘錄的內(nèi)容粘過來:
是這樣,你還記得七年前李子幼兒園的事情嗎?那個死去的孩子的母親忽然找到我,逼問我兇手是誰,我覺得兇手已經(jīng)坐牢了,她尋仇沒有意義,就沒跟她說。她發(fā)現(xiàn)七年前我和你認(rèn)識,她想要找到你,問兇手的線索。
路今時:行啊,讓她找我唄。
那還得了,路今時理解錯了,以為我要把鍋扔出去。
姜茴香:不是的,你不知道情況,這個母親很瘋,她會不擇手段地找到你,可能會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我不太想讓她知道兇手的事。
路今時:兇手不是進去了么?她找就讓她找唄。
姜茴香:不是,好像,我聽說哈,可能提前出獄了?我也不知道。
路今時:哦,那也能理解呀,要是誰把我閨女殺了,就是他坐牢出來了我也得把他弄死,挺合理的,來唄,我反正知道得不多。
姜茴香:……
路今時:我覺得我沒理解你的意思。
六年前的聊天記錄我早就刪掉了,現(xiàn)在我和路今時在一片空白的窗口聊天,很快就占滿了兩屏,我不知道怎么回復(fù),解釋起來又過于麻煩,其實也不麻煩,但我理不清我的思路,也警惕地掌握著和路今時相處的分寸。
過了會兒,路今時又發(fā)來消息:這樣吧,你不忙吧?正好我也不太忙,你什么時候有空,一起吃個飯,你詳細說說。
此事宜早不宜遲,我說今天晚上可以嗎,路今時說行,發(fā)來個川菜館的定位。
路今時:這家麻婆豆腐特別好吃。
我有點兒恍惚,感覺像是回到七年前,悲劇還未發(fā)生,我和路今時美好地暢想著婚姻。路今時開車接我下班,不能在幼兒園四周抽煙,他就叼著一根棒棒糖,我上車系安全帶,路今時每次都嘲笑我過分注意行車安全,系安全帶就像個第一次背書包的小學(xué)生一樣莊重。車子徐徐發(fā)動,我才問今天我們?nèi)ツ睦铮方駮r說,我們?nèi)ツ睦锬睦铮睦锏倪@個那個特別好吃,你一定喜歡。
我停頓了一會兒,路今時又發(fā)來一句:朋友開的,豆瓣醬都是從四川人肉背過來的,味兒很正。
姜茴香:那還挺好。
姜茴香:這次是我麻煩你,我請客吧,就當(dāng)支持你朋友的生意。
路今時:見外了不是,你來,不得讓他免費?
后面跟著幾個大笑的表情。
我憑什么讓路今時的朋友給我免費呢?以前還能算是“嫂子”“弟妹”,現(xiàn)在我算什么呢?
可是微信上拒絕,路今時勢必又要跟我爭個輸贏,這人爭強好勝,我拿他沒辦法。
只能現(xiàn)場跟他扯來扯去,快準(zhǔn)狠地把錢付了。
晚上我騎車去了那家川菜館,紅色招牌上就寫著,川菜小吃。里頭有四五張桌子,店面不大,里頭傳出牛油火鍋的香氣。
路今時早已經(jīng)到了,坐在一張桌子上開了一瓶啤酒,端著一碟毛豆慢慢地剝開,柜臺后面一柜子白酒,老板是他的朋友,正靠在柜臺上跟他說話。
我進去之后,老板走出來,把菜單往桌子上一放:“菜單沒有的,我們也能做,隨便點。”
口氣倒是不小,我沒多打量老板,怕看久了被人誤會,就只瞥了一眼路今時,除了換了件t恤之外和頭像沒什么區(qū)別,我低頭看菜單。
麻婆豆腐,辣子雞丁,又要了個炒油麥菜。
老板轉(zhuǎn)身去后廚了,我和路今時對著看,路今時摸了下手腕上的檀木珠子,看我不知道怎么開口,立即熟練地接過了話題的主動權(quán):“我看你還挺煩惱的,那個什么母親的事情,你詳細說說唄。”
他這么開門見山,讓我減輕了一些壓力。
“是這樣的,你還記得鄭寧寧吧?”
路今時點頭,我說:“我一直以為鄭寧寧的母親去世了,但后來發(fā)現(xiàn)是個誤會,她媽媽,嗯,叫甘玲,從外地回來了,聽說了兇手可能提前出獄,情緒控制不住了,要找到那個兇手去尋仇。因為已經(jīng)過去了七年,她們家也沒什么親戚朋友,當(dāng)時主要負(fù)責(zé)這個案子的警察也退休了,她找來找去,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非要問我兇手是什么特征,什么長相,什么名字,反正要從我這兒問出點兒什么,但我不說,糾纏了好幾天……”
“然后她無從下手,就說要來找我,對吧?”路今時一點兒也不著急,捏著杯子往里面倒啤酒。
我點頭正要說話,一抬頭,忽然看見了門外有個黑衣服女人沖里面探頭探腦。
然后,看見了我。女人就沒再遲疑,大踏步地進來了。
我忽然坐得很直,路今時挑了挑眉毛,意識到不太對,回頭一瞥。
甘玲眼神如鷹,在我和路今時身上看了兩眼,就沉穩(wěn)地坐在了我們旁邊的那桌上。
老板走出來親切地打招呼,問甘玲吃點什么。
我忽然抱起路今時的啤酒瓶,往自己嘴里灌了兩口。
路今時:嚯——
甘玲陰沉地盯著我,我借了這兩口酒的膽氣,猛地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