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歐陽的電話叫醒,為下午的簽約做最后的準備工作,按照林啟正的指示,對合同做最后的調整,并仔細校對合同的正文和附件,確保沒有任何錯誤。
下午四點,簽約儀式即將開始。會場定在市政府的會議大廳,現(xiàn)場人頭攢動,氣氛熱烈,許多媒體記者持機待拍。我工作已完,站在角落喝可樂,忽見傅哥也在人群中無聊地走動,連忙朝他招手,他走過來,憨厚地笑道:“鄒律師,辛苦了!”
“傅哥,你什么時候來的?”我問。
“我呀,林總什么時候來,我就什么時候來唄!”
“如影隨形?”
“對、對、對。”
“那我下次有事找你,就只要看林總在哪里就可以啰。”我笑道。
“哎喲,鄒律師,你怕是說反了吧,你會有什么事找我呀,頂多是找林總時,我?guī)湍阃▓笠幌隆!备蹈缑φf。
“以后我也沒什么事要找他,很快我就不在致林做了。”我說。
“為什么?不是已經(jīng)解決了嗎?”傅哥奇怪地問。
我驚訝地看他:“要解決什么事啊?”
傅哥忙解釋道:“哦,前段時間聽說你要走,后來見你還在做,我以為沒什么變化了呢!”
“只是所里一時找不到人接替我的工作,所以暫時做一下,馬上就會有別的律師來接我了。”
“其實領導們對你的工作很滿意,你走了的話,也是我們公司的損失啊。”
“呵呵,傅哥你太過獎了,說實話,像我們這種工作,只要拿一本法典,誰都可以干。”我謙虛地說。
“那可不能這么說,比如我,給我一本,我也不知從何翻起呢!”傅哥滑稽地作翻書狀。
我們倆都笑了起來。
此時,門口出現(xiàn)混亂情況,閃光燈開始猛閃,我們都轉頭望去,只見一行人走了進來,全都是紅光滿面領導模樣的人物,當然,中間還夾著個林啟正,他穿著一身十分合體的黑色西裝,白襯衫配深灰色斜條紋的領帶,在臃腫的中年男人里,顯得格外高挑俊朗,氣宇不凡。我心里暗贊,如此老套的搭配也能被他穿出富貴之氣,真不容易!
簽約儀式按既定程序一項項進行著,他一如既往地低調,沒有上臺講話,招攬風光,而把發(fā)言的機會派給了歐陽部長,當歐陽在發(fā)言席慷慨陳詞時,他穩(wěn)坐在主席臺上,目視前方,表情淡定,仿似一切與己無關。
我站在光線暗淡的角落里,只知一味地看著他,仿佛要背下他的每一個表情。
簽約之后,是安排在酒店里的豪華盛宴。
我本想逃走,結果被興奮的歐陽部長一把抓住:“鄒律師,來來來,辛苦了這么久,一定要好好干一杯!”
無法,我只得跟著他走進宴會廳。
幸好我比較不重要,主辦方將我的座位排在了另一桌,沒有和林啟正等顯貴們同在一起,我暗舒一口長氣。
眾人坐定后,又開始了冗長無聊的祝酒辭及對“年輕有為”的林總的阿諛奉承,再然后,就是交叉進行的你來我往的敬酒與回敬。我不在火力區(qū)內,可以安安全全的吃著美味的海鮮,回頭看林啟正,周圍總有著手端酒杯的說客,他客氣地微笑著,客氣地喝下眾人敬過來的酒。我有些為他擔心,這樣喝下去,何時是個盡頭?
而飯桌的另一端,歐陽部長作為今天致林最出風頭的人物,也已經(jīng)被圍個水泄不通,哪還顧得到與我干杯?
正吃著,我的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高展旗電話至:“美女,你在三亞過得太滋潤了吧?樂不思蜀啦?”
“明天就回來了,急什么呀?”四周人聲鼎沸,我下意識地提高嗓門說話。
“我的存折帶在身上都快半個月了,就等著你審查呢!”
我笑了:“好同志,態(tài)度不錯,等我回來,一定優(yōu)先考慮你!”
正在此時,一杯酒端到了我面前,我抬頭一看,竟是林啟正。我忙掛了電話,起身相迎。
他身上酒氣正濃,眼睛里又泛著紅紅的血絲,他將酒杯舉向我,說:“這段時間辛苦了,我代表公司表示感謝!”
我趕忙端起桌上的酒杯,客氣地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喝完,你隨意!”話音未落,他一仰脖,已把滿滿一杯酒灌了下去,而我的酒杯都還沒來及湊到嘴旁,他已轉身離開。
這是搞什么?!我尷尬地端杯立在那里,看著他的背影,幸好周圍的人都在大快朵頤,沒人注意到我,我訕訕地坐回原處。
等到宴請結束,整個包廂已是一片狼籍,歐陽部長早已倒在椅子上不醒人事,林啟正還在應付幾個酒后胡言的地方官員。同桌的人都已走得差不多,我正為難該如何是好,傅哥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對我說:“鄒律師,我找兩個人把歐陽抬回房間,你去幫林總解解圍,然后送他回房間,他也喝了不少了。”
我忙點頭答應。
傅哥不知從哪里喊來兩個幫手,將爛醉如泥的歐陽架起來,走出了包廂。
我走到林啟正旁邊,對他說:“林總,晚上那個會議還開不開?”
林啟正轉頭看我,馬上明白我的意圖,順著我的話說:“開,當然要開。”然后轉頭對幾位官員說:“對不起,我晚上還有個內部會議,不能陪各位了。今天非常感謝!”
那些官員只好起身相送。我們終于走出了包廂。
來到酒店大廳后,林啟正轉頭對我說:“謝謝你幫我解圍,歐陽呢?”
“他已經(jīng)醉得不行了,被傅哥他們抬回房間了。”
他點頭,然后說:“我沒事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那你呢?”我問。
“我自己走走,沒關系,你先回去吧。”他說完后,徑直向大廳的后門走去,畢竟喝了不少酒,他的腳步有些浮動。
我站在原地,頗為猶豫。此次三亞相見,他的表現(xiàn)疏遠而又陌生,自是不想與我有過多的接觸,我也該知趣地躲遠些才好,但是他今晚已有些不勝酒力,如此一人外出,畢竟不太穩(wěn)妥。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跟在他的身后。
遠遠地,我跟著他,看見他走上了沙灘,停住了腳步,接著蹲了下來,一動不動。怎么回事,不會是出什么狀況了吧?
我悄悄地湊近些,發(fā)現(xiàn)他正用打火機在燒著什么,海風太大,火剛點起來,就被風吹滅了,他又點,又吹滅,又點,又吹滅,反反復復。
我看到無法忍受,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干脆走上前去,蹲在他對面,用身體幫他擋住海風,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繼續(xù)用打火機點著手里的東西,火苗再次躥起的時候,我?guī)椭檬治孀∧腔鹈纾柚鸸猓野l(fā)現(xiàn),他正在燒的,是自己的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他,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嚴肅。
在我的幫助下,照片終于燃燒起來,黑暗中,但見他的臉在火焰里被一點點吞噬。
火光熄滅,四周變得格外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身形的輪廓,在我的面前。夜潮拍打著海岸和礁石,海浪聲包圍在我們周圍。我沒有與他共處的理由,站起身準備離去。
就在我起身的剎那,他伸手牽住我的手,低低地說:“陪我呆一會兒?”他的手指冰涼,聲音消沉,我竟有些心疼,轉過身,與他同方向,坐在了沙灘上。他馬上松開了牽著我的手。
“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燒照片?”他說。
“也許這是你的習慣。”我答。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每年我都會燒一張照片給她,讓她知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
竟是如此沉重的話題,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想了片刻,才故做輕松地說:“那也該挑張開心一點的啊,怎么選一張那么嚴肅的?”
“沒有什么值得開心的事。”他的聲音還是那么消沉。
“怎么沒有,你剛剛簽了一筆這么大的合同,應該讓他看到你在臺上風光的樣子!”
“這次投資是我下的賭注,還不知是福是禍。”
“不管怎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公司的副總裁,而且馬上要結婚了,你母親在天之靈一定會很安慰!”我努力地寬慰他。
“沒什么可安慰的。我做的這些,只是為了自保而已。”他竟答道。
自保——他用了這樣的詞語,讓我始料未及。想起歐陽部長曾經(jīng)提到他家中的情況,我有些理解他的心境。
他低頭點燃了一支煙,在煙頭隱隱的火光下,他的表情頗有些落寞。
過了許久,他突然喊我的名字:“鄒雨,可不可以告訴我秘訣?”
“啊?什么秘訣?”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怎么樣才能像你那樣活得開心?”
“你覺得我活得很開心嗎?”我反問道。
“那天在沙灘上看見你,站在人群中,那個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的節(jié)目,你居然笑得那么高興,還有今天在吃飯時,見你接電話的樣子,也是充滿著快樂,我真的很希望像你那樣,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