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宋仁宗茶肆遇秀才
詩曰:
一寸舌為安國劍,
五言詩作上天梯。
青云有路終須到,
金榜無名誓不歸。
卻說劉太后死后,宋仁宗心中郁悶,不覺一載有余。忽一日,仁宗皇帝在官中,夜至一更時分,夢見一個金甲神人,坐駕太平車一輛,上載著九輪紅曰,直至內(nèi)廷。猛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至來日,早朝升殿,臣僚拜舞己畢,文武散班。仁宗宣問司天臺苗太監(jiān)道:“寡人夜來夢見一個金甲神人,坐駕太平車一輛,上載九輪紅曰,此夢主何吉兇?”苗太監(jiān)奏曰:“此九日者,乃是個‘旭’字,或是人名,或是州郡。”仁宗曰:“若是人名,朕今天要見此人,如何得見?卿與寡人占一課。”原來苗太監(jiān)曾遇異人,傳授諸葛馬前課,占問最靈。當(dāng)下奉課,奏道:“陛下要見此人,只在今日。陛下須與臣扮作白衣秀士,私行街市,方可遇之。”仁宗依奏,卸龍衣,解玉帶,扮作秀才,與苗太監(jiān)一般打撈。出了朝天門,徑往御街并各處巷陌游行。及半晌,見座酒樓,乃是有名的樊樓。
仁宗皇帝與苗太監(jiān)上樓飲酒,君臣二人各分尊卑而坐。王正盛夏炎熱。仁宗手執(zhí)一把白梨玉柄扇,倚著欄桿看街。將扇柄敲楹,不覺失手墮于樓下。急下去尋時,無有。二人飲酒畢,算還酒錢下樓。
行到狀元坊,有座茶肆。仁宗道:“可吃杯茶去。”二人又入茶肆坐下,忽見白壁之上有幾句詩。
其一:
旅店蕭蕭形影孤,
時挑野萊作羹蔬。
村夫不識調(diào)羹手,
問道能吹笛也無?
其二
屈曲交 枝翠色蒼,
困龍未際土中藏。
他時若得風(fēng)云會,
必作擎天白玉粱。
其三;
宋玉徒悲,
江 淹是恨,
韓愈投荒,
蘇秦守困。
后寫:“錦里秀才趙旭作。”
仁宗一見失驚道:“莫非此人便是朕夢中之人?”苗太監(jiān)便喚茶博士問道:“壁上的詩是何人寫的?”茶博士道:“告官人,這個詞是一個不得第的秀才寫的。”苗太監(jiān)又問:“他是何處人氏?今在何處安歇?”茶博士道:“他是西川成都府人氏,現(xiàn)在對過狀元坊店內(nèi)安歇,專與人寫詩作文,有時也到茶坊中吹笛,覓討些錢物度日。”仁宗便教茶博士:“你去尋他來,我要求他文章。你若尋得他來,我自賞你。”茶博士走了一回,尋他不著,嘆道:“這個秀才,真?zhèn)€沒福,不知何處去了。”正回轉(zhuǎn)來,卻好遇到趙秀才。茶博士上前樓住道:“趙秀才,我茶肆中有二位官人等你,教我尋你不見。”趙旭慌忙走入茶坊,相見禮畢,坐于苗太監(jiān)肩下。苗太監(jiān)問道:“壁上文詞,可是秀才所作?”趙旭答道:“學(xué)生不才,信口胡 謅,甚是笑話。”仁宗問:“秀才是成都人,卻緣何在此?”趙旭答道:“來京趕考”。一邊說一邊于袖中撈摸。即時取出一把月樣玉柄白梨扇子來,正是仁宗掉的那把。苗太監(jiān)接過看時,上有新詩一首。詩道:
苗太監(jiān)問道:“此扇從何而得?”趙旭答道:“學(xué)生從樊樓下走過,不知樓上何人墜下此扇,偶然插于學(xué)生破藍(lán)衫袖上,回去就胡亂寫了首詩”。苗太監(jiān)道:“此扇乃是此位趙大官人的,因飲酒墜于樓下。”趙旭道:“既是大官人的,即當(dāng)奉還。”
仁宗接扇后問道:“秀才家居錦里,是西川了,可認(rèn)得王制使么?”趙旭答道:“學(xué)生認(rèn)得王制使,王制使不認(rèn)得學(xué)生。”仁宗道:“他是我外甥,我修封書,著人送你一同去投他,教你發(fā)跡如何?”趙旭倒身便拜:“若得二位官人提攜,不敢忘恩。”苗太監(jiān)道:“秀才,你有緣遇著大官人抬舉,何不作詩謝之?”趙旭應(yīng)諾,當(dāng)即作詩一首。詩曰:
白玉隱于頑石里,黃金理入污泥中。今期遇貴相提掇,如立天梯上九重。
仁宗笑道:“何作此詩?我也未必薦得了你。”
苗太監(jiān)道:“秀才,你回下處去,待來日早辰,我自著人將書并路費一同送你起程。”趙旭問道:“大官人第宅何處?學(xué)生好來拜謝。”苗太監(jiān)道:“第宅離此甚遠(yuǎn),秀才不勞訪問。”趙旭就在茶坊中拜謝二人,三人作別而去。
到來日,趙旭早起等待。果然昨日的秀士引著一個虞候,擔(dān)著個衣箱包袱到來,只不見趙大官人。趙旭出店迎接,相見禮畢。苗太監(jiān)道:“趙大官人委此人送你起程,與你文書赍到成都府去。文書都在此人處,你路上小心徑往。”趙旭再一稱謝,問道:“官人高姓大名?”苗太監(jiān)道:“在下姓苗,秀士見到王制使時自然曉得。”趙旭道:“學(xué)生此去倘然得意,決不忘犬馬之報。”遂吟詩一首寫于素箋,以寓謝別之意。詩曰:
空中扇墜籃衫插,
袖里詩成黃閣留。
多謝貴人修尺一,
西川制使徑相投。
苗太監(jiān)領(lǐng)了詩箋作別自回,趙旭算還了房錢,一日后起程。
于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約莫到成都府地面百余里之外,聽得人說王制使離任去了,新制使馬上就到。趙旭聞信大驚,自想:“我特地來尋,卻又離任,我真如此命薄!怎生是好?”虞候道:“不須愁煩,打聽得實再說。”趙旭行一步,懶一步,再行二十五里,到了成都地面。接官亭上人聲喧鬧。虞候道:“秀才,我與你到接官亭上看一看。”趙旭道:“不可去,我是個無倚的人。”虞候不管他說,一直將著包袱挑著衣箱,徑到接官亭上歇下。
虞候道:“眾官在此等侯?何不跪接新制使?”眾官失驚問道:“不見新制使來?”虞候打開包袱拆開文書道:“這位便是新制使。”趙旭吃了一驚。虞候又開了衣箱,取出紫袍金帶象簡烏靴,戴上舒角璞頭宣讀圣旨。趙旭謝恩,叩首拜敕,授西川五十四州都制使。眾官相見,行禮已畢。趙旭問虞候道:“前者送我起程的,是何官宰?”虞候道:“此是司天臺苗公公,分付我與你同來。”趙旭又問:“那與苗公公在茶肆中一起喝茶的趙大官人又是誰?”虞候道:“那是當(dāng)今圣上”。趙旭大驚道:“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也。”
次日上任,自然是駿馬雕鞍,威儀整肅。上任已畢回家拜見父母。父母見他紫袍金帶象簡烏靴,不由驚懼問道:“你科舉不第流落京師,如何便得此職?又如何除授本處為官?”趙旭具言前事。父母聞知拱手加額,感日月之光,愿孩兒忠心報國以謝皇恩。
趙旭從此西川做官,兼管軍民。父母懼迎在衙門中奉養(yǎng)。所謂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祿。有詩為證:
相如持節(jié)仍歸蜀,
季子懷金又過周。
衣錦還鄉(xiāng)從古有,
何如茶肆遇宸游?
趙旭喜出望外,北宋還有一位文人名叫杜衍,浙江紹興人,他還沒出生父親就去世了。孤兒寡母本就艱難,兩個業(yè)已成人的同父異母哥哥還經(jīng)常上門尋釁滋事,杜媽媽在杜家勉強(qiáng)維持到杜衍六、七歲,丟下杜衍另嫁他人。杜衍只好跟著年邁的祖父生活。祖父很疼愛杜衍,舉全家之力供他讀書。杜衍三更燈火五更雞,發(fā)奮讀書以報答祖父。
有年夏秋之際,紹興陰雨連綿山洪暴發(fā),祖父帶著杜衍逃命。山洪窮追不舍,奔跑中祖父的帽子掉在地上,杜衍撿了起來。一個大浪緊跟著打了過來,杜衍順手抓起一根竹竿將祖父的帽子挑起來。他游泳追上祖父,把帽子戴在祖父頭上,帽子居然一點都沒有濕。
祖父因為受了驚嚇和勞累,不久撒手西去。
祖父死后,兩個哥哥找上門來,討要他們的母親當(dāng)年留下的嫁妝。杜衍說沒有,兩個哥哥忽然大打出手,還動起了刀。杜衍害怕極了,一路狂奔到姑姑家,兩個哥哥也追到姑姑家,姑姑連忙把杜衍藏在墻壁的夾縫中,總算躲過一劫。姑姑心疼杜衍,為他療傷。
杜衍養(yǎng)好傷后只好去投奔改嫁的母親,可是繼父容不下他,各種家暴、找茬,杜衍只好離開母親流落街頭,開始半工半讀養(yǎng)活自己。
在杜衍給當(dāng)?shù)匾粋€復(fù)姓相里的人家抄寫文書時,相里先生看準(zhǔn)杜衍絕非池中之物,他和家人商量,把女兒許配給杜衍。太太倒是沒說什么,可是大兒子堅決反對,不過父親最終還是把女兒嫁給了杜衍。
杜衍結(jié)婚之后更加勤奮上進(jìn),初試復(fù)試面試過五關(guān)斬六將,宋真宗特別喜歡這個年輕人,讓他擔(dān)任揚(yáng)州觀察推官、秘書省著作佐郎、平遙知縣,此后在朝中任御史中丞、刑部侍郎、樞密使等職,總之干啥啥行,到哪里都是第一名。
吃水不忘挖井人,當(dāng)年相里氏不顧反對,堅決把女兒嫁給杜衍,杜衍事業(yè)一帆風(fēng)順,有次和真宗聊天的時候,把自己的出身經(jīng)歷說了出來,順便提出一個請求,能不能給自己的大舅哥找個工作,宋真宗恩準(zhǔn)。給他的大舅哥找了份差事,級別自然比杜衍差很多,每次見到妹夫都畢恭畢敬。
杜衍當(dāng)了宋仁宗的宰相后,積極倡導(dǎo)并且支持選拔人才必須逢進(jìn)必考,堅決杜絕通過人情關(guān)系“恩蔭”。可是杜衍似乎忘了他當(dāng)年要求真宗“恩蔭”大舅哥的事。他的人事改革制度一出臺,大舅哥的事就被吃瓜群眾扒出來,直接打臉,并不手軟。
大臣們?yōu)榱瞬蛔屓首诨实蹫殡y,聯(lián)手罷免了杜衍,歷史把他稱作“百日宰相”。杜衍灰溜溜地結(jié)束了職場生涯。
杜衍辭官后回到老家,生活簡簡單單,常常“粟飯一盂,雜以餅餌”,絲毫沒有玉食笙歌的做派。
杜衍為人低調(diào),退休后的他更是樸實如田夫野老。他或出游,或讀書,或吟詩,還開始練習(xí)草書,追求精神的豐富,不追求物質(zhì)的奢華,過著清貧自樂的生活。
有一次杜衍應(yīng)邀出席一場宴會。酒席筵前,有位本地的小官轉(zhuǎn)運使走來,在座的賓客紛紛向他打招呼。而杜衍戴著居家巾帽,穿著深色便裝,端坐一隅不作聲響。
轉(zhuǎn)運使看見這位老頭既不打躬又不作揖,像釘子一樣釘在凳子上不動,不禁火冒三丈,厲聲問:“足下前任何處”
杜衍頭也不抬,輕聲回道:“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即宰相)。”轉(zhuǎn)運使頓時面紅耳赤呆若木雞。
趙禎對下人很仁慈。有一次用餐,他正吃著,突然吃到一粒沙子,牙齒一陣劇痛,他趕緊吐出來,還不忘對陪侍的宮女說:“千萬別聲張我曾吃到沙子,這可是死罪啊。”
有一個叫宋祁的官員到開封城外游賞景色,見到老農(nóng)耕田,便上前作揖,打趣說道:“老丈辛苦了。看來今年您大豐收啊。您覺得應(yīng)該感謝老天爺眷顧呢,還是感謝皇上洪福?”老農(nóng)“俯而笑”,然后將宋祁狠批一頓:“何言之鄙也!子未知農(nóng)事矣!我每日辛勤勞作,今日之獲,全是我的汗水換來,為何要感謝老天爺?我按時納稅,官吏也不能強(qiáng)我所難,我為什么要感謝皇上?吾春秋高,閱天下事多矣,沒見過像你這么蠢的。”宋祁被老農(nóng)罵得悻悻然,也不敢生氣。
嘉祐年間,蘇轍參加進(jìn)士考試,在試卷里寫道:“我在路上聽人說,宮中的美女?dāng)?shù)以千計,終日里歌舞飲酒,紙醉金迷。皇上既不關(guān)心老百姓的疾苦,也不跟大臣們商量治國安邦的大計。”考官們認(rèn)為蘇轍無中生有、惡意誹謗,趙禎卻說:“朕設(shè)立科舉考試,本來就是要歡迎敢言之士。蘇轍一個小官,敢于如此直言,應(yīng)該特與功名。”
趙禎遇到疑難案件,盡量從輕發(fā)落,即使對“煸動造反”的,也能區(qū)別對待。當(dāng)時四川有個讀書人,獻(xiàn)詩給成都太守,主張“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成都太守認(rèn)為這是明目張膽地煽動造反,把他縛送京城。按照歷朝歷代的律條,此人都應(yīng)予以嚴(yán)懲,趙禎卻說:“這是老秀才急于想做官,寫一首詩泄泄憤而已,怎能治罪呢?不如給他個官。”就授其為司戶參軍。 作為一個封建帝王,容蘇轍的事,或許有人能做到,但容四川秀才的事,恐怕沒有人能做到。
趙禎于汴梁皇宮駕崩,享年五十四歲。趙禎駕崩的消息傳出后,“京師(汴梁)罷市巷哭,數(shù)日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紙錢哭于大內(nèi)之前”。
趙禎駕崩的消息傳到洛陽時,市民們也自動停市哀悼,焚燒紙錢的煙霧飄滿了洛陽城的上空,以致“天日無光”。他的死甚至影響到了偏遠(yuǎn)的山區(qū),當(dāng)時有一位官員前往四川出差,路經(jīng)劍閣,看見山溝里的婦女們也頭戴紙糊的孝帽哀悼皇帝的駕崩。
趙禎駕崩的訃告送到遼國后,“燕境之人無遠(yuǎn)近皆哭”,遼道宗耶律洪基也大吃一驚,沖上來抓住宋朝使者的手號啕痛哭,說:“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又說:“我要給他建一個衣冠冢寄托哀思。”此后,遼國歷代皇帝“奉其御容如祖宗”。
仁宗有一匹御馬,名字叫玉逍遙,通體潔白性格溫馴。玉逍遙是馬中極品,每一個步伐都不徐不疾整齊劃一,仁宗駕馭它不用馬鞭,只消輕輕碰一下它的尾巴,玉逍遙便自動將速度調(diào)整到主人的要求上。玉逍遙通靈并且忠誠,有一天燕王把它借走,誰知剛一靠近,玉逍遙就騰空前蹄大發(fā)雷霆:我是御馬,你丫又不是皇帝,不能御!如此反復(fù),燕王的面子碎了一地,只好氣嘟嘟地把玉逍遙還給趙禎。趙禎的面子掛不住,把玉逍遙發(fā)配到南城的馬鋪閉門思過。過了一段時間,趙禎想玉逍遙,又讓它回到身邊。玉逍遙見到趙禎,四個腿齊齊跪伏在地,請趙禎上馬。趙禎上馬后,玉逍遙依然是那么沉穩(wěn)、矯健。
趙禎駕崩后,玉逍遙日夜長鳴,不吃不眠,以忠誠為它的好主人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