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橫行天下/毒蛇
兩個孩子穿著縫了許多補丁的老羊皮襖,頭上戴著厚厚的皮帽,其中一個皮膚略黑,另一個皮膚白得幾近透明。他們的五官長得十分精致,都有著深藍色的眼珠,淡淡的劍眉和高挺的鼻梁,兩個精致的孩子一進來就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反而忽略了他們身后的兩個大人。
“這里誰是老板啊,還有客房嗎?我要兩間!”兩個大人中的一個開口說話了,用的也是標準的西俄官話。客人們這才注意到兩個孩子身后還有兩個大人,剛剛開口說話的,是一個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看上去至少有六七十歲的老人,他佝僂著身子,拄著一根黑油油的拐杖,旁邊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胡渣,頭發(fā)亂篷篷的漢子正扶著他。
老板這時剛整理完那五個客人的客房,正從樓上下來,聽到老人的話,忙迎了過來,臉上掛著職業(yè)性的微笑,“老人家實在不好意思,剛剛來了五個客人,要了三間房,現(xiàn)在就剩下一間客房了,您看是不是”
“哦,就剩一間了啊?那我們湊合著住吧!”那老人很好說話。
“那您幾位是不是先吃點東西,喝點酒暖暖身子?我得先去把房里的爐火生起來。”
“不必了,老人家我和兒子不怕冷。吃的喝的,你就送到房里去吧!”
“那這兩個孩子也不怕冷么?”
“廢話!”老人家白了這多話的老板一眼,“我的孫子,能怕冷嗎?”
老板訕笑著,不再多話,領著他們朝樓上走去。在經(jīng)過柜臺前的那五個客人時,一個客人不經(jīng)意地側了下身子,手肘正碰在其中一個孩子的帽子上,將他的帽子碰了下來,露出一頭純金色頭發(fā)的孩子白了那客人一眼,稚嫩的童聲不悅地說:“干什么呢?長眼睛沒有?”
那客人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彎腰拾起帽子,剛想替那孩子把帽子戴上,孩子很不客氣地將帽子奪了過來。沒有人注意到,在那客人碰掉孩子的帽子時,老人渾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不屬于普通人的精光。
看著老人和他的兒孫跟著老板上了樓,那個剛剛碰掉孩子帽子的客人對那女子說道:“我們也上去吧?”
那女子點了點頭,等到老板下樓來了,就讓老板帶他們回房去了。上樓前一名客人特地向老板打聽了一下,知道了老人和他兒孫的房間正在他們?nèi)g客房最左邊那一間的隔壁。
等老板下了樓,五個人在一起低聲商議了一陣,全部進到了老人一家四口隔壁的房里。五人一進屋,便將外面的遮頭大氅脫下,露出他們的本來面目。那女子原來是一位年輕的金發(fā)美女,她絕美且冰冷的臉上帶著淡淡的風塵之色,清澈地無一絲雜質(zhì)的眼眸中含著隱隱的滄桑。她里面穿著的,是一件淡藍色衫子,衣衫的材料很名貴,做工也很精細,剪裁得體的衣衫將她的身材完美地襯托出來,更添她動人心魄的魅力。
另外四人是四個身材高大,穿著淡青色衣袍的男子。他們的衣服也是上等貨色,但比起那女子的來要差了一些,每個人腰上都掛著十字劍,從劍柄的裝飾來看,劍的品級絕對屬于上等。
那女子朝其中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做了個手勢,那漢子馬上輕手輕腳地走到墻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竹筒貼在墻壁上,耳朵對著竹筒仔細傾聽了一陣子,接著轉(zhuǎn)過頭來對女子點了點頭。那女子放了個隔音魔法,樓下的旅客們亂哄哄的嘈雜聲馬上消失了,那女子這才示意眾人可以自由說話了。
那中年漢子說道:“洛絲小姐,隔壁的應該都睡著了,從他們的呼吸聲上判斷,應該是沒有修煉過武技或魔法的普通人。”
被稱作洛絲小姐的女子沉吟了一陣,說道:“你認為他們?nèi)瞧胀ㄈ耍勘忍兀阏J為你的判斷正確嗎?”
比特遲疑了一陣,用不肯定的語氣說道:“應該不會錯吧?如果說老人和他的兒子會偽裝自己的呼吸聲使我作出錯誤判斷,那么那兩個孩子應該不會吧?這可是極高深的技巧。”
洛絲冷哼一聲,“是嗎?那么我請問你,在這樣的雪天中,連我們都在路上吃夠了苦頭,一個說著西俄官話的老人帶著兩個六七歲的孩子,就算有一個強壯的中年人幫助,他們要真是普通人,又怎么可能通過沙漠里被大雪封鎖的道路來到這里?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怎么就能肯定那兩個孩子是普通的孩子呢?別忘了,天上還有兩顆閃亮的明星”
比特低下頭,慚愧地說:“小姐教訓的是,我確實太大意了。”
“說起來那兩個小孩長得還真是一模一樣呢!”比特旁邊的一人說道:“那樣精致的孿生兄弟,真令人難以相信是那狗熊一樣的中年人生出來的兒子。”
又一人說道:“真是麻煩啊!兩顆星的軌道已經(jīng)定位,大星使也無法從星象上推出魔種的下落,好不容易遇上了兩個年紀符合,相貌也比較出眾的孿生兄弟,卻都是金色頭發(fā),藍色眼珠,唉看來好運氣還是離我們遠了一點。”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遇上我們算他們倒霉,我現(xiàn)在就摸過去殺了他們!”最后一個相貌算得上英俊,卻滿臉陰狠之色的年輕男子惡狠狠地說。
“休斯,別輕舉妄動。”洛絲冷冷地說:“現(xiàn)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這一家四口人絕不是普通人,至于他們真正的身份,我們還需要觀察。蓋爾、穆倫你們兩個今晚住這間房,輪流監(jiān)聽隔壁的動靜,一有異常的動靜就馬上通知我們。比特,你今晚給我看好休斯,別讓他做蠢事!”
比特、蓋爾、穆倫都恭敬地答應了,休斯卻一臉委屈地說:“小姐,您怎么能說我做的是蠢事呢?我可是為了國家著想!我對您的忠誠和擁戴天地可鑒!”
“好了,少廢話,照我說的做!”洛絲面無表情地說,“晚了,沒事的人休息吧。”
洛絲撤去了隔音魔法,和比特、休斯出去了,蓋爾和穆倫輕聲商量了幾句,蓋爾便合衣躺在床上休息了,穆倫開始拿出他的聽筒監(jiān)聽。
隔壁的房間里,老人和他的兒孫們擠在一張大床上睡得正香,中年漢子的鼾聲和兩個孩子均勻的鼻息一聲不漏地傳進穆倫的耳朵。老人睡得似乎不太安穩(wěn),不時發(fā)出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穆倫搖了搖頭,心想如果這四個人真的不是普通人的話,那他們也真是太會偽裝了!
夜晚就在徹夜不眠的旅客們的哄鬧聲中過去了,早上天亮的時候,連下了三天四夜的大雪終于停了,天氣雖然依然陰沉,但云層卻薄了很多,看樣子不會再下雪。照地面上積雪的厚度來看,如果不出太陽不刮大風的話,化雪至少還需要兩天,被困在旅店里的客人們見走不了,都拖著一夜未眠極為疲倦的身子回去睡了,而頭天晚上休息夠了的洛絲等人卻在這時都起床了。
穆倫打著呵欠拿著水盆出去打洗臉水,剛出門就碰到了佝僂著身子的老人端著盛滿熱水的臉盆回來,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剎,老人意味深長的朝著穆倫一笑,渾濁的眼睛忽然閃過一道冰冷的寒光,直刺進穆倫的眼睛里。穆倫頓時全身僵硬,心底冒出一股無邊的寒意,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纏住了心臟一般,穆倫完全無法動彈,身體不由自主地發(fā)起抖來。
“年輕人,要注意身體啊,休息了一整個晚上還是這么沒精神,都比不上我老人家了呢”當老人的聲音在穆倫背后消失之后,穆倫這才得以動彈。他虛脫地坐到地上,發(fā)現(xiàn)冷汗早已浸透了自己的后背。
“干什么呢?”同樣去打熱水的比特見穆倫臉色蒼白地坐在樓梯口擦汗,走過去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穆倫本想說出那老人真的絕不一般,但話到嘴邊卻硬是沒說出來。恐懼已經(jīng)在他心里深植,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什么來了。
聽著穆倫的聲音有些沙啞,比特嘿嘿一笑,說:“我說,你不會是病了吧?”
“我真的沒事,忙你的去吧!”穆倫有些氣惱地瞪了比特一眼,站起身,搖搖晃晃地下樓去了。比特看著他的背影,莫明其妙地看了看四周,自語道:“這里沒鬼魂啊,怎么這小子像是撞鬼了似的!”撇了撇嘴,也跟著下樓去了。
已經(jīng)梳洗完畢的洛絲站在窗口,看著一望無際的雪白大地,身后傳來一陣敲門聲,休斯恭敬的聲音隨后傳來:“小姐,我給您把早餐送來了。”
洛絲淡淡地說:“進來吧,門沒鎖。”
休斯推門進來,手里的托盤上盛著黑面包和烤肉,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見洛絲看到盤中的食物后微微皺了皺眉頭,休斯解釋道:“這里只有肉類食品,谷類食物少得可憐,黑面包是最好的,蔬菜完全沒有,對不起小姐,沙漠里的生活條件就這樣了。”
洛絲道:“放下吧,沒有別的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休斯遲疑了一陣子,說:“小姐,我們今天不走嗎?”
“那個老人一家子走了沒有?”洛絲反問。
“他們暫時還沒走,一家子現(xiàn)在正在大堂里吃早餐呢!”
“他們什么時候離開,我們就什么時候走。”洛絲決定道,“把穆倫和蓋爾叫來,我要問他們昨晚的情況。”
“是的小姐。不過我聽比特說,穆倫今天早上有些異常。”
“哦?”洛絲道:“這個我自己會問他的,你把他和蓋爾叫來,然后和比特到樓下去監(jiān)視那老人一家子,去吧。”
穆倫和蓋爾進來后,洛絲問了他們昨晚的情況,沒有獲得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洛絲又問起休斯所說的穆倫今早的異常,穆倫推說自己只是由于昨晚沒有休息好,加上天氣又很冷,今早起來時有些頭暈,所以坐在樓梯口休息了一陣。聽了穆倫的解釋,洛絲冷冷地說:“穆倫,我不知道該說你什么,可是你別忘了,你是堂堂帝國圣騎士,別丟了帝國騎士的顏面!”穆倫滿面惶恐地連聲應是,看見他這副樣子,洛絲也失去了繼續(xù)追問的興趣,揮手令二人退下了。
當房間里只剩下洛絲一人后,她靜靜地坐在桌旁,看著托盤里噴香的烤肉和羊肉湯,卻一點食欲都沒有。銅爐里的煤炭靜靜地燃燒著,藍色的火苗吞吐不定,洛絲雙手托腮,轉(zhuǎn)頭看著爐子里的火苗,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像是想到自己的初戀情人,她冰冷的面容漸漸融解,絕美的臉上浮出罕見的柔情,她喃喃自語著:“你在沙漠里有飯吃嗎?有火取暖嗎?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高大而決絕的背影在她腦海中慢慢浮現(xiàn),飄逸的長發(fā)在風中激烈地狂舞,豪爽的聲音再一次在她耳畔響起:“大丈夫橫行天下,好男兒亡命天涯!公主,我等著”
不知不覺間,她已淚流滿面。
吃過了午飯,云層更薄了,有些地方甚至灑出了淡淡的陽光。老人和他的兒孫們收拾好行李準備上路了,令出來送客的老板驚奇的是,這一家四口在沙漠里行走,竟然連駱駝都沒有一匹,他不由好心地提醒老人,沙漠里的通道已經(jīng)被大雪封鎖了,就算有駱駝也不見得能通過。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他說:“你別看老頭子我年紀大,小孫子們都還小,可是我們走慣了雪地和沙漠,無論多厚的雪,多松的沙,我們都可以走過。不然我們昨天晚上是怎么來的呢?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們今天必須上路了。”
這時洛絲等人也出門了,看他們的樣子也是準備離開,他們的情況比老人一家子好得多,每個人都有一匹駱駝。現(xiàn)在只有洛絲穿著遮頭大氅,掩住了本來面目,其他人都沒穿昨晚的那身行頭。一看到老人一家子,休斯立即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就像他們已經(jīng)是熟人了一般,“老人家,你們這是去哪里啊?”
老人笑道:“我們打算去帝都走親戚呢!你們呢?”
休斯道:“這樣啊,我還以為我們會是同路呢,原來你們是要出沙漠啊!我們打算去克蘭沙堡。”
老人嘿嘿一笑,“那我們還真不是同路,年輕人,提醒你一句,強大的疤面煞星盜賊團目前正在克蘭沙堡附近活動,你們一看就是有錢人,可千萬當心啊!”
休斯道:“那可真要多謝您提醒呢!”
老人擺了擺手,示意沒什么,“那我們先走了啊,再見啦!”
說完,老人帶著一家子轉(zhuǎn)身朝通往沙漠外的方向走去。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休斯剛才還滿是笑容的臉立刻陰沉了下來,他輕聲對身旁的洛絲說:“小姐,他們走的方向與我們相反,我們已經(jīng)無法再監(jiān)視他們,現(xiàn)在不殺他們就來不及了。”
聽到這話,穆倫猛地一驚,臉上露出慌張的神情,但他馬上刻意地掩飾住了,沒讓其他人看見。“小姐,我看這一家人真的只是普通人而已,也許正如他們所說,他們在沙漠中住得久了,對沙漠地形很了解,所以可以在沙漠中來去自如,小姐,大事要緊”
“閉嘴,穆倫!”休斯惱怒地說:“你今天怎么回事?從早上開始就不正常,難道小姐不會做出正確的判斷嗎?需要你來提醒嗎?”
穆倫很不甘心地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說的是老實話”
“在沙漠中住慣了嗎?”洛絲看著老人一家人的背影小聲自語著,“那么一定從沒見過下雪吧?為什么連在雪地里行走也很輕松呢?還有那完全標準的西俄貴族官話”想了一陣子,老人一家子的背影已經(jīng)越來越遠,幾乎變成了四個小小的黑點,“現(xiàn)在不用去追殺他們。如果他們真的是我們要找的人的話,一定會去克蘭沙堡的!”洛絲做了最后決定。
休斯不甘心地咕噥了幾句,穆倫則暗出了一口長氣。
在穆倫看來,那老人簡直是一條最恐怖的毒蛇,他是寧死也不愿去招惹那老人的。
另一邊,那扶著老人在雪地里行走的中年男人不經(jīng)意地回了下頭,遠遠地看到洛絲等人已經(jīng)動身了,他馬上問道:“殺不殺?”
老人臉上現(xiàn)出無比邪異的微笑,緩緩地說道:“當然殺了。”看了一眼他的兩個孫子,說道:“孩子們,記住這一條,絕對不允許對自己有威脅的人或物存在,一旦發(fā)現(xiàn)當以雷霆之勢立即除去,行事不必拘泥于道德,只要能在保證自己生存的前提下除去一切威脅,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包括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嘿嘿,偷襲!”
老人最后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而那兩個孩子純真的臉上則露出了與他們年紀絕不相符的,殘酷嗜血的邪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