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U盤被摔在江遇胸口,和他衣服里面的鑰匙吊墜相撞,發(fā)出細(xì)小的聲響,然后掉落在地,彈起來滾了兩圈。
江遇看著空蕩蕩的門外,腦海里清楚地映著晏明潯把東西摔在他身上,轉(zhuǎn)身離開時的神情,有憤怒也有厭惡,涼薄刺骨的眼神仿佛在將他凌遲。
他肢體僵硬,遲遲沒有回過神。直到韓文青在他身后出聲提醒,江遇才從情緒的漩渦中抽出意識,半蹲著撿起地上的U盤。
“不打算追出去嗎?”韓文青問了一句。
江遇緊緊攥著U盤,半晌,搖了下頭。
就算他追出去又能怎么樣?他能說些什么?
他早知道晏明潯骨子里的驕傲和底線,從來沒幻想過對方可以放下一切怨恨跟他重歸于好。
所以誤會或者不誤會,對他們之間而言又有什么區(qū)別?
韓文青沉默地站在江遇身后,看起來心思很沉重,又有些試探,“我以為你會跟他解釋。”
解釋……
解釋什么?江遇想,解釋他當(dāng)年為什么只留下一封信就拋棄晏明潯離開嗎?
江遇轉(zhuǎn)過身對著韓文青,抬手的動作變得緩慢:那封信……
“阿遇。”韓文青略有些急切而又不失溫和地打斷他,輕輕按住他的雙肩:“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你只回來待三個月,以后你也不會再見到他,到時候我陪你回倫敦好嗎?”
江遇后退一步讓開韓文青的手,點頭,又搖頭。
倫敦他自己會回去,不需要韓文青陪著。
“阿遇,”韓文青嘆息,唇邊蔓延出苦澀:“為什么你總是拒絕我呢?”
江遇沒答,轉(zhuǎn)身從包里翻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韓文青。
韓文青一愣,“這是什么意思?”
江遇:早就該還給你的。
他在倫敦最艱難的時候,是韓文青主動地?zé)o條件幫助他。他自知承過韓文青太多的人情,也欠韓文青一筆錢。
那些人情江遇可能一輩子沒辦法償還和平等地回饋,但這些錢他攢了很久,早就該連本帶利地還給韓文青了。
韓文青把銀行卡推回去,唇角繃直有些不悅:“你應(yīng)該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我們之間不需要清算這么多。”
江遇搖頭:對不起。
韓文青可以是他的發(fā)小,是兄弟,是鄰居家的大哥,這些都可以。
但如果韓文青想要更多更親密的關(guān)系,江遇永遠(yuǎn)都做不到。
他心里已經(jīng)被年少時那個驚艷絕倫的人填滿了。
“我明白了。”韓文青苦笑:“你是不是還沒忘了晏明潯?”
江遇聽到晏明潯的名字就胸口沉悶發(fā)堵,他搖頭:與他無關(guān)。
無論有沒有晏明潯,他都不會喜歡韓文青。
江遇把銀行卡放到韓文青手里。
酒店房間內(nèi),韓文青沉默許久,才把那張銀行卡收起,“好,我收下了。”
他知道或許只有自己收下江遇還回來的錢,江遇在他面前才能稍微少些負(fù)擔(dān),或許也能不那么冷淡,只把他當(dāng)成一個朋友債主。
“阿遇,你要知道我沒有攜恩圖報的意思,我?guī)椭悖皇菫榱俗屇銓ξ以趺礃樱抑皇窍M隳苓^得好而已,你不要有負(fù)擔(dān)。”韓文青很有成熟男人該有的穩(wěn)重,哪怕再失意也還是對江遇笑了下,問:“我們還是朋友,對吧?”
江遇點了下頭。
“好。”韓文青的臉上再度恢復(fù)溫和的笑:“那我就放心了。”
“時間不早了,阿遇,你早點休息。”韓文青起身離開,在門口對江遇揮手,“晚安。”
隨著房間的門緩緩關(guān)閉,韓文青唇邊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消失不見,眼底一片陰霾。
那封信……
江遇果然還是問到了那封信。
-
凌晨,江遇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十分疲憊困倦,躺下后卻遲遲睡不著。
今天一整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和晏明潯重逢之后的每一幕都好像做夢一樣,一段接著一段激烈或者平淡,過得格外漫長。
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晏明潯的臉,還有晏明潯今天在朔風(fēng)抓著他的手質(zhì)問他“當(dāng)年為什么走”的時候,那種憤怒怨恨又委屈的神情,讓人心酸痛楚。
江遇猛地睜開眼,攥著胸口的鑰匙緩了會兒,打開微信,看著列表上方的一個“晏”字,眨了下眼,點進(jìn)去看。
微信頭像是男人在海邊的一個高大的倒三角背影,上半身赤.裸,衣服松垮地系在腰間,雙臂展開,江遇能清楚看到照片上手臂邊緣起伏的肌肉線條,整張照片的色調(diào)是灰藍(lán)色。
是晏明潯。
帥氣有張力,神秘而又有充滿野性的力量感。
江遇忍不住回想起來,十八九歲的晏明潯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這么挺拔悍利,他憑借年長三歲的優(yōu)勢,能把晏明潯摁在地上打。
他們都沒有經(jīng)驗,憑著莽撞的本能和純粹的愛意對待彼此,偷偷戀愛,每天過得雞飛狗跳。
有時候上一秒他還被晏明潯抵在墻邊親密激烈地接吻,下一秒就會因為晏明潯突然咬疼他的舌頭而發(fā)火動怒,二話不說地摁著晏明潯打起來。然后再被反壓,再莫名其妙糾纏著吻起來。
結(jié)束的時候兩個人嘴角都是破的,口腔里是彼此的血味兒,眼睛里面滿是情.欲。
這段同性之間的感情開始藏得很好,后來被撞破發(fā)現(xiàn),遭人冷眼,嫌惡,沒人看好。
所有人都說晏明潯這樣的天之驕子跟他就是圖一時新鮮,玩玩而已。
只有江遇清楚晏明潯閉眼親吻他的時候有多炙熱滾燙。
以至于后來四年在倫敦的無數(shù)個夜晚里,那些有關(guān)晏明潯的一切,都是江遇所有瘋狂和貪念的根源。
江遇呼了口氣,低頭看著手機上的頭像照片,長睫濕潤,視線逐漸模糊地笑了起來,嗓子眼兒里發(fā)出“嗬嗬”的難聽聲音。
他下意識緊捂住嘴,慘白的手指掐著喉結(jié)處,布滿血絲的眼睛絕望地瞪大,不敢再發(fā)出一個字音。
酒店房間內(nèi)一片沉寂,落地?zé)艄蠢粘龃策呉坏朗萑醯纳碛埃h(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顆了無生機即將枯死的草。
過了很久,江遇才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赤腳踩在地毯上,起身時的側(cè)影看起來像是又恢復(fù)了平日那副冷淡平靜的模樣,到茶幾邊翻出紙筆畫圖。
晚上晏明潯送來的U盤他在韓文青走后就打開看過了,里面都是晏明潯出道以來拍攝過的各種照片,對他設(shè)計服裝確實有些幫助。
江遇手里的筆傾斜著,在紙上反復(fù)不停地勾勒線條,沒有表情,熟練到幾乎麻木。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習(xí)慣于用忙碌填滿自己,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真實實地活著。
也只有這樣,他才能不去想。
……
一夜漫長,天光乍亮。
酒店房間的茶幾上和周圍地毯散落著一張張人物素描,零零散散到處都是,仿佛有人在這經(jīng)歷過一場無聲的爭戰(zhàn)。
江遇趴在茶幾上安靜地睡著,鉛筆掉落在虎口旁邊,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宋斂有房卡,拎著早餐過來看到這一幕魂兒都快嚇飛,慌慌張張地跑過去把人叫醒。
江遇被他用力拍了下后背,吃痛抬頭,睡眼惺忪:怎么?
“嚇?biāo)牢伊耍疫M(jìn)來以為你猝死了!”宋斂松了一大口氣,放下早餐,彎腰收拾畫紙,疊在一起翻了翻,“你怎么畫了這么多……晏明潯?的身體?”
江遇眼下一層烏青,揉了揉眼睛:隨便畫畫。
那你多畫衣服呀,畫人體干嘛?畫得身材還挺好。
宋斂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但看江遇狀態(tài)不是很好,就沒在這時候八卦。
江遇起身去洗漱,回來的時候宋斂已經(jīng)把茶幾整理干凈,餐盒里的熱粥散發(fā)著濃郁誘人的香味。
兩人面對面坐著吃早餐,宋斂邊吃邊玩手機,忽然揪著眉頭放下筷子,迅速劃了兩下手機屏幕。
江遇:怎么了?
“挨罵了。”宋斂嘴一撇,把手機給江遇看,“昨天下午《Secret》在微博發(fā)了設(shè)計師更新名單,他們說你有金主,空降擠走了Alfred,一個個罵的可難聽了!”
江遇表情淡淡地推開他的手機:知道了。
這是他預(yù)料中的事,Alfred是設(shè)計圈內(nèi)的前輩。他一個無名小卒忽然把前輩的位置換下來,肯定會引起粉絲和網(wǎng)友的不滿。
罵就罵了,爭議一段時間就會過去,江遇不在乎這些,更不會看。
“不是,關(guān)鍵他們還說你配不上晏明潯?說你想抱他大腿。”宋斂很生氣,義憤填膺道:“你哪配不上了?你這么好看又有才華!”
“他那脾氣陰晴不定的,昨天一見面就嗆你啞巴,他才不配呢。”
“不行。”退一步越想越氣,宋斂一擼袖子:“我得罵回去!”
沒幾分鐘,他又忽然疑惑地“哎”了一聲,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晏明潯居然單獨發(fā)微博了?”
江遇想到昨晚的誤會和晏明潯嫌惡的眼神,心頭一跳,放下舀粥的勺子,抬眼詢問:說什么。
宋斂“嘶”一聲,對著手機上的內(nèi)容,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朔風(fēng)-《Secret》官方,感謝邀請。本人有幸欣賞過江設(shè)計師的時裝作品,精妙獨特,別出心裁,令人嘆服向往,我很喜歡,期待與江遇老師合作……”
“…愛心,愛心,愛心。”
“……”
宋斂:“…讀完了。”
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