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月中,  白霜行都會準時前往心理咨詢室。
    這是從八歲以后，她始終不變的習慣。
    距離【第一條校規(guī)】結(jié)束，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個星期。
    白霜行在這七天里休養(yǎng)生息,  好不容易恢復元氣,  眼看到了月中的周末，生出一個全新的念頭。
    ——不如把江綿也帶去看看心理咨詢師。
    沈嬋聽完先是一愣，很快認真思考：“嗯……綿綿年紀小，之前又……確實可以試試。”
    童年時期的心理建設(shè)最為關(guān)鍵，江綿先是遭到賭鬼父親的辱罵毆打，又被百里殘忍殺害，困在充斥著血肉的白夜里。
    任何一個孩子經(jīng)歷這些事情，都不可能再和普通小孩一樣。
    譬如江綿，走路總是習慣低著腦袋，抑制不住地感到自卑。
    不但如此,  除了面對白霜行、沈嬋和季風臨,  女孩再不愿對其他人交付更多信任,  把自己封閉在一處小小的空間。
    原生家庭對她造成的影響,  幾乎刻印在了骨子里。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
    沈嬋握拳,  斬釘截鐵：“別人有的，我們綿綿也要有！”
    江綿聽得懵懂，歪歪腦袋：“沈嬋姐姐就是心理學。”
    她之前隨口提過一回，沒想到被江綿牢牢記在了心里。
    “雖然我學心理，但不能給你們咨詢哦。”
    沈嬋捏捏她臉蛋：“我們太熟啦。”
    心理咨詢師與患者之間，理應自始至終保持“咨訪關(guān)系”。
    在咨詢過程中,  兩人可以把距離拉得很近、毫無保留地傾訴心腸，可一旦咨詢結(jié)束,  就必須避免過多的聯(lián)系。
    白霜行：“秦老師的話，還是等她的意識慢慢恢復吧。”
    置身于【神鬼之家】系統(tǒng)中，鬼怪們能得到更好的休憩，所以絕大多數(shù)時候，秦夢蝶都在系統(tǒng)里安靜沉睡。
    以她如今的狀態(tài)走進心理咨詢室，秦夢蝶要么和咨詢師相顧無言，要么嗅到生人的氣息，露出厲鬼本性。
    “為了讓醫(yī)生平常心對待，還是不要告訴他綿綿的真實身份吧。”
    沈嬋看向白霜行：“你覺得怎么樣？”
    在普通人眼中，“厲鬼”是個只會出現(xiàn)在恐怖電影和小說里的詞語。
    還是體諒一下心理醫(yī)生的心理健康吧。
    她們商量得很快，一拍即合后，白霜行撥通了季風臨的電話號碼。
    ——他課業(yè)很忙，工作日幾乎抽不出時間，于是早早給白霜行打過招呼，周六周日會前來拜訪，陪陪江綿。
    聽她說完，電話那頭的人輕聲笑了下：“嗯。咨詢室在哪里？我去找你們。”
    這位咨詢師已經(jīng)和她接觸接近三年，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牌心理醫(yī)生，聽說幾年前從任職的病院離開，自己開了家心理診所。離職的原因他沒說，白霜行也沒問過。
    乘車抵達目的地，走進寫字樓的瞬間，江綿眼前一亮。
    ——季風臨比她們更早到達，這會兒正耐心守在門邊。
    他穿了件寬松的深棕色毛衣，蓬松的黑發(fā)同樣毛茸茸，抬頭時彎了彎眉眼，俯身抱起江綿：“好久不見。”
    白霜行對這兒很熟，指向不遠處的電梯：“從那邊上去。”
    季風臨一眼覺察貓膩：“學姐以前來過這里？”
    沈嬋瞬間抬眼，動作一僵。
    “偶爾會來。”
    白霜行顯得不太在意，語氣如常：“現(xiàn)代人嘛，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壓力。”
    季風臨頷首不語，視線掠過沈嬋一時僵直的動作。
    “綿綿不用害怕。”
    白霜行摸摸江綿冰涼的小臉：“待會兒房間里的叔叔會和你聊天，你盡管隨心所欲，把不開心的事情告訴他就行。”
    江綿很怕生人，被她這樣一安慰，努力表現(xiàn)出勇敢的樣子，正色點頭。
    電梯抵達對應的樓層，白霜行作為領(lǐng)路人，第一個走出電梯。
    江綿心中緊張，從哥哥的懷抱里探出腦袋。
    這是一棟位于市中心的寫字樓。
    裝潢精致，如同一個用鋼筋水泥灌注而成的巨人，四面八方安靜極了，聽不見絲毫嘈雜的聲音。
    忽然，不遠處出現(xiàn)一道人影。
    江綿略一怔愣，慢慢睜大眼睛。
    那是一道似曾相識的人影。
    “咦——”
    那人也見到他們，雙眼一亮：“白霜行！”
    是在【惡鬼將映】中遇見過的文楚楚。
    白霜行當然記得她，揚起嘴角：“你怎么在這兒？”
    “你們來做心理咨詢嗎？”
    文楚楚依舊表現(xiàn)得格外熱情：“梁醫(yī)生是我舅舅。”
    梁醫(yī)生，就是白霜行的心理咨詢師。
    原來是親戚關(guān)系，想想也是，以文楚楚的性格，似乎并不需要頻繁進行心理疏導。
    “我來看看他，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兒遇到你。”
    文楚楚笑：“上次真的謝謝你，如果沒有你一路帶飛，我肯定完蛋了——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被拉進白夜里。”
    她說著轉(zhuǎn)動視線，見到江綿，向小朋友揮揮手：“綿綿，還記得我嗎？”
    在百家街，她曾經(jīng)從賭鬼父親的手中救下過兩個孩子。
    江綿點頭，眼底有稚嫩卻真誠的感激：“楚楚姐姐。”
    白霜行側(cè)身，向沈嬋介紹：“這位是我【惡鬼將映】時的隊友，你在電影院里見過。”
    “你們應該提前預約了吧。”
    文楚楚距離心理診所最近，抬起右手，輕輕推開玻璃大門：“我就不打擾你們——”
    話沒說完，她臉色兀地一變。
    不止文楚楚，白霜行亦是停下腳步。
    ——就在玻璃門被打開的剎那，周圍死水一般安靜的環(huán)境，陡然發(fā)生扭曲。
    隨之而來，是無比熟悉的、讓人不想出現(xiàn)第二次的感覺。
    “……草。”
    沈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話音方落，走道里所有人的耳邊，同時響起一道系統(tǒng)音。
    【叮咚！】
    【歡迎進入白夜，生存挑戰(zhàn)即將開始。我是本場挑戰(zhàn)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099，正在檢索任務(wù)信息……】
    不遠處的文楚楚憤憤然，帶著點兒哭腔：“不要歡迎我！你走開好嗎！”
    白霜行轉(zhuǎn)身看向季風臨，果不其然，他懷里的江綿消失了。
    如果沒有召喚，鬼怪不會被帶入白夜。
    【挑戰(zhàn)名稱：第三精神病院】
    【挑戰(zhàn)難度：中級】
    【挑戰(zhàn)簡介：精神分裂，人格分裂，躁郁癥，妄想癥，癔癥，反社會人格……在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你能見到上述每一種類型的患者。
    這是嶄新的一天，幾名新上任的醫(yī)護人員，即將展開他們的工作。
    不知道等待著他們的，會不會是一場充滿無盡癲狂的地獄呢？】
    【你的角色：一名朝氣蓬勃的護士。
    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費盡千辛萬苦終于進入江安市第三病棟，你發(fā)誓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努力走向人生巔峰！】
    白霜行：……
    這熟悉的勵志人設(shè)。
    和【第一條校規(guī)】里的文字相比，只是把“學生”“學習”換成了“護士”“工作”而已吧？！
    全部套用同一個模板，你們白夜對人設(shè)這么不走心嗎？
    【主線任務(wù)：誰是兇手】
    【任務(wù)簡介：不久前在第三病棟里，似乎發(fā)生過某些不太好的事情。
    請在兩天之內(nèi)還原事件始末，并找出真兇。】
    【注：伴隨探索進度逐漸深入，主線任務(wù)將不斷更新。】
    【支線任務(wù)一：白衣天使】
    【任務(wù)簡介：身為新上任的醫(yī)護工作者，治愈每一位病人，是你們應盡的職責。
    在第三病棟里，你們將負責如下幾名患者，請逐一找到他們，并進行治療——】
    【恐怖癥患者/被害妄想癥患者/反社會人格患者/躁郁癥患者/鐘情妄想癥患者/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患者】
    “白衣天使……”
    身邊的沈嬋小聲嘟囔：“上帝會保佑我們嗎？”
    白霜行笑了笑，繼續(xù)聽系統(tǒng)播報。
    【溫馨提示：完成對不同患者的治療，將得到與主線任務(wù)有關(guān)的線索喲！】
    也就是說，要想找到主線里所說的“真兇”，他們必須逐一治療這幾位患者。
    但……怎樣才算是“治療”？
    【支線任務(wù)二：白衣惡魔】
    【任務(wù)簡介：為增加挑戰(zhàn)難度，監(jiān)察系統(tǒng)特意為每位挑戰(zhàn)者設(shè)置了一種精神障礙。
    在白夜挑戰(zhàn)結(jié)束之前，努力分辨出自己的精神障礙吧！】
    【以上，就是本次白夜挑戰(zhàn)的全部已知信息。祝各位玩得愉快！】
    這是白霜行聽過最長的任務(wù)。
    一條曖昧不清的主線，兩條繁雜的支線，彼此之間還相互串連。
    等系統(tǒng)闡述完畢，眼前混沌的景象緩緩變化，生出一片死寂的白。高樓大廈消去蹤影，轉(zhuǎn)眼間，他們來到一條安靜的走廊。
    第三場白夜。
    白霜行開始認真思考，她是不是真有死神大學生的體質(zhì)，走哪兒撞哪兒，與白夜不死不休。
    與此同時，腦海里白光乍現(xiàn)，出現(xiàn)一個身穿醫(yī)生白大褂的小人。
    【大家好，我是監(jiān)察系統(tǒng)099。】
    小人很有禮貌地鞠了一躬：【接下來，將由我陪伴大家度過這場美好的白夜。】
    它的態(tài)度倒是挺好。
    季風臨四下環(huán)視一圈，很快發(fā)問：“支線任務(wù)一里，我們需要治療患者——‘治療’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認為，憑借他們幾個一竅不通的菜鳥，能迅速治好病人的心理疾病。
    【這個嘛，等你們找到第一位患者，就會明白了。】
    099語氣含笑，如同一位真正的紳士：【敬請期待。】
    它說完停頓片刻，忽然十分突兀地開口：【請問，在場幾位都是循規(guī)蹈矩的人，對吧？】
    白霜行挑眉：“不像嗎？”
    像。
    太像了。
    監(jiān)察系統(tǒng)099默不作聲，把他們四人端詳一遍。
    一個看上去咋咋呼呼的小女孩，一個大大咧咧的卷發(fā)大波浪，一個貌似很好欺負的乖學生，還有——
    目光落在白霜行身上，它更加放心。
    還有一個文文弱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這是它精心挑選的陣容，如果運氣好，他們或許能活著見到第三個病人。
    運氣不好的話……
    遇上第一個病人時，估計就全員沒命了吧。
    【當然不是。】
    099笑道：【只不過最近世道有點亂，不少人在白夜里為非作歹，讓監(jiān)察系統(tǒng)很頭疼。】
    雖然連續(xù)兩場白夜被破壞，這件事讓它們統(tǒng)心惶惶，但仔細想想，江安市有那么多人，它怎么可能成為萬里挑一的冤大頭，恰好撞上那個毀掉白夜的瘋子？
    【雖然沒什么必要，但，讓我先來檢查看看你們的技能吧。】
    白霜行：“好哦。”
    白霜行的溫馴讓它很是滿意。
    挑戰(zhàn)者，就應該挑這樣的嘛。
    099面帶微笑，逐一掃過在場幾人的技能面板。
    它行事小心謹慎，不像那兩個慘遭覆滅的蠢貨，非要選中一些擁有古怪技能的瘋子，結(jié)果損了夫人又折兵，堪稱愚蠢至極——
    等等。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驀地停下動作。
    它的雙腿死死固定在原地，它的心，在瞬息之間猛然凝固。
    那個連續(xù)毀了兩場白夜的家伙……
    她的技能，是什么來著。
    目光顫顫停在某個人的技能面板，監(jiān)察系統(tǒng)099臉上的微笑蕩然無存。
    它有些恍惚，抬頭看一看白霜行溫馴的臉，又低頭望一望那四個無比醒目的大字。
    神、鬼、之、家。
    惶然的預感將它緊緊攥住，在巨大的慌亂下，它橫豎靜不下心，仔細看了半晌，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
    ——整個技能面板上，都寫著兩個字是“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