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郭威黃袍加身
卻說李太后正坐宮中,有內(nèi)臣來報道:“啟太后娘娘,不好了!萬歲爺御駕親征,不知下落。郭兵已進皇城,文武俱往參見。那郭威現(xiàn)在朝前,請娘娘裁奪。”
李太后聞報,只唬得魂飛魄散,淚落珠流,吩咐內(nèi)侍引道,望外而來。當有掌宮太監(jiān)攔住道:“宮門外都是賊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哪里去?”李太后道:“今日國破家亡,有甚去處?老身拼著一死去見郭威,問他幼主存亡。”當時出了安樂宮,竟往分宮樓來。那膽小的內(nèi)官俱各躲避,有幾個膽大的跟駕而行。過了分宮樓,就有守門的郭兵攔住。太監(jiān)道:“這是太后娘娘,要見郭元帥,快去傳報。”郭兵聽說便去通報郭威。李太后上了金鑾大殿。郭威一見李娘娘立即雙膝跪倒,口稱:“皇后娘娘千歲,微臣郭威拜見娘娘。”眾將見元帥行了君臣之禮,也一齊在丹墀之下叩頭朝見。太后傳旨平身。眾將謝恩起立。
太后問道:“郭元帥,你無故興兵至此,擾亂社稷所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節(jié)。不意主上寵信奸臣,欲致臣于死地,臣是不得已而至此,只欲除奸去佞肅清朝廷,望娘娘明鑒。”李太后道:“即使幼主年輕有負于汝,也該看先帝之面饒他一回。你可記得先帝在日與你情同手足苦樂同受,南征北討混一土宇,因你功大封為元帥執(zhí)掌兵權。先帝臨崩又托孤于汝,指望輔佐儲君匡扶社稷。豈知你改變初心半途而廢,欺負我孤兒寡婦興兵造反,只怕皇天也不肯保佑于你。”言罷淚流滿面不勝凄愴。
郭威心下惻然,不覺也掉下淚來:“微臣領兵前來只為肅清奸黨整理朝綱,安敢有懷異志?”太后道:“汝既無異志,因何與皇上打仗?”郭威道:“蘇逢吉派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開兵抵敵,安敢有犯圣上耶?”太后道:“既不與圣上開兵,如今駕在那里,為何不見回朝?”郭威只得將劉承祐被殺之事講明,太后涕泣漣漣。只因事成既往,無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撫慰。郭威復面請?zhí)螅撕筌妵厥拢氋固蠼塘钊缓笫┬小L笠膊欢嘌裕┟楣手靼l(fā)喪,另擇嗣君。威唯唯而出,令禮官馳詣趙村,檢驗故主尸骸,妥為棺殮移入西宮。郭威部下爭議喪禮,或說宜如魏高貴鄉(xiāng)公【即魏曹髦】故事,以公禮葬。威太息道:“禍起倉猝,我不能保護乘輿,負罪已大,奈何尚敢貶君呢!”
乃擇日舉哀,命前宗正卿劉皞主喪,且稟承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會議后事。
翌晨由郭威會同馮道詣明德門,候太后起居,且奏述軍國大議,并請早立嗣君。太后召馮道入內(nèi)商量多時,才由馮道赍著教令,出宮宣告。其詞云:
懿維高祖皇帝,翦亂除兇,變家為國,救生民于涂炭,創(chuàng)王業(yè)于艱難,甫定寰區(qū),遽遺弓劍!樞密使郭威、楊邠,侍衛(wèi)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親承顧命,輔立少君,協(xié)力同心,安邦定國。
皇城使李業(yè),內(nèi)客省使閻晉卿,樞密都承旨聶文進,飛龍使后匡贊,茶酒使郭允明,脅君于大內(nèi),出戰(zhàn)于近郊,遂行弒逆,今古未聞。今兇黨既除,群情共悅。神器不可以無主,萬幾不可以久曠,宜擇賢君以安天下。河東節(jié)度使劉崇,許州節(jié)度使劉信,皆高祖之弟,徐州節(jié)度使劉赟,開封尹劉承勛,皆高祖之男【侄】,俱列磐維,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議擇所宜,嗣承大統(tǒng),毋再遷延!特此諭知。
須臾朝散,百官各自歸衙。不少人心中納悶,這郭威興師動眾,千里迢迢,節(jié)節(jié)得勝,進入京城,已完全控制了局勢,卻又提出另立新君,難道他就沒有一點覬覦皇位之心?非也!自郭威舉事那天起,他就無時不想著這九五之位,只是時機不到,隱忍不露而已。一方面這是為了保持自己的忠義形象,另一方面也為了穩(wěn)定形勢,減少麻煩。什么麻煩?就是劉承佑一死,睜大兩眼盯住皇位的人,至少有三個。那就是漢高祖劉知遠的兩個弟弟,劉承佑的兩位叔父:河東節(jié)度使劉崇和忠武軍節(jié)度使劉信;還有一個則是劉崇的兒子劉赟,劉知遠生前視如己子十分寵愛,現(xiàn)為武寧軍節(jié)度使。如果郭威稱帝,這三處節(jié)鎮(zhèn)必然同時起兵討伐,如果再聯(lián)絡其他方面的力量,郭威豈不是四面楚歌?要玩好這場政治魔術,郭威就采用了以退為進的策略。
散朝以后,郭威回到軍營,他的一些親信將領也都在此。
郭威道:“太后下詔讓本帥召集大臣議定立新君事宜,在這之前,要先拿個方案來,諸位可以暢所欲言,先議一下。”
沉默一會兒,王樸首先說道:“愚見應當立徐州節(jié)度使劉赟為好。”
郭威拍案叫道:“正合吾意!”
王樸笑道:“此乃一石三鳥之策。元帥最為疑慮的劉崇、劉信、劉赟三位皇親聯(lián)合一致。立劉赟就可穩(wěn)住他們?nèi)耍@豈非一石三鳥!”眾人一聽哈哈大笑,事情便這樣定了。
第二天太后臨朝,郭威將昨日與百官議定立劉赟為天子的意見奏報給太后,太后點頭。郭威又奏道:迎立新君大事,應請德高望重的太師馮道和樞密直學士王度二人前往恭迎。”
太后允奏,即下詔遣馮道、王度、秘書監(jiān)趙上交,赴徐州迎接新君。
馮道得誥不免吃驚,沉思良久往見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讓我出使徐州?”
郭威笑道:“太師勛望比眾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師何人能夠勝任?”
馮道應聲道:“侍中此舉果真出自真心么?”
郭威悵然道:“太師休疑,天日在上,威無異心。”
馮道乃與王度、趙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顧語二人道:“我一輩子不傳假話,想不到今天卻要去傳假話了【馮道一眼就看出郭威言不由衷】。”
忽接鎮(zhèn)、邢二州急報,謂遼主兀欲發(fā)兵深入,屠封邱,陷饒陽,乞即調(diào)師出援。郭威入稟太后。太后即令郭威統(tǒng)師北征,國事權委竇貞固、蘇禹珪、王峻,軍事委王殷,授翰林學士范質(zhì)為樞密副使,參贊機要。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領大軍出發(fā)都城。行至滑州,接著徐州來使,乃是奉劉赟命,慰勞諸將【劉赟尚未即位,未免太急】。諸將見郭威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覷,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語道:“我等屠陷京師,自知不法,若劉氏復立,我等尚有遺種么?”
郭威聞言似作驚愕狀,便遣還徐使,立麾軍士趨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熒熒,很覺可愛。諸將乘勢獻諛,謂郭威馬前有紫氣擁護而行。郭威佯若不聞,驅(qū)兵渡河,進至澶州留宿,詰旦起來,早餐已畢,再下令啟行。忽聽得軍士大噪,聲如雷動,他卻不慌不忙,返身入內(nèi),將門閉住。軍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請道:“天子須由侍中自為,大眾已與劉氏為仇,不愿再立劉氏子弟了!”
郭威未及答言,軍士已將他繞住,前扶后擁,或即扯裂黃旗披威身上,競呼萬歲。威無從禁止,累得聲勢沮喪,形色倉皇。待眾聲少靜,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嘩,欲我還朝,亦須奉漢宗廟,謹事太后,且不準騷擾人民!從我乃歸,不從我寧死!”
眾應聲道:“愿從鈞諭!”威乃率眾南還,沿途禁止喧擾。
卻說王峻聞郭威南歸,便與竇貞固等商議,往迎郭威。竇、蘇兩相,本來就庸懦得很,況又手無兵權,怎能與郭威對壘,沒奈何承認下去。可巧郭威有人差到,奉箋李太后,謂由諸軍所迫,班師南歸,軍士一致戴臣,臣始終不忘漢恩,愿事漢宗廟,母事太后等語【掩耳盜鈴】。
王峻等將箋呈入,一介女流屢經(jīng)巨變,只有在宮暗泣,一些兒沒有它策。竇貞固、蘇禹珪已與王峻、王殷等出至七里店迎接郭威。一俟威到,即在道旁傴僂鳴恭,趨蹌表敬。威下馬相見,共敘寒暄,略談數(shù)語,便由竇貞固等捧呈一篇勸進文,所有朝內(nèi)百僚,一并署名。郭威喜形于色,形式上仍是謙遜,口口聲聲說是未奉太后誥敕,不敢擅專。竇貞固等請即入都,郭威總以未奉誥敕為詞,留駐皋門村。
是夕竇貞固等還朝報明太后,不知如何脅迫,取了一道誥文,即于次日黎明赍詣威營,當面宣讀誥文。其詞云:
樞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內(nèi)外之任,翦除禍亂,弘濟艱難,功業(yè)格天,人望冠世。今則軍民愛戴,朝野推崇,宜總萬機,以允群議。可即監(jiān)國,中外庶事,并取監(jiān)國處分,特此通告。
郭威拜受誥敕,便稱孤道寡起來,也有一道教令,傳示吏民。略云:
寡人出自軍戎,并無德望,因緣際會,叨竊寵靈。高祖皇帝甫在經(jīng)綸,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尋付重權。當顧命之時,受忍死之寄,與諸勛舊,輔立嗣君。旋屬三叛連衡,四郊多壘,謬膺朝旨,委以專征,兼守重藩,俾當勁敵,敢不橫身戮力,竭節(jié)盡心,冀肅靜于疆場,用保安于宗社!不謂奸邪構亂,將相連誅,偶脫鋒铓,克平患難。志安劉氏,順報漢恩,推擇長君以紹丕構,遂奏太后,請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于道途,行李未及于都輦。尋以北面事急,寇騎深侵,遂領師徒,徑往掩襲。行次近鎮(zhèn),已渡洪河,十二月二十日,將登澶州,軍情忽變,旌旗倒指,喊叫連天,引袂牽襟,迫請為主。環(huán)繞而逃避無所,紛紜而逼脅愈堅。頃刻之間,安危不保。事不獲已,須至徇從,于是馬步諸軍,擁至京闕。今奉太后誥旨,以時運艱危,機務難曠,傳令監(jiān)國,遜避無由,黽勉遵承。夙夜憂愧,所望內(nèi)外文武百官,共鑒微忱,匡予不逮,則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方,咸使聞知!
至此郭威方從皋門入大內(nèi),被服袞冕,御崇元殿,受文武百官朝賀。蘇禹珪、竇貞固以下,聯(lián)翩入朝,舞蹈山呼。
周太祖入居漢宮室,力求節(jié)儉,凡四方有貢獻珍美寶物的,命一律罷去;搜集漢宮中舊有珍寶玉器,便一齊擲碎在庭前。
諭群臣道:“凡為帝王,安用此物?”
又發(fā)放宮女萬人,一一使歸父母。上下安寧,人民大悅!郭威少不讀書,及至身為帝王,頗喜詩書,常就丞相李谷問字。這一年冬月,太祖拜謁孔子祠廟,欲下拜。左右大臣勸道:“孔子陪臣也,天子不當拜之。”
太祖道:“孔子為百世帝王之師,豈可不敬?”
便行跪拜禮。又謁孔子墓,禁在墓旁樵采。又親訪顏淵、孔子的子孫,拜為曲阜令。
卻說徐州節(jié)度使劉赟,尚未得悉郭威監(jiān)國,使教練使楊溫居守徐州,自與馮道等西來。在途儀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子出巡,左右皆呼萬歲。劉赟揚揚得意,昂然前進。到了宋州入宿府署。翌晨起床,聞門外有人馬聲,不知是何變故,急忙闔門登樓憑窗俯矚。見有許多騎士聲勢洶洶環(huán)集門外。為首的統(tǒng)兵將官揚鞭仰望英氣逼人。劉赟驚問道:“來將是誰?如何在此喧嘩!”
來將應聲道:“末將是殿前馬軍指揮使郭崇威,目下澶州軍變,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衛(wèi)行旌,非有他意!”【保衛(wèi)這個詞有時應該理解為控制】。
劉赟道:“既如此說,可令騎士暫退,卿且入見!”
崇威不答,俯首遲疑。劉赟遣馮道出門,與崇威敘談片刻,崇威才下馬入門,隨馮道登樓向劉赟謁見。劉赟執(zhí)崇威手,撫慰數(shù)語,繼以泣下。崇威道:“澶州雖有變動,郭公仍效忠漢室,盡可勿憂!”
劉赟稍稍放心,彼此又問答數(shù)語,崇威即下樓趨出【崇威并未稱臣,內(nèi)變可知】。
徐州判官董裔入見道:“崇威此來,看他語言舉止,定有異謀。道路謠傳郭威已經(jīng)稱帝,陛下深入未免兇多吉少!陛下有指揮使張令超護駕,何不北走晉陽,召集大兵再行東下。想郭威此時新定京邑,必無暇遣兵追襲,這才是今日的上策呢【保命要緊】!”
劉赟猶豫未決【還是想做皇帝】,董裔嘆息而出。
劉赟夜不安枕,輾轉籌思,才覺董裔言之有理。至天明宣召張令超,哪知張令超已為郭崇威所誘,不肯進見,眼見得大事已去了。
未幾馮道入見,奉上一書,乃是郭威所寄,內(nèi)言兵變大略,召馮道先歸安撫,留王度、趙上交奉蹕入朝。劉赟明知郭威欺人,一時卻不便說破。
馮道開口辭行,劉赟愀然道:“寡人此來所恃惟公,公為三十年舊相,老成望重所以不疑。今崇威奪我衛(wèi)兵危在旦夕,問公何以教寡人?”還未進入汴梁皇宮,他已自稱寡人了。可這寡人只知道馮道三十年為相的輝煌歷史,卻不明白馮道是靠圓滑與世故才當了三十年大官而不倒的。
馮道語帶支吾,但云回京后撫定兵變再行報命。劉赟部將賈貞在側瞋目視馮道,且舉佩劍示劉赟。劉赟搖手道:“休得草率!這事與馮公無涉,勿疑馮公。”
馮道乘勢辭出,星夜馳回。未幾即有太后誥命傳到宋州,由郭崇威赍詔示赟,誥云:
比者樞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議立長君,以徐州節(jié)度使劉赟為高祖近親,立為漢嗣。誥命雖行,而軍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東,適取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劉赟降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上柱國,封湘陰公,食邑三千戶。欽哉唯命!
劉赟受誥后面如土色,他的皇帝只做了個半途。只是從徐州到宋州的這一程路,跑完了他的整個人生。
郭崇威更不容情,立迫劉赟出就外館,不準逗留府署。董裔、賈貞代抱不平,硬與崇威理論。崇威竟麾動部眾拿下二人,立刻梟首。可憐這位湘陰公劉赟,鼻涕眼淚流作一堆,沒奈何遷居別館,由郭崇威派兵監(jiān)守,寸步難移。王度、趙上交仍奉郭威命令,召還都中。
不久宋州節(jié)度使李洪義訃報朝廷,說劉赟暴亡。傻子都知道李洪義肯定是奉郭威命令暗中下手。劉赟皇帝沒當成,小命卻送掉了。郭威裝模作樣迎立劉赟,其實不過是緩兵之計。
事實上,劉赟也不是最慘的一個,候選人之一的劉信已經(jīng)上吊自殺了。
郭威澶州兵變時,他最親密的搭檔王峻留守汴梁城。兄弟倆心意相通。在得知兵變消息后,王峻馬上派出兩路兵馬,一路就是前去“護衛(wèi)”劉赟的郭崇威,另一路是前往許州(劉信駐地)巡檢的馬鐸。本來劉信聽聞郭威勤王入京,很是驚慌。沒幾天聽說郭威退了,皇位到了侄子劉赟手上。劉信忙令兒子赴徐州奉迎新帝。現(xiàn)在情況急轉直下,郭威稱帝馬鐸巡檢。有啥可檢的?不就是要我的命嘛?劉信不想被殺,索性自殺了。
公元951年正月初五,郭威登基為帝,改國號周,改元廣順,將李太后遷居西宮。
郭威黃袍加身做了皇帝,他后來教了一位徒弟,比他名氣更大。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