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純善
衛(wèi)初筠一雙淚水洗過的眼眸澄澈如鏡,映照著他,不染世事般的單純,她搖了搖頭,“元熙哥哥,我喜歡大哥那種類型的,就冷冰冰的,逗也逗不笑,但是,有時候突然沖你笑一笑,你會覺得心都愿意掏出來給他。”
想著琮王對她笑,衛(wèi)初筠下意識露出了笑容,她臉上的笑意就像是一朵煙火,絢爛得讓濮陽緒挪不開眼睛,但卻又是轉(zhuǎn)瞬即逝,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不過,即使如此,衛(wèi)初筠整個人都渡了靈氣一樣,問他:“再說,我當(dāng)初不知道你身份才和你玩,知道了以后,又何曾敢太過放肆呢?”
這樣鮮活可愛的人……她會為一人而笑,為他的言語而喜怒……那個人,不是他。
“我若是太過放肆,就算你……”
“我走了。”
他突然打斷,衛(wèi)初筠微微一怔,一臉猝不及防。
濮陽緒站起來往外走,臨出門,到底揮了揮手作別:“保重。”
夜不深,人卻靜啊。
回去一路暢行,終究他的身份無人敢攔。
濮陽緒背著手望了望天,他真的寧肯她是迫于現(xiàn)實或有諸多考量才選擇放棄,也不愿對自己承認(rèn),不愿意面對真相,直到這一刻——才恍然驚覺:原來,她不喜歡是因為類型不符,而阿翁斷他念想,確實是為了他好,長痛不如短痛,因為他與衛(wèi)初筠從根上就不是同類人。
他初見她,就被她的單純可愛吸引,卻從未真正明白,她那種人喜歡的也是從骨子里就純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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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微風(fēng),極其難得的落了小雨,北方的雨其實十分稀少。
園內(nèi)的涼亭四周都放下了擋風(fēng)的帷幕,四角燒著香驅(qū)蟲,絲絲縷縷的香煙從衛(wèi)初筠掀開半邊的口子往外冒。
衛(wèi)初筠都記不起上一次見雨是什么時候,來北峰城的時候,她過度虛弱,纏綿病榻,這兩月才見好。
她微微揚(yáng)起腦袋,不自覺的伸出手,雨水在手心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從縫隙溜走,與京城的陰雨不太同,涼也是適度的涼。
沈汀年隔著長廊就看見了偷偷摸摸接雨水玩的衛(wèi)初筠。
“怎么是你?”
走到近處,四目相對,倒是衛(wèi)初筠先開了口。
沈汀年還記得七歲的衛(wèi)初筠,粉雕玉砌似的,而十七歲的她,如珠如玉,依舊叫人挪不開眼。
此刻瞪圓眼睛的衛(wèi)初筠一如記憶里那樣蠢得可愛。
“沈汀年,你什么時候……”衛(wèi)初筠話未說完就意識到不妥,將帷幕拉開容一人通過,“快進(jìn)來。”
沈汀年松開枝芽的攙扶,低頭進(jìn)去,有候立左右的侍女為她除去防水的披風(fēng),換下防水革靴,著一雙軟底紅繡鞋。
她能感覺到腳下踩的鋪了的地毯都是親膚的,這地方雖小,卻十分溫馨雅致。
繞過去屏風(fēng),茶座上點心水果已經(jīng)備著,顯然為了招待她,衛(wèi)初筠是提早來了。
兩人相繼入座,沈汀年飲了半杯茶水。
衛(wèi)初筠一直滴溜溜的盯著她看,這會兒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她皺著臉道:“誤會大了,我一直以為沈婕妤是沈燕荷啊。”
沈汀年指尖摩挲著杯沿,沒接話。
沈燕荷也是沈家姑娘,是正經(jīng)的嫡系出身,與她不同。
衛(wèi)初筠一時不知道當(dāng)初的同窗怎么成了太子女眷,說不出的失落。
“沈汀年,離開書院后,我給你寫過信,你為什么都不回我?”
“我們不熟。”她其實沒有收到過,從鳳來書院離開的那一年她幾乎與世隔絕。
沈汀年終于開口,聲音冷淡的讓侍立在周圍的王府下人紛紛看過來,目光皆有敵意。
“我們一起踏青……”
“我是搭你的馬車出逃。”
“我作的畫你題過詩。”
“我是為了還你搭車人情。”
“我們打過賭。”
“那是我為了贏你錢。”
“那,那投壺你可是輸了……”
誰知道一個病嬌投壺能箭無虛發(fā)……沈汀年腹誹。
衛(wèi)初筠如數(shù)家珍說出她們曾經(jīng)有過的交往,歷歷在目,一直未曾忘記,她對于沈汀年的否認(rèn)感到十分委屈,“你是不是一直討厭我?”
沈汀年又飲一杯茶,壓下滿腹苦楚,曾經(jīng)遭受的事情不被人知她還可以自己蓋起來,誰也不知道光滑如鏡的表面下是怎么樣的蒼痍,但在衛(wèi)初筠這不行。
衛(wèi)初筠就像一面真正的鏡子,照著沈汀年,照著她的過往,也照得她不敢行錯一步,牢牢地藏著對所有人的惡意。
“我不討厭你,就像我不會討厭她們一樣。”
衛(wèi)初筠知道她說的是在書院里欺負(fù)沈汀年的那群人,其中就有沈燕荷,她是琮王小舅舅的女兒,按輩分算,現(xiàn)在也是衛(wèi)初筠的表妹。
如果說見到沈汀年時,衛(wèi)初筠震驚又欣喜,現(xiàn)在也只有滿滿的沮喪和苦惱。
曾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朋友出現(xiàn)了,又發(fā)現(xiàn)這個朋友從來沒把她當(dāng)朋友。
“果然,很多事情是強(qiáng)求不來的。”衛(wèi)初筠想起這一年的事情,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打住!”沈汀年當(dāng)即撐著桌子站起來,她太知道這人的殺手锏了,“你要是哭,我現(xiàn)在就走……”
“我沒打算哭,就是……想起幺幺了,心里難受。”
每次想起就會哭,所以才會下意識去擦眼睛。
衛(wèi)初筠無辜的放下小手手。
沈汀年驚了:她看了看對方的小小的身子骨,“你又懷了孩子?”
衛(wèi)初筠嘆了口氣,“沒有,我身體太差了,幺幺沒保住。”
只懷了三個月,她的身體就垮了,無論她多想留住,都抵不過現(xiàn)實無情。
“……”沈汀年張了張口,她之前也聽說了這事,虛驚一場之后,到底冷淡不下去了,有些不自然的又坐回去了。
“不過,你來的巧,早一個月我都下不來床……”
未免沈汀年愧疚,衛(wèi)初筠善意的主動轉(zhuǎn)開話題。
“那你還偷偷接雨水玩,你一點不能受寒……”
“打住!你也打住……”衛(wèi)初筠舉手投降,今天光聽身邊嬤嬤的念叨都耳朵長繭了,她笑得可愛:“我們找點有意思的小樂子?”
她看著沈汀年就想起以前念書的日子,頗為懷念。
“你想玩什么?”沈汀年看著眼前這張臉,想到太子后宮的那幾位佳麗,緩緩的露出一抹笑,“我都可以奉陪。”
她從未對衛(wèi)初筠笑過,清艷絕俗,姝色無雙。
衛(wèi)初筠看呆了,半響,她小嘴抿了抿,預(yù)感不太好,“你不會是想要欺負(fù)我吧。”
“我怎么敢。”沈汀年笑不露齒的時候,狡黠又誘惑,“不然,我們就來玩投壺?”
衛(wèi)初筠最是好玩,今日有了小伙伴,哪里忍得住。
“來就來,怕你哦。”
聲音歡快的似翠鳥啾鳴,她的快樂純粹的如天上星輝,一瞬間就照亮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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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徑盡頭出現(xiàn)的一個暗色人影,在一片雨霧的茫茫視線里,很輕易就占據(jù)了人的注意力。
衣裳是深黑的近乎濃墨,信步而來,步履閑適,那打著旋的被風(fēng)吹落的葉子遇到他似乎都自動飛舞離開,雨卻不留情面的撲到身上,點點滴滴的泅濕他的發(fā)。
琮王停住腳步,側(cè)耳先聽見的腳步聲,不多時,才見交叉的另一條主路上出現(xiàn)了一行人,為首的那人背著手,跟著的隨侍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
“殿下,琮王已經(jīng)回府了,你看……”
陳落的聲音戛然而止,幾人在路上迎面而立,想不看見都難。
濮陽緒是先推開的頭頂?shù)膫悖喙饫锎蛄恐酵獾那嗄辏幻鎿]了揮手,跟著他的隨侍護(hù)衛(wèi)全都原路返回去,退到路的盡頭那邊去了。
濮陽緒看著琮王,琮王瞅著他。
琮王劍眉星目,長相俊朗不凡,雖然只是站著樹下,但渾身上下自然而然流露一股說不出的英偉氣息,冷冰冰的臉,同他腰間配的寒劍如出一轍。
三年時間,琮王是真的沒有絲毫變化,然而他眼中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太子卻變了——他長高了……也壯實了一些,雖然依然是修長的身材,但卻不再如年少時手長腳長的透著毛躁,就是神色,也越發(fā)沉穩(wěn),很難看透他真實的心情。
在琮王看來,他多了幾分陌生,好像他真的不再是那個他熟悉的侄兒,而是君臣之別的太子殿下……
一時寂靜,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好像一場對峙,誰也不肯認(rèn)輸。
濮陽緒暗暗想,他們會不會這樣站到天黑,從小他跟常愛和琮王鬧,琮王就沒有妥協(xié)過,不管他多不罷休,鬧到何種地步。
“隨我來。”
琮王說完,轉(zhuǎn)身往回路上走,背影如山,步履如風(fēng)。
濮陽緒怔了一下,他跟上去,不快不慢的隔著幾步距離,但是目光始終不離前面的人,他尊敬過,仰慕過,恨過,忌憚過……萬般情緒雜糅,慢慢的沉淀后,有一股道不明的安心。
好像有這么一個人在,這大周的天不必他一個人扛著。
琮王率先進(jìn)了王府內(nèi)的今年才修建設(shè)立的祠堂。
濮陽緒放慢腳步,仿若堵塞多年的溝渠通了,心緒漸漸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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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王回府自然要盡主人之誼,招待客居的太子殿下吃飯,連女眷也一并請了。
濮陽緒去長春堂時還不知道琮王也吩咐人請了沈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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