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江遇安靜地凝視了一會兒晏眀潯,感覺對方在挑釁自己,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他自然不可能認輸,于是轉身關上了工作間的門。
“嗯?”晏眀潯先是愣了下,緊接著心里突然隱隱地興奮起來,挑眉問:“什么意思?”
江遇走到他對面,下巴微抬:轉過去。
“來真的?”晏眀潯的眼神逐漸變得幽深,喉結一滾問:“合適么。”
江遇懶得跟他啰嗦,只是脫個衣服,又不是要做什么。設計師和模特之間幫個忙有什么不合適?
江遇心無雜念,按著晏眀潯的肩讓這人背對著自己,他解開后背的綁帶。
這套衣服放在T臺上是性感,可一旦到了私下里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難免會顯得有幾分曖昧。
溫熱的指尖一次次劃過晏眀潯緊繃的背肌,解開一條后,江遇心里的慢慢雜念多了起來。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依舊云淡風輕,似乎不為所動,但感覺手指關節(jié)已經(jīng)開始逐漸變得僵硬。
江遇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明明以前,他扒晏眀潯衣服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還是因為太久沒見、太久沒有產(chǎn)生過近距離的接觸,又因為眼前這個人是晏眀潯而不是隨隨便便其他的什么模特,所以江遇才久違地感到一點緊張。
他根本沒注意到,晏眀潯的情況沒比他好到哪里去。身體繃得板直,不敢有大動作,身體上的肌肉一直在隨著江遇碰過的每一個地方牽扯收縮。
整個過程不過二十幾秒,時間卻被拉的格外漫長,等到都解開后,江遇拍了下晏眀潯的背。
“…嗯。”晏眀潯有些遲鈍,之后嗓音低沉地應一聲,轉了過來。
他順勢抓著衣領把衣服扯下來放到江遇手里,徹底裸露著上半身,身體上的線條流暢好看,噴薄而出的力量感很吸引人,江遇瞟了眼。
“你給別人設計衣服也管脫?”晏眀潯神色有些復雜難辨地問。
江遇眉梢輕抬,視線從晏眀潯身上移開,沒答,而是拎起椅子上的襯衫塞到他懷里:褲子。
“你還管他們脫褲子?”晏眀潯的旖旎心思都沒了,立刻眉峰一緊,雙手按在皮帶上沒動,語氣聽起來很怪異。
江遇:…你自己脫。
他像看傻子一樣看了晏眀潯一眼,抬手指著工作間里小更衣室的門,騰空點了兩下手指,無聲催促:快點。
晏眀潯頓了下,之后轉身的動作熟練而順從。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說實話,晏眀潯不想聽江遇的。因為憑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江遇說什么他聽什么?
可是每當江遇對他露出那種熟悉的表情和動作時,晏眀潯都會忍不住按江遇說的做,好像對方是那個高高在上上的王,而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臣子,活該當聽話的那個。
從以前到現(xiàn)在有過很多次,哪怕大腦無數(shù)次地告訴晏眀潯“不行”,他的身體卻像被下達了程序指令一樣形成了本能。
真他媽憋屈啊。
晏眀潯有幾分煩悶地換完衣服,出來后發(fā)現(xiàn)江遇手里已經(jīng)準備好了裝樣衣的袋子,正在等他。
他本來就煩,現(xiàn)在看到江遇這樣就更不爽了,手里抓著褲子沒給江遇,冷聲問:“你著急走?”
江遇點頭,伸手想從晏眀潯手里接過褲子,結果手腕用了用力,發(fā)現(xiàn)被對方攥得死死的。他拽了兩下,晏眀潯就是不松手,暗中跟他較勁。
江遇:?
他心疼自己的設計,冷眼看了晏眀潯一下,微微假笑,抬腿對準晏眀潯的腳踩下去。
他這一下踩得實,跟車軋過去一樣,晏眀潯吃痛地“嘶”了一聲,“你怎么又來這招?”
好用就行。
江遇的唇邊隱隱有些笑意,趁他不注意搶過褲子,抬抬手:走了。
“什么工作你今晚必須做,吃飯時間都沒有?”晏眀潯單腿往前蹦了兩下才站穩(wěn),叫住他問:“這一周錄制我夠配合吧?唐婷他們的模特有我聽話么,你不應該請我吃飯?”
江遇側了側身,看晏眀潯的表情感覺不像是開玩笑。
也就是說他們要第二次一起吃飯,江遇其實有點想試探晏眀潯的態(tài)度,而且也有問題想問他,就點了點頭:明天。
今晚是沒有時間了,剛剛晏眀潯換衣服的時候,韓文青發(fā)來了微信說在樓下等,韓阿姨已經(jīng)做好了飯,就等江遇去。
“明天。”晏眀潯點頭,一口咬死道:“十一點我去酒店門口接你。”
江遇:嗯。
他再度轉身,背影看起來異常瘦弱單薄,好像這幾年沒吃過一頓飽飯一樣。
晏眀潯只是看著,登時又冷了臉,不知道胸口堵著的氣是打哪來的,抿唇說了句:“工作再忙也要吃飯,江大設計師。”
江遇腳步頓了下,然后離開去找宋斂。
他都走了,晏眀潯更沒什么事留在灼陽,本打算尾隨江遇一段,結果收到了楚盈的消息。
自從上次的事情后,他和這大小姐就沒有聯(lián)系過,結果一來就帶個大的。
楚盈:大哥!急!我爸答應了帶我去你家吃飯!
晏眀潯皺眉,他不愛在微信上回來回去磨磨唧唧,直接一個電話甩過去,開口就是一句:“你爸瘋了?”
“你們家老爺子才瘋了。”楚盈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小,像躲在什么地方捂著手機偷偷講電話,“我跟你說,你們家老爺子身邊那個面癱臉叫白什么的來了,說只訂婚不結婚。”
“你爸就同意了?”晏眀潯披上西裝外套。
“沒啊。”楚盈有點絕望:“但是晏老爺子給了我們家一塊即將開發(fā)改建的地皮。”
晏眀潯:“……?”
楚盈繼續(xù)嘆氣絕望:“那塊地我爸念叨好久了。”
“一塊地皮?”晏眀潯不理解:“就讓唯一的女兒和一個同性戀男人訂婚?”
他一直知道商人家族重視利益輕視感情,但這種明明知道實情卻還要一腳踩進來的感覺也未免太惡心了點。
晏眀潯臉色不好,邊走邊不客氣地問:“你真不帶你爸去醫(yī)院看看腦子?”
“……”
楚盈沉默幾秒,認了:“好吧,是我爸瘋了。”
關鍵是這幾年她爸爸的身體不太好,所以她才會從國外回來。老楚沒有兒子,就他一個女兒是繼承人,很多董事會的老股東都不服氣。
他二叔更是捏著30%多的股份虎視眈眈,就等老楚下位,然后聯(lián)合其他股東讓她這個小嫩白菜退位。
“我爸說他沒幾年給我磨練了。”楚盈心煩意亂地揉了揉頭發(fā),漂亮的臉蛋上有些迷茫和難過,“老楚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我和晏家訂婚,用一年的時間讓我借晏家的勢在董事會站穩(wěn)腳跟……”
這點楚盈能想明白,可是她不懂一件事。
楚家和晏家的差距很大,晏家是老家族了,就算是只訂婚不結婚,顧家、婁家,那么多選擇,晏老爺子為什么非楚家不可呢?
還平白搭了一塊地皮,這對晏家有什么好處?
有什么好處?
晏眀潯想,沒有好處。
但他能看出來,老頭子這是故意在針對他。
楚盈雖然也覺得在明知道晏眀潯是同性戀者的情況下,還和對方訂婚是挺毀三觀的,但是為了老楚和楚家,也為了她自己,這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反正就一年,要不然你……”
“不行,一天都不行。”晏眀潯嗓音轉冷,直接打斷她。
“楚盈,國內兩年前就通過同性婚姻法了,只是占比少而已。”晏眀潯舉著手機,半點余地都沒留地說:“我一定會訂婚結婚,但絕對不是和你。”
電話那邊沉默下來。
晏眀潯沒掛,等著楚盈的表態(tài)。
這件事他不是不能解決,但楚盈的態(tài)度會影響他解決這件破事的難易程度,還有心情。畢竟如果可以坐下來商量的話,晏眀潯也不想讓人家女孩子太為難。
過了幾秒,楚盈才開口問了句:“…你和江遇怎么樣了?”
晏眀潯:“……”
這問題算問到晏眀潯的死穴了,他頓了下,冷聲答:“和你沒關系。”
凡是牽扯到他和江遇的事,每一件都會讓晏眀潯心態(tài)趨向爆炸。他剛才那點不愿意讓女孩子為難的紳士風度盡數(shù)淹沒,直白道:“我和你還沒熟悉到你插手我的事情的程度。”
楚盈:“…對不起。”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辦了……”剛剛晏眀潯拒絕的態(tài)度很堅決,楚盈知道這件事肯定沒戲了,一時不知所措才轉移了話題。
晏眀潯:“你沒打算嗎?”
“打算……”楚盈苦笑一聲,情緒有些崩潰:“今天之前我只想吃喝玩樂,一個人把國內酒吧的帥哥都摸個遍。”
“但我好像已經(jīng)不能那樣了。”她的聲音逐漸染上哭腔,“我爸他身體撐不住了,還有楚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之前什么都沒想過。”
“我也不想讓你為難,可我爸已經(jīng)答應了,而且那塊地的合同他都簽了。要是反悔的話,你爺爺不會放過我家的……”
晏眀潯沉默一瞬,楚盈無助的話語讓他冷靜許多。
“哪天吃飯?”
楚盈說:“周天。”
“行,知道了,那天我會去。”晏眀潯沉了口氣,覺得老頭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周天邀請他的“訂婚對象”吃飯,今天周五,這事還沒人告訴他?
怎么著?是打算周天讓白江來把他綁回去嗎?
他沉聲告訴楚盈:“記住,無論那天發(fā)生什么,都和你沒關系。”
楚盈吸吸鼻子,像是抓到一絲希望,“你有辦法嗎?需要我做什么?”
“哭就行。”晏眀潯涼颼颼地一笑:“哭得越厲害越好。”
他要是不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天翻地覆,那他就不姓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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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遇坐韓文青的車到韓家是七點過,南蕪的天基本已經(jīng)全黑了。
“小遇來啦,快進來讓阿姨看看,這都多少年沒見到你了。”韓秀熱情地握住江遇的手,眼里閃爍著淚花,聲音又緩又輕:“瘦了,還白了點,在國外肯定吃苦了。”
江遇:還好。
以前韓阿姨見到他就很熱情,那時候的江遇見慣了冷眼,對別人的好難以適從,過了很久才習慣了點。
現(xiàn)在這幾年過去,江遇身上的那股疏離的感覺比以前更嚴重。
韓秀今年快六十歲了,保養(yǎng)得再好臉上也滿是歲月的痕跡,頭發(fā)白了不少,眼睛底下也很多皺紋,眼神也沒有以前亮了,皮膚暗沉發(fā)黃。
她看到江遇就能想到以前的事,想到江遇以前遭的罪,有些心痛地說:“你在外面受苦了,要是你奶奶還在……”
“媽。”韓文青今天不知道為什么一直都很沉默,聽到這話趕緊蹙眉打斷了她,之后扶著韓秀的手說:“你不是做了好吃的嗎?阿遇很多年沒吃你的菜了,在車上的時候還想呢。”
“對,對。”韓秀高興起來,對江遇說:“都是小遇愛吃的,文青你快帶小遇洗手吃飯。”
這話聽起來和小時候江遇到韓家的時候一模一樣。
江遇垂下眼睫,洗了手,落座吃飯。
這頓飯不同以往地安靜,韓阿姨還是以為江遇喜歡吃蝦,所以做了蝦仁,在飯桌上夾給江遇。
韓文青抿了抿唇,想把蝦仁都挪到自己碗里,江遇卻先他一步,把蝦仁都吃了。
“阿遇。”韓文青皺眉。
江遇搖頭:沒事。
他過敏也不嚴重,只是會癢,回去吃點藥就好了,宋斂有藥。
當著韓秀的面,韓文青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好滿臉不贊同地作罷。
“小遇啊,往后還走嗎?”吃完飯后,韓文青去收拾,韓秀拉著江遇在沙發(fā)說話。
江遇點頭。
韓秀:“還走啊?聽韓姨的話,別再往外走了,你也快三十了,以后就留在這成家立業(yè),和文青你們哥倆互相幫襯多好。”
“媽,阿遇有自己的打算,您就別逼他了。”韓文青笑著在廚房接了一句。
韓秀有點不高興:“你這孩子,這么大個人了怎么說話的?什么叫逼他?難道你希望小遇像你那樣,過了三十歲了還不結婚?”
她知道江遇以前受過太多苦了,讓人心疼,這多不容易才好起來,韓秀當然會希望江遇能穩(wěn)定下來,找個好媳婦,以后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別像他兒子一樣,女朋友都沒談過,一點出息都沒有。
“阿遇,你說說他,你說他這個年紀是不是該結婚了?”
江遇動了動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內心深處極其復雜。
很明顯韓阿姨不知道韓文青對自己的感情,這種感覺讓他無形中成為一個有罪之人,韓秀對他越好,江遇就越對她感到愧疚。
韓文青趕緊從廚房出來,神色很不贊同,“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您好好的就行。”
“我怎么好好的?我能不操心嗎?我是你媽。”韓秀說著就想抹眼淚:“你那些姑姑嬸嬸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你也不去看,你說我這一把老骨頭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抱上孫子……”
韓文青唇角緊抿,看了江遇一眼,吸了口氣,打算坦白:“其實我……”
不要。
江遇微微睜大眼睛,對韓文青搖頭。
韓阿姨年紀大了,一直盼望著韓文青能娶妻生子,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自己兒子喜歡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是自己從小看了十幾年的人的這種刺激。
更何況最關鍵的是,江遇不喜歡韓文青。一旦韓文青和韓秀說了這件事,無論結果如何,對江遇來說都是一種負擔和束縛。
江遇一直都是個清醒又自私的人,他確實是欠韓文青的人情,但無論如何,他都一丁點也不想要別人施加給他的負擔。
于是韓文青沉默下來。
最后這個話題還是被韓秀自己掀了過去,江遇離開的時候,韓秀還不讓。是韓文青以江遇工作為由,才勸好了她。
韓秀從冰箱里拿了不少東西塞給江遇,都是她自己腌的菜、熏的肉,用密封盒裝著,塑料袋子裹了好幾層,嚴嚴實實的。
她聽韓文青說江遇在單位吃單位訂的飯,就讓江遇以后去單位都帶一點,和同事分著吃。
江遇不想拿,但他看著韓秀臉上的笑和真摯的眼神,根本無法忍心拒絕。
韓叔叔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韓阿姨這么多年一個人過得很不容易。尤其是當年韓文青在律所出事,被自己當事人給坑了,引起了很大的變故。
只是那時候剛好江遇無暇顧及其他,再后來,江遇就走了,韓家從蕪城搬到了南宜。
江遇閉了閉眼,把東西都拿上:謝謝阿姨。
“跟我還客氣,以后你就經(jīng)常來,好好想想阿姨的話,別再走了。”韓秀勸慰地拍拍江遇的手。
江遇對她笑了下,點頭。
韓文青送江遇回酒店,在車上的時候,韓文青偏頭看了江遇一眼,笑著問:“阿遇,你走的時候跟我媽點頭,是有考慮留在國內嗎?”
江遇想到了晏眀潯,有些遲疑地頓了下,最后還是搖頭。
他那樣對韓秀表示,只是應付長輩而已。
“沒關系,你有自己打算就好。”韓文青內心松了口氣,笑得有幾分僵硬:“以后我也會去倫敦的。”
江遇靜默片刻,對韓文青比手勢:我和你沒有其他可能。
他不希望韓文青因為他而耽誤了自己的事,也不想身上有這份令人感到沉重的喜歡。
韓文青的臉色頓時變得很不好看,一個急剎停在路邊,手緊緊握著方向盤,“為什么?”
“阿遇,這么多年,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韓文青忍不住問:“一點都沒有嗎?”
江遇垂下眼:我感謝你,也虧欠你,但我不會用自己還。
“我沒有讓你拿自己來還!”韓文青因為今天被催婚的事,顯得比平時多了許多煩躁,他閉了閉眼,問:“你是不是還忘不了晏眀潯?”
江遇的喉結上下滾了一下,終于承認:是。
而晏眀潯這幾天的態(tài)度不再像初見時那樣激烈,這難免會讓江遇覺得,他或許還有一絲機會重新找回那道曾經(jīng)在黑暗里照亮他的光。
韓文青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那他呢?如果晏眀潯真的在乎你,為什么這么多年他都不去找你,以晏家的實力,想找到你難道不簡單嗎?”
江遇沒有回應。
“你在倫敦四年,真的有人找過你嗎?”韓文青看著江遇,問了以個最錐心刻骨、也是江遇一直以來都在刻意回避的問題:“沒有對不對?”
“阿遇,你別犯傻了。”韓文青偏過頭,壓下不忍,狠心道:“晏眀潯他根本就沒有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