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發(fā)呆。
直到手機響起,林啟正打來電話,我瞪著那個號碼,猶豫不決。
深吸一口氣,我接通了電話。
“你還在公司嗎?”他問,口氣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變故。
“不,我在中山廣場。”我答。
“干什么,逛街嗎?”
“……是。”
“買了什么?”
“沒買什么。”
“我今晚陪客人吃飯,之后就沒事了,我們可以見面嗎?”
“……”我不知該怎么答,一時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喚。
“哦,好啊!”
“見面后,想做什么?”他溫柔地問。
對面有個電影院,大幅的宣傳畫在風(fēng)中飄浮,阿湯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驚惶失措。
“我想看電影,看《世界大戰(zhàn)》。”我對著電話說。不知出于什么心態(tài),我竟然有意要給他出個難題。
他聽到,果然有些猶豫,但馬上爽快地答:“好,到時候等我電話。”
我以為他會婉轉(zhuǎn)地提出別的建議,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電影嗎?像普通的情侶一樣,肩靠肩坐在電影院里,吃著爆米花,喝著汽水,滑稽的地方能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場面出現(xiàn),我也可以大叫一聲,伏在他的懷中。
真的可以嗎?不會為難嗎?不用防備暗地里的鏡頭嗎?……
我空著肚子坐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中,見城市里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紅的黃昏,就象我尋不到出路的愛情,漸漸向天邊隱去。
8點半,林啟正打來電話,約我見面,他說的,正是我對面的電影院。
“你在哪里?我來接你。”他說。
“不用,我就在附近,會自己過來。”我答。
又耽擱了幾分鐘,我來到了影院的門口,售票處排著長隊,男男女女的情侶,聲音喧嘩。
“鄒律師!這邊!”傅哥站在側(cè)門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勉強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總在放映大廳等你,快上去吧,要開映了。”他興致勃勃地說。
我答應(yīng)著向大廳走去。
工作人員沒有驗票,打開門將我放了進去。里面光線極暗,我從亮處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從側(cè)面攬住我的肩膀,然后將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聞到玫瑰的清香。
我轉(zhuǎn)頭,有唇吻上來,他的氣息,總是攝人心魄。
我假裝無意地低頭,躲了過去。
他沒有在意,牽著我的手說:“想坐哪里,前面,后面,還是中間?”
此時我的眼睛已漸漸適應(yīng)了黑暗,看見他微笑的臉,看見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后,看見了除我們之外,空無一人的放映大廳。
“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問。
“今天我包場。”他淡淡地答。然后微笑望我:“你選個位置吧?”
我應(yīng)該高興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納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廳,只為與我的一次普通約會。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竊竊私語,羨慕我是如此倍受寵愛。
他們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其實是擠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后面,最角落,也是福氣。
我望著他,笑笑說:“隨便坐哪里。”
他帶著我,坐在了電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來大包的爆米花、可樂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電影開始了,銀幕上,公路在開裂,樓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將倉皇逃竄的路人擊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廳,回蕩著兇險的音樂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卻只見一排排空曠的座椅,感覺極其怪異。
我終于無法忍受,對他說:“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說完,站起身就向門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無意之中,將它遺忘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他沒有反對,跟在我身后,也走了出來。
車停在附一樓,走到車前,看見這個密不透風(fēng)的龐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為什么要換車,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為什么不再出現(xiàn)在星巴克。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許久,他打破沉悶:“今天發(fā)生了什么事?”
“沒有。”我答。
“不要騙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沒有事。”
他猛地把車剎在路邊,轉(zhuǎn)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說了沒出事。”我堅持說。
“你聽到什么了?”
“……”
“鄒雨,不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應(yīng)該說出來讓我知道。”
“我為什么要說出來?我為什么要讓你知道?”
“我應(yīng)該是你最信任的那個人。”
“那我是嗎?”我回頭看他,語氣堅銳地反問。
“當(dāng)然。”他沒有猶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氣壯,竟令我氣結(jié)。“你為什么要換車?”我問。
“不為什么,我一直愛開吉普車。”
“你為什么不再去星巴克?”
“我沒有時間。”
“你為什么要包場看電影?”
“我以為你喜歡沒人打擾。”
他句句答得順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時氣惱,沖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別人敲詐!”
他楞住,過了片刻方才反應(yīng)過來:“你已知道,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你從頭至尾,都沒有向我提到過這件事,難道你就是這樣信任我的嗎?”
“這種事,沒必要讓你知道,不關(guān)你的事!”他毫無愧意,堅定地回答。
“不關(guān)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么能說不關(guān)我的事,因為我,你才會被敲詐,因為我們倆,根本就是一對偷情的男女!一對奸夫淫婦!所以,別人才會敲詐你,所以,你才會被逼無奈,拿出80萬封口費!怎么能說不關(guān)我的事!怎么能說不關(guān)我的事!……”我突然爆發(fā)了,歇斯底里地沖他喊叫起來。
“鄒雨!”他大聲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舊惡狠狠地看著他,唯有這樣,我才有面對他的勇氣。
他的臉色也不好看:“你沒有必要說這樣狠的話,我有我的考慮,并不是故意隱瞞你!”
“何止是沒有必要說這樣的話,我們倆的整件事情,都沒有必要!”我頂了回去,職業(yè)的本能使我面對劣勢,表現(xiàn)卻更為強悍。
“是誰告訴你的?是誰?是不是傅哥?”他依舊問我這件事情,并操起電話準備責(zé)問傅哥。
我也不打算隱瞞,直接對他說:“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辦公室。”
聽到是自己的父親,他的氣焰頓降,將手機放回原處,開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過了許久,我聽見自己用很冷靜的聲音對他說:“我們到此為止吧,面對現(xiàn)實,沒必要讓大家都這么辛苦,這件事情,責(zé)任在我,是我開始的,由我來結(jié)束。”
沒有回答,只聽見他的呼吸聲,粗重而且壓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繼續(xù)說:“我從來沒有要和你有什么將來,我也沒有盼望過你離開江心遙和我結(jié)婚,我更沒有奢望過成為你們林家的少奶奶,過有錢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們彼此喜歡,那就喜歡好了,跟別人沒有關(guān)系。但我想錯了,怎么可能和別人沒有關(guān)系?我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現(xiàn)在我后悔了,我不想干了,就這樣結(jié)束,好不好?”
依舊沒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氣,轉(zhuǎn)頭看他。
他的神情,極之痛楚,路燈下,我又看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左手,隱隱有道道傷痕。
“是我爸讓你離開我?”他低啞著嗓音問。
“不是,他只是讓我們注意影響,他只是讓我不要壞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讓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無出頭之日。”我流利地說出這些話,因為今天下午,它們在我心里已回旋了無數(shù)次。
“所以,你對我失去信心了嗎?”
“不,我從來就沒有抱過什么信心,但是我以為我可以悄悄地愛你,和被你愛,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我想錯了,你也想錯了,我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會貪心,我會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樣去看一場電影,我也想和你手牽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這臺車里,或躲在那間房子里,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啟正,我也不愿意過這樣的生活!”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實現(xiàn)這些愿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聲說。
我將手從他手中掙脫,黯然說:“沒有必要,我們不如安心過現(xiàn)在的生活,可能會更輕松更快樂。”
我打開車門準備下車,他忽然在我身后問:“真的就這樣分手嗎?你決定了嗎?”
“對!這樣比較好!”我回頭看他,他眼神愴然,而我,不知哪里來的靈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著對他說:“我們早就談好了條件,如果我要走,你就會讓我走,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深深地望著我,那種眼神讓我?guī)缀跏チ宿D(zhuǎn)身的勇氣。
但是,我是個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下車,大力地合上車門,攔下一部空駛的出租車,離他而去。
我以為我會落淚,我以為我會放聲痛哭,但我沒有,我只是打開車窗,讓初秋已有些涼意的夜風(fēng)吹打著我的臉,就像我等待這一刻已經(jīng)許久,或者,就像我知道這一刻總會來臨。
我饑腸轆轆地回到家,鄒月正坐在沙發(fā)上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對我的歸來無動于衷。我也懶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進廚房去尋找食物。
冰箱里還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鍋,倒上水,準備煮面吃。
身上穿的職業(yè)裝讓我感到悶熱,我走出廚房,向自己房間走去。
“姐!”鄒月在客廳里喊我。
我回頭,她說:“稅務(wù)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試,我想找你借件正式點的衣服。”
“好,隨便找。”我答。繼續(xù)向屋里走去。
“姐,你等一下。”鄒月又喊住我:“其實我已經(jīng)找過了。”
“有合適的嗎?”我扭頭問。
“有一件最合適。”她說。
“好,你穿吧。”我實在沒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后說。
我一回頭,她手里居然拿著林啟正的那件淺灰色襯衫,一臉怨恨的表情。
我的頭腦“嗡”地一響,只覺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單只見到這件衣服,都已瀕臨崩潰,更何況它居然拎在鄒月的手上。
我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你怎么把這件衣服翻出來了?”
“這是誰的?”鄒月尖利著嗓子問。
“一個朋友的。”
“是誰?”
“你不認識。”
我走前兩步,想從她手里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將衣服收到身后,固執(zhí)地問:“你告訴我這是誰的?”
“你真無聊,我懶得和你扯,把衣服還給我!”我大聲說。
“這是林總的衣服!你怎么會有他的衣服!”鄒月狠狠地問。
“林啟正的?你想他想瘋了吧,我怎么會有他的衣服?”我表情驚訝。
“就是他的,他的襯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制品,除了他沒人會穿這個牌子。”鄒月將襯衣上的LOGO指給我看。
我從來不知道林啟正到底穿什么牌子,鄒月居然這么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認:“哪有這種事,說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攪蠻纏,這是我一個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你說!你說!”鄒月喊叫起來。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么關(guān)系。”我實話實說,現(xiàn)在不能說我在撒謊。
鄒月不吱聲,只是死瞪著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結(jié)束這場無謂的爭吵,于是轉(zhuǎn)身向房間走去。
鄒月卻沖過來,攔住我的去路。“你不說清楚不準走,你說不是林總的,那是誰的?”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鄒月,你別來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沒有人會有這種衣服!”鄒月固執(zhí)著只說這句話。
我已無法,一時找不出辦法消除她的猜疑,為了盡早擺脫她的糾纏,我只能使出殺手锏,于是我將她一軍:“不相信你自己去問林啟正。”
不僅如此,我還拿出手機,找出他的號碼,走到家里的座機前,打開免提,開始撥他的號碼。
其實林啟正的號碼我早已爛熟于心,但我按的很慢,等著鄒月沖上來打斷我的行動,以她平日見到林啟正那副羞怯的樣子,想必是絕不敢直接質(zhì)問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鄒月站在我身邊,看著我的一舉一動,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不論按得多慢,那11個號碼總有按完的時候,我已騎虎難下,只能傻站在那里,聽到短暫的沉寂后,接通的提示音響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聲一聲響著,響到我僥幸地認為他定是沒有聽見的時候,突然話機里傳來他暗啞的低沉的聲音:“喂,你好!”
離開他不過短短的一個多小時,但是似乎已離開他有一個世紀,我和鄒月呆呆地站在那里,聽著他繼續(xù)在電話里:“喂……喂……”
我從來沒有用座機打過他的手機,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家里的電話號碼。聽到無人應(yīng)答,他掛斷了電話。
不知他現(xiàn)在在哪里,在路邊?在車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覺得剛才他的聲音里有著格外的疲憊和悲傷,讓我難過到無法自持,轉(zhuǎn)頭對著鄒月大叫:“你問啊?你怎么不問了呢?你直接問他,看他怎么說啊?既然你還是放不下他,既然你還是這樣疑神疑鬼,你就干脆問個痛快!讓他知道,你為了他變成了個瘋子!看他怎么回答你,看他會不會感動,會不會到你身邊來!”
鄒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轉(zhuǎn)身沖進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
我繼續(xù)站在門外沖她大喊:“他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錢,別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愛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點死了這條心吧!”這話既是說與她聽,也是說與我那顆傷痛的心,說了還不算,我用腳狠狠地在她門上踹了兩腳,方才解氣。
這時,我忽然聞到難聞的味道,沖進廚房,鍋里的水溢出將火澆熄,滿屋都是濃濃的煤氣味。我趕忙把煤氣關(guān)掉,打開窗戶,站在廚房中央大聲對自己說:“怎么什么都不順,干脆煤氣中毒死掉算了!”
說完后,我氣勢洶洶沖出廚房,拎上包,快步向樓下奔去。
在樓梯口,我正撞見一身運動裝束,大汗淋漓從外鍛煉回來的左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