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下午所里開會,合伙人濟濟一堂,商量三季度的分紅方案,最近形式大好,個個喜笑顏開,除了我。
手機響,是林啟正。
我習慣性地走出會議室,拐彎站在樓道頂端的小陽臺上。他該是要約我吃晚飯了吧,忽然,我覺得興趣索然。
“幾點下班?我來接你。”果然,他在電話那端問。
“哦……還在開會,今晚可能要加班。”我支吾地答。
“是不是……不高興了?”他試探地問。
“沒有沒有,這很正常,早晚會遇見,而且她也挺好的,真的是要加班,趕一個合同,會很晚。”我很真誠地回答,語氣語速均十分自然。
他似乎有點失望:“是這樣啊!那你加完班,我來接你回去?”
“我再打你電話吧。”我歡快地說,然后歡快地與他道了再見。
臉上的笑容是僵硬的,一定也很丑陋。這一次的拒絕,其實并非氣惱,而是膽怯,沒有辦法坐進那臺車,也沒有辦法靠近他,某人的氣味應(yīng)當仍未散盡。
我望著遠處開始落山的太陽,心里暗自責備自己,鄒雨啊鄒雨,總之你是學(xué)藝不精,修煉未到,還是做不到收放自如。
長嘆一口氣,繼續(xù)回去開會。里面的人,已經(jīng)為了分紅的具體數(shù)額吵得不可開交。
散會,走出會議室,已經(jīng)六點,那些小姑娘小伙子居然都坐在辦公桌后頭,表情嚴肅。
高展旗怪叫:“鄭主任,是不是你今晚通知聚餐啊?都等在這兒呢?”
鄭主任回復(fù):“沒有啊。”
“高律師請好了,這次你拿得最多,正好我晚上也沒飯吃。”我回頭加了一句。
“請你那是隨傳隨到,就看你給不給我機會。”高展旗跟在我身后答。
“好久沒打球了,今晚去殺幾局吧?”我心情苦悶,于是建議,邊說邊踏進辦公室。
轉(zhuǎn)眼,赫然看見林啟正站在辦公室中央。
高展旗在身后也被嚇倒:“喲,林總!”
林啟正沒有回答他,走過來,低頭望著我說:“現(xiàn)在有時間了嗎?”
“我……本來是有事的,不過推遲到明天……”我紅著臉想圓謊。
“我在樓下等你。”他低聲說,向門外走去。
聽見身后鄭主任殷勤招呼:“林總,歡迎歡迎!有什么事嗎?一起用個便餐吧?”
“不用,我還有事,先告辭。”林啟正淡淡地答。然后是鄭主任漸行漸遠的送客聲。
我悶頭回到座位前收拾東西,高展旗繼續(xù)不識時務(wù)地打聽:“你們吵架了?”
“少說兩句,別給我惹麻煩!”我告誡他,拿起包出了門。
幾個小姑娘跟在我身后一道下樓,嘰嘰喳喳地也在打聽:“鄒姐,林總找你什么事啊?”“是啊,等你半個小時,還不讓我們進去喊你,結(jié)果見了面沒說兩句話就走了?”
“工作上的事,拿個材料。”我敷衍地答。
幾個人繼續(xù)議論:“害我們以為有什么事,都嚇得不敢走”“你不是不敢走,而是不想走吧?”“嘻嘻,真的很英俊哦!我送水進去的時候仔細看了一下,五官真是沒的說。”“不過好像挺酷的,沒什么笑容。我朋友在他們公司,也說他很嚴肅,不好接近。”“那當然,太好接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找他借錢。”“還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投懷送抱。哈哈哈……”
我無奈,只得跟著傻笑。
下得樓來,他的車就停在路邊,礙于身旁的同事,我只能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路口,小姑娘們才分頭散去。再一回頭,卻見他的車,竟在自行車道上逆行著,跟在我身后不遠處。
我停下腳步,車緩緩地靠上前來,他在車內(nèi)看著我,表情復(fù)雜。我猶豫著,拿出手機撥通他的號碼。他馬上接通了電話。
“這樣上你的車不太好吧?”我問。
“沒關(guān)系,上來!”他答。
“要不你說去哪里,我打個車過去比較好。”
“不需要這樣,上車一起走。”
“如果又被拍到或怎么樣,總不太好吧?”我繼續(xù)誠懇地建議,內(nèi)心深處,一半是仍有余悸,另一半,也因為江心遙坐進車中的畫面仍歷歷在目。
他不再多言,掛斷電話走下了車,將副駕駛的車門打開,轉(zhuǎn)頭對我說:“別傻了,上車吧。”
他既如此,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車。抬眼,卻見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飾正掛在車子的后視鏡上,輕輕擺動,直晃我的眼。
這邊,林啟正也轉(zhuǎn)過來上了車,見我盯著玉飾看,伸手過去想把它摘掉。
我攔他:“摘了干嗎?挺好看的,而且玉能避邪。”
他沒有理會,執(zhí)意摘下來,扔進儲物箱里。“我不喜歡車上掛東西。”他說。
“可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接口道。
他轉(zhuǎn)身向我:“鄒雨,你不需要這么大度。如果見到她不開心,你完全可以說出來。”
我只是面帶微笑,輕松地說:“我倒是沒什么,只怕她見到我不開心,也許她今天過來找我,就是因為她已經(jīng)知道什么了。”
林啟正居然順著我的話,認真地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應(yīng)該不會,心遙是個心機單純的人。如果知道的話,她不會對你那么親切,送你那么貴重的禮物。”
“那幅畫很貴重嗎?”
“她花了十萬塊從朋友那里買來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那幅畫要十萬塊?我想著頂多值百把塊錢呢!”
“那是文物,有蠻多年歷史了。”
我只覺不可思議,回想著江心遙的這些舉動,我用專業(yè)律師的口吻說:“由此可以得出結(jié)論,她送我那幅畫,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
“一是她知道我和你之間的事,想以此感化我,或者最起碼以此警示我,菩薩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林啟正依舊不贊成,搖頭說:“你想太多太復(fù)雜了。”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你未來的老婆根本是個敗家女,可以隨便將文物送給只見過兩次面、只幫了一個小忙的陌生人,那你將來的日子壓力豈不很大?當心她哪天高興起來,把房子,車子、存款、股票,統(tǒng)統(tǒng)都會送給別人!”
他不由得笑起來:“她平時也不至于如此,也許是和你特別投緣。”
見他下此結(jié)論,我忍不住接口:“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狀態(tài)吧?多好,我和她不僅和平共處,還能惺惺相惜、其樂融融。”
一聽我這話,他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了,轉(zhuǎn)身坐正身子,松開手剎,將車向前駛?cè)ァ?br/>
見他臉色沉郁下來,我意識到自己也許太過刻薄。
“看來你比我更容易不開心。”我盯著他的表情,故作輕松地打趣道。
他沒有回應(yīng),只一味將車往前開去,許久方搖搖頭說:“你很有本事,只有你,會讓我……嘗到狼狽的滋味。”
他的感慨令我有些意外:“是嗎?狼狽?”
“你總是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那句話怎么講?”他瞇著眼睛努力思考:“……給我當頭一棒!”
聽他如此說,我亦有些欠疚:“對不起,職業(yè)習慣。”
他回頭望我,伸手牽過我的手,五指交握,輕輕地說:“沒關(guān)系,我也是活該。”
這話,讓我的心,生生地疼了起來,我望著她,也輕輕地答。“不止是你,我們倆都是活該。”說完,我與他,竟心靈相通地相視而笑。
愛情,又一次擊潰了道德的進攻。
晚上,我們沒有出去吃飯,我兌現(xiàn)了自己曾經(jīng)的承諾,在他的小房子里做飯給他吃。可惜他家中原材料和廚具極度缺乏,最后也只能是下了兩碗面,蓋了兩個荷包蛋了事。但即便如此,兩人對坐著,仍是吃到開心不已。
“早就想吃你做的東西了。”他放下筷子,用紙巾擦嘴,感嘆著說。
“我水平很差的,也就能糊弄糊弄你。”我謙虛。
“記得有一次給你打電話,接通電話后,聽見你在電話那頭喊‘就是那條魚,就是那條魚’,當時心里就在羨慕,能吃到那條魚的人。”他回憶道。
我站起身來收拾碗筷:“是嗎?什么時候?應(yīng)該不會啊,我接你的電話從來都畢恭畢敬。”
“你說錯了,應(yīng)該是我一直畢恭畢敬才對。”他不服氣。
“得了吧,第一次打你電話,也不知道是傅哥,害得我在電話這頭點頭哈腰喊了半天‘林總’,完全表錯情!”
“那你呢,第一次和我談話,就威脅我小心點,否則就要和我沒完,我當時想,這女人,真的很沒有禮貌!”
我笑瞇瞇地答:“我說的沒錯啊,你確實不小心,所以現(xiàn)在我也確實和你沒完啊。”
他也笑,忽然站起身,緊靠上來,將我手中的筷子奪下,扔在桌上。餐廳的燈光從他的頭頂流瀉下來,更襯到他眉目英挺。我知他心意,笑著躲避,喊道:“還沒洗碗呢,還沒洗碗呢。”
“不用洗,待會兒把它們?nèi)恿恕!彼罅⑽覕埖綉牙铮苯拥乖谂赃叺纳嘲l(fā)上。
他的身上有夏天里樹林的清香,還有淡淡的汗味,我用牙輕輕地咬他的肩膀,唯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真正地擁有著他。
“啟正,我愛你。”我喃喃地說。
“Iloveyou,too。” 他在我耳邊回答。
這天晚上,我終于沒有執(zhí)意回家,而是穿著他的T恤,偎在他的身邊睡著了。
半夜里醒來,發(fā)現(xiàn)他不在身邊,仔細聽聽,衛(wèi)生間里也沒有動靜。我感到奇怪,走出房間,轉(zhuǎn)到客廳,發(fā)現(xiàn)他正靠在陽臺上,面向黑色的夜空,抽著煙。
我靜靜地站在客廳的黑暗里,看著他,舉起手,將煙送到嘴邊,又放下,然后一股輕煙從他頭頂裊裊升起,逐漸散去。一時間,那背影,有些凄涼。
一定很辛苦吧?啟正,比我更辛苦吧?……可惜我?guī)筒涣四悖驗椋疫B自己都幫不了。我在心里暗暗對他說。
許久后,我走回臥室,躺回原來的位置。片刻,他也走了進來,從我身后緊緊擁著我,將臉埋在我的頭發(fā)里。我假裝熟睡,一動不動,直到最后,我們倆都真正睡去。
10月18日一天天逼近了,我簡直有了末日般的恐懼感。我推掉所有可以推掉的工作,給他的鐘點工放假,每天消磨在他那個小小的房間里,等待共處的每一個瞬間。而他,也史無前例地取消所有應(yīng)酬,像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白領(lǐng),日日按時下班回家。
我們倆都默契地絕口不提那個即將到來的十八號,而是只管嬉笑打鬧,溫柔纏綿。
周六的晚上,我正和林啟窩在沙發(fā)中閑聊,忽然接到鄒天的電話。
“姐,你在哪里?”鄒天的聲音很急迫。
“我……我在外面有事。”我支吾著說。
“你快回來吧,鄒月喝多了,在家里鬧事呢!”
電話里,隱隱能聽見小月的尖叫聲。
我收了線,拎著包就往門外跑。林啟正追在我身后問:“出什么事了?”
“小月喝醉了,在家里發(fā)瘋呢。”
“我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萬一被他看見,豈不火上澆油。我打的好了。”我穿上鞋,向電梯沖去。
林啟正跟出來,叮囑道:“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打我電話。”
我答應(yīng)著,走進了電梯。
走進家里,只見鄒天、丁甲六神無主地站在客廳里,望著鄒月的房間方向。鄒天看見我,迎了上來。
“怎么樣?”我氣喘吁吁地問。
“好像好一些了,剛才一直在陽臺上說要跳樓,拉都拉不回來。”鄒天低聲說。
“跳樓?好好的,跳什么樓?”
“誰知道啊,她只是說不想活了。”
“你們怎么搞的,帶她去喝酒?”我皺眉道。
“誰知道她會喝這么多啊?我不也是想幫丁甲的忙嘛。”
“現(xiàn)在呢?”
“幸好姐夫回來看見了,上來才把她勸住,現(xiàn)在在里面陪著她呢。”
我走到丁甲身邊,見他滿臉焦慮的表情,我拍拍他的肩,說:“你和鄒天先回學(xué)校吧,沒事兒的,小月只是比較情緒化,酒醒了就沒事了。”
“對不起,鄒姐,我不知道鄒月酒量這么差。”丁甲歉疚地說。
“沒事,你們先走吧。”盡管丁甲好像有些不情愿,我執(zhí)意微笑著把他送出門,畢竟是外人,家丑不宜知得太多。鄒天也背上包跟著下了樓。
然后,我返身進了鄒月的房間,見她正趴在床上啜泣,左輝坐在床邊,低聲安慰。
見我進來,鄒月索性將被子扯過,蒙住了頭。
“沒事喝什么酒?你看你這樣子!”我忍不住責備。
左輝忙起身,將我拉出房間,關(guān)上房門,然后輕聲道:“別說了,讓她休息吧。”
我沒好氣地念叨:“年紀也不小了,不知怎么搞的,隔那么久就要發(fā)一次瘋!”
左輝用眼神阻止我,并將我拖進我的房間,關(guān)上門:“你知道她今天為什么這樣傷心?”
“為什么?難道她告訴你了?”我反問。
“是。林啟正后天結(jié)婚,所以她極難過。”
我恍然大悟,但旋即笑了起來:“她真是傻到極點,別人結(jié)婚,干卿底事?”
左輝看我,眼神意味深長。
我吼他:“別這樣看著我,這是我們家的丑事。你最好過了今晚就忘掉。”
“她還不知道你的事吧?”
“怎么可能讓她知道,那樣我定會血濺當場!”
“那你打算怎么辦?”
“沒什么打算。她只是幼稚無知,惹上的單相思,早晚會好。”
“也許沒那么簡單,她似乎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