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二章生氣了
雪后初晴,空氣清新。只是呼出的熱氣都能顯出來形,從乾清宮走到燕熙堂的宮路,佑春走了無數(shù)次,有時候她都能數(shù)清楚第幾步就到了轉(zhuǎn)彎,第幾步就踏上了門階。
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忘了腳下的路。
等回過神了,她已經(jīng)跪在了廊沿下,路過的宮人看看她,皆是驚訝無比。
“小佑春?讓她進(jìn)來。”
一大早上的跪在冰冷的雪地上,哪怕只是小半刻也凍的佑春臉色蒼白。
進(jìn)了溫暖舒服的內(nèi)殿,她麻木的雙膝才后知后覺的疼痛。
沈汀年在給濮陽緒喂藥,以前她盯著的時候,他還能乖乖喝,現(xiàn)在越來越不肯喝藥了。
“小佑春,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作何跪在外頭,這么冷的天,當(dāng)心身子……”
“奴婢有罪。”佑春根本都不敢看沈汀年,進(jìn)來就又跪下了。
沈汀年分神看向她,好在手里端著的藥也所剩不多,濮陽緒盤腿坐在炕床上,也沒犯困,就帶著點(diǎn)早起的遲鈍,手抓著沈汀年的衣帶,也朝佑春看過去。
沈汀年習(xí)慣叫她小佑春,其實(shí)現(xiàn)在的佑春已經(jīng)是二十四歲的大宮女了,按年紀(jì)明年就可以放出宮了。
“說吧,到底什么事情?”
佑春性子非常的好,可以說整個宮里就找不到比她更好性子的人了。
沈汀年都服氣的是在湛哥兒三歲到六歲最頑皮不懂事的那幾年,小佑春作為他的貼身侍女不曉得多被折騰,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看不下去的程度,好比說湛哥兒不想走路,一整天都要佑春抱著,去哪都不帶下地走兩步的,還不讓別人幫著抱一下歇歇手。
又好比湛哥兒好吃糖,但沈汀年怕他牙長壞了不給他吃,這小家伙鬧起來一整晚都不消停,佑春守著他陪著他也是整夜的不歇息。還有和世子打架了,若贏了還好,輸了就不高興,不愿意吃飯,佑春端著吃的喂他,他就往御花園里瘋跑,她跟著后頭追,追上了喂一口,然后他又跑走,她就繼續(xù)追,還要假裝追不上哄他開心……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沈汀年還在走神想些有的沒的,以至于佑春說出來第一句話她就沒聽清,跟著重復(fù)了一遍:“昨晚皇上看椿宮圖冊……”
“……”濮陽緒側(cè)頭看她,等了一下,驟然笑出聲來,這兩年他兩鬢的白頭發(fā)多了起來,沈汀年再怎么偷拔也遮掩不住了,盛年白發(fā)任誰都覺得不詳,但濮陽緒沒怎么在意,反而還和沈汀年說“也算與你共白頭了”。
可共白頭不是白一個人的頭發(fā),沈汀年風(fēng)華依舊,容顏殊美,當(dāng)?shù)纳弦痪淙碎g驕陽正好。
沈汀年被他笑的又晃了神,花了半響時間才明白佑春說的是什么意思。
不由得詫異又匪夷,“他如何得來的圖冊?”
“奴婢不知……”佑春已經(jīng)熬過了最羞于開口的階段,下面的話說出來就順暢了許多,“昨天白天從燕熙堂帶回去的……”
“等他下了朝,我去趟乾清宮,”沈汀年把都笑歪了身子靠在床頭上的濮陽緒扶過來,要他喝完最后剩下的一口藥,“小佑春你起來,這事與你并無關(guān)系……”
“這事我來處理。”濮陽緒笑著喝完藥,目光再度落在佑春頭上,他比沈汀年早一步懂了佑春跪著的原因。
“你處理?這兩天天冷,你安心呆在暖閣……”
話沒說完,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這——他才十二歲!”沈汀年再看向佑春的眼神是不可置信的。
“不不——沒有,不是那樣的。”佑春真的是非常的難以啟齒,她恨不得把腦袋埋進(jìn)地里去,但是總不能不說清楚,事關(guān)皇上圣體,“皇上就是看完冊子有點(diǎn)難受,然后……”
十二歲的小皇帝并非完全不通曉人事,只不過每天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沒時間去涉足這方面的事情,昨晚的誤打誤撞,叫他受了點(diǎn)刺激,尤其是女人的月同體——他從未見過,難免心生好奇,一時不能滿足于紙上所見,就叫佑春脫了衣裳給他看。
這樣的吩咐當(dāng)即就讓佑春人都傻了——她順著蹲跪許久姿勢跪在床邊懇請:“皇上,奴婢粗鄙之身……”
“我就要看。”小皇帝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合上了看完的畫冊,他除了最開始有些懵,才曉得這艷土圖真相,后面越看越平靜,甚至從一開始就沒紅過臉。
佑春抿了抿嘴,第二次推拒:“與畫中人一樣不好看的,皇上,我們不看行不行?”
“不行,眼見為實(shí),你說了不算。”濮陽湛確實(shí)覺得畫中月同體不好看,可他還是好奇啊,而且他也知道佑春從來不會拒絕他。
果然,沒有第三次,佑春在違抗圣命和順服之間劇烈掙扎,最終選擇了順服。
“奴婢有罪,請娘娘責(zé)罰。”佑春把頭磕到地上,好在內(nèi)殿鋪了地毯,也磕不傷。
沈汀年走下來,把空碗擱在桌上,再把人扶起來,溫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讓你受委屈了,這事我會為你做主……”
“不不——奴婢不是委屈,絕沒有。”佑春怕沈汀年會因?yàn)檫@事去說皇上,嚇得要哭,“是奴婢的錯,怎么就沒有先檢查清楚畫冊……”
“奴婢也本可以拒絕到底,皇上不至于罰奴婢的,可奴婢……”說到這兒她真的要被自己笨口拙舌的解釋急得不行,“不是這個意思,奴婢也沒有想褻瀆圣上的想法……”
沈汀年看她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好了,別著急,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
佑春很想一股腦兒說清楚自己的心思,可又很難解釋,“就好像下臺階一樣,奴婢踏錯了一小步,本以為及時回頭就好了,又踏錯了第二步……”
她犯了第一個錯就是誤把畫冊當(dāng)作書籍,錯的第二步就是沒辦法三次拒絕濮陽湛,而選擇了順服他的要求,這種順服的慣性是刻在了她骨子里的,從她十二歲成為濮陽湛的貼身侍女那天起。
而就像滾雪球一樣,第三個錯根本就不容她控制就犯下了,大開眼界的小皇帝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紅了臉,這紙上的和真人哪里有可比性,他腦袋一會兒鉆進(jìn)去被窩,一會兒又鉆出來看她一眼……
后來自然不肯放了佑春出去,要她陪著才肯老實(shí)睡覺。
而睡到半夜就又不老實(shí)的偷偷摸摸,佑春睡夢中被他嚇醒了,連滾帶爬的要下廣木,可哪里拗的過他,他一邊喊著身體難受,一邊皺著眉頭拉住她,佑春幾乎連拒絕的余地都沒有就被他壓回了身嚇……
“小佑春,我就看看嘛。”
“我就莫莫嘛。”
“……”
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他看了遍莫了個透,一步錯步步錯,佑春早上清醒過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像尋食的雀鳥一點(diǎn)一點(diǎn)順著谷粒甘心自愿的走進(jìn)了網(wǎng)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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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佑春呢?”
濮陽湛跟著沈汀年的習(xí)慣喊人,一進(jìn)來燕熙堂沒看到佑春,就問了句。
畢竟自己昨晚和早上都欺負(fù)了人,聽說她回了燕熙堂,怕她偷偷躲起來哭。
所以下午下了課就來找人了。
“我放出宮了。”沈汀年坐著堂上飲茶,好暇以整的看著他。
可意外的是,濮陽湛沒什么反應(yīng)的哦了一聲,然后伸手到自己腰間的小掛包里熟練的掏出來一枚桃干兒塞進(jìn)嘴里,甜中帶著酸,他含糊的道:“窩晚膳想吃鍋?zhàn)樱屗麄償[上吧。”
可前廳已經(jīng)在安排晚膳了,是尋常的飯菜,沈汀年下意識想說讓他明天吃,可在要開口的剎那明白了——濮陽湛進(jìn)來后殿路過前邊一定是看到了,他知道燕熙堂晚上吃什么,所以他說吃鍋?zhàn)邮堑戎_口,然后順勢說不吃了要回去乾清宮。
他生氣了。
小崽子跟她生氣了?!
還真是前所未有的,這些年她心里最虧欠的就是濮陽湛,所以對他比對最小的濮陽望霓還要寵幾分,他自然沒有機(jī)會跟她生氣。
“你爹在里頭等你,晚膳我會讓他們再上鍋?zhàn)拥摹!?br/>
濮陽湛又哦了一聲。
他嚼著桃干兒往后頭暖閣里走,直到他進(jìn)去了,沈汀年也沒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不高興,從表面上。
她突然就嘆了口氣。
孩子是什么時候長大的?大概做父母的很難發(fā)現(xiàn),因?yàn)榕匀搜劾锏拇笕嗽谒麄冏约貉劾镉肋h(yuǎn)是孩子。
濮陽湛進(jìn)來的時候太上皇老人家正在看他昨晚看的畫冊。
他翻閱的速度不快,足夠站在近處的濮陽湛看清楚。
一時,他剛在外頭維持的平靜被打破了,露出了少年的羞窘。
啪的一聲合上畫冊后,太上皇輕笑了一聲,他搭在膝蓋上的點(diǎn)了點(diǎn),評價道:“畫技太差了。”
濮陽湛附和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見識過沈汀年畫技的他們眼光非比尋常的高。
“回頭我讓小木子給你搬一箱畫冊過去,”濮陽緒隨手把《春行冊》丟到一邊,拍了拍炕床,示意他坐到對面去,“那些都是絕品畫冊,給你開開眼——”
“咳咳。”濮陽湛輕咳起來,面紅耳赤,“我不要……”
他才不要看畫!
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濮陽緒下一句話就斷了他的念頭:“即日起,乾清宮的宮女全都換了。”
他一字一句,“換成中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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