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為約
六.十年為約
傍晚,那迦走出家門,見到一個灰色的身影在不遠(yuǎn)處徘徊猶豫。便叫道:
“阿康哥哥,你是來看……”
經(jīng)過了上次的遭遇,她對這個高大黝黑的少年阿康多出了幾分親近,便一蹦一跳的上前打招呼。
阿康臉上多出了平日里少有的靦腆之色,像是生怕周圍的人注意到自己,他有些尷尬的打斷了那迦的話,急切的問道:
“她的傷勢可有好轉(zhuǎn)?”
“阿母說是皮外傷。雖然出了很多血,所幸沒有傷到筋骨,不礙事。你要不要進(jìn)去看看啊?” ^_^
“我……還是算了,沒事就好,我回去了,再見!!!”
阿康臉一紅,撓撓頭,得知古蘭笙身體并無大礙,舒了口氣,便一溜煙的跑走了,完全沒有了那天救他們時的氣魄膽識。
留下那迦在原地,莫名其妙的望著他的背影發(fā)呆。
屋子里,一人也正躺在床上,望著屋頂?shù)牧耗景l(fā)呆。
閃亮的長發(fā)隨意的束在一起,看上去慵懶散漫,他的眼神渙散,雖然盯著屋頂,卻好像什么也沒瞧見,那眼神像是穿越了時空,停留在某個遙遠(yuǎn)的記憶片斷,卻無法掙脫逃避,充滿了悲傷和無助。
就是在這樣一間簡陋的木屋中,他眉宇間依然散發(fā)著卓然出塵的超凡氣質(zhì),宛如天人的面容有著模糊了性別的美麗,仿佛將整個房間都照亮了。那光潔如玉石般的肌膚上,卻是有著幾塊青紫,提示著身旁的人,他依然是凡世中的人。
木床旁立著一位白衣的小女孩,相貌清麗,衣衫飄逸,只是那對眼睛寒氣逼人,讓人肅然起敬卻不敢親近。她習(xí)慣性的用右手拇指抵住別在腰間的銀劍的劍柄,整個身體都是緊繃的,隨時處于戒備和戰(zhàn)斗的狀態(tài)。
“主公。何時起程?”
她面無表情的請示床上俊美的少年。
“洛曦啊,我為什么必須要回到那個糟糕的地方呢?”
古蘭笙緩緩的回過神來,幽幽道。
“那里的冬天冷極了,宮殿那么空曠,就連呼吸也會變得空洞無力呢。再細(xì)微的腳步聲,也會在長長的走廊上回響許久,讓人無法安心入睡。所有的人都想要我死,沒有人在等我回去啊。洛曦,我為什么非要回到那個糟糕的地方呢?”
女孩的眸子暗了暗,她凝視著他美麗卻沒有靈魂的眼睛,堅(jiān)定地說:
“主公。只有在那里您才能成為最強(qiáng)大的人。”
“經(jīng)歷無數(shù)的陰謀和暗殺,要么像螻蟻般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要么通過重重考驗(yàn),成為這世界上最強(qiáng)大的人。”
“最強(qiáng)大的人么?”
少年漆黑的眼睛里光亮一閃而過。
“對,最強(qiáng)大的人,您將擁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hù)身邊的人,到那時,就沒有人會在離開您了……”
少年仍舊虛弱的躺著,他在眼前看到了女孩所描繪的未來。眼睛如此的明亮,仿佛春天的小溪,充滿了希望和憧憬。
“要么死;要么成為最強(qiáng)大的人,強(qiáng)大到再也沒有人會離我而去。多好啊,洛曦,看來最適合我的,終究還是皇宮呢……”
-------------------------------------------------------------------------
一輪圓月掛在樹梢上。
銀白的月華在大地上無聲的流淌,院子里的桃花依然開的繁茂,時時花瓣紛飛,下了一場場芳香四溢的花雨。
樹下。
古蘭笙一身衣袂翻飛,默然而立。
苗家的小女孩,像是預(yù)感到了什么,默不作聲的站在他的身旁,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遙遠(yuǎn)的天際,漆黑的夜空的上,一條璀璨的銀河緩緩的流淌,穿越萬古的蒼穹,千年不變。
“那迦。”
“嗯?”
“我來給你說個故事吧。”
少年在月光下散發(fā)著淡雅的光華,飄然出塵,恍若謫仙,讓人無法捉摸,仿佛隨時都會幻化成仙,棄世而去。
那迦看得恍了神,出奇的安靜。
“從前,有個小男孩,他的父親是世上最有權(quán)勢的男人,他的母親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古蘭笙目光蒼涼而悠遠(yuǎn),漸漸陷入了回憶。
“比啞巴哥哥還要美麗么?”
那迦歪著小腦袋,有些難以置信,這世上還有比啞巴哥哥還美的人兒么?
“她比我美麗多了,我連她的萬分之一都不及。”
俊美的少年笑的美好。
“他們住在巨大的宮殿中,冬天的時候那里會變得很冷,女人就會親手給小男孩縫制冬衣來御寒,捧著他的小手呵氣,還會抱著他坐在火爐前取暖。”
“在那個空曠的宮殿里,還住著許多的惡人,他們嫉妒他們美滿的生活,想盡辦法要加害他們,要他們的命。可是,那個美麗的女人非常的勇敢聰慧,總是能保護(hù)好她的孩子。”
“男人總是事務(wù)纏身,沒有太多的閑暇去顧及他們母子,在他的心里總是裝著更重要的事情,但是,女人相信男人是愛他的,總是提著盞紅色的蓮燈站在門口等待他的歸來,就算是風(fēng)雨飄搖的深夜也從不間斷。”
“可是,有一天,他把她給賣了,男人用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去交換了更多的權(quán)利,女人沒有哭,只是擔(dān)心沒有她掌燈,他在深夜是否能找到歸家的路……”
古蘭笙的聲音變得苦澀哽咽,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扶住了身旁的桃樹,手指的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Γ兊们喟住?br /> “小男孩看著他的母親離去,卻只能無助的哭泣,他是那么的柔弱,什么人也保護(hù)不了,還要讓母親擔(dān)心他以后的日子要如何的度過。”
“女人走了之后,男人為了彌補(bǔ)對她的虧欠,對男孩無限的寵愛,無論他做錯了什么,都不會受到責(zé)罰,可是,他越是這樣,男孩越恨他。因?yàn)椋嗽陔x開他們兩年后,就患病死在了異國他鄉(xiāng)。那樣一個善感的女人,離開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每天還要取悅別的男人,那是何等的屈辱和悲涼?!”
少年虛弱的坐在樹旁的干草垛上,女孩也走過來,并肩坐下,將小小的肩膀靠向男孩。
“終于,男孩再也無法忍受那華麗的宮殿里壓抑的空氣,他逃跑了出來,他在世間流浪,看盡人生的冷暖,卻越來越疑惑,他到底在為什么而活著呢?沒有人真心愛他,也沒有人在等候他,再也不會有人呵著他的手,為他取暖了,他真的還有必要繼續(xù)在這個清冷的世上活下去么?”
“在旅途中,他遇到了一家人,他們給與幫助,讓他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在那里他似乎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因?yàn)橛幸粋€小女孩,他忽然很想好好地活下去,去變得更強(qiáng)大,保護(hù)身邊的每一個人,再也不去經(jīng)歷那種分離時的無助。”
“那迦,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古蘭笙嗅著熟悉的草藥清香,微笑的側(cè)頭望向身側(cè)的小女孩。
苗家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睡熟了,細(xì)微的呼吸均勻甜蜜,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了深深的陰影,不時露出淺淺的微笑。
少年苦笑著搖搖頭,自我解嘲道:
“古蘭笙,想不到你第一次向女孩子告白,對方卻睡著了呢。”
“你還真是失敗啊……”
他嘆了口氣,解下上衣,披在了女孩身上,他們相互依靠,傳遞著溫暖的體溫,他抬頭望星,又陷入了沉思中。
星河燦爛,仿佛為了給院子里的少年鼓勵,拼命的發(fā)著光,使得月光都黯然失色。
干草的芬芳,桃花的清香,隨著微風(fēng)彌散在空氣中,讓站在墻側(cè)的白衣女孩莫名的惆悵了起來,她拍了拍衣袖上的塵土,不動聲色的側(cè)身進(jìn)了屋內(nèi)。
--------------------------------------------------------------------
清晨,鳥語花香
那迦伸了個懶腰,走出了院子,卻看見洛曦正在練劍,便饒有興趣的在旁觀看。
洛曦一襲雪白的長衫,素雅的如同山谷中的幽蘭,淡雅宜人讓人心生愛憐。她身形輕巧靈活,嫻熟的駕馭著靈氣逼人的銀劍,躍身而起,衣衫飄飄,宛如九天仙子落入凡塵,漫天劍花實(shí)時灑下,整個人和劍似乎融為了一體,仿佛一條白龍,暢游在天地間!
“姐姐好棒啊!!!” ^ o ^
那迦拍手叫好,見洛曦停下來休息,便湊上去聊天。
“要是啞巴哥哥也能看見就好了。咦,啞巴哥哥呢?平時這個時辰他早就醒了啊?”
“主公一早就騎快馬出去了。”
洛曦面頰上因?yàn)檫\(yùn)動,滲出了細(xì)細(xì)的汗珠,她用帕子擦拭著,淡淡的道。
“哦。”
那迦無趣的踢著腳下的碎石子,及膝的百褶裙隨著小腿的動作一蕩一蕩的,樣子天真可愛。
洛曦心里暗想,眼前這個再平凡不過的小女孩,竟可以本已心灰意冷的皇太子重新振作起來。當(dāng)年十萬禁軍擋在他的面前,牢牢堵住了出宮的路,都沒能使他回頭,若不是他用性命做要挾,帝王玄是決不會放他走的。
一個他拼了性命也要逃出的地方,她竟能讓他心甘情愿得回去!!!
那個叫愛情的東西,當(dāng)真比十萬禁軍還要管用啊。
洛曦似懂非懂,冷漠平靜的心中竟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
門外的馬蹄聲漸漸近了,洛曦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古蘭笙滿面風(fēng)塵,卻并無倦意,他眼睛明亮,看上去精神奕奕。
他手里拿著一支比人還高的竹棍。竹棍的一頭捆著干草,上面插著許多冰糖葫蘆,有山楂的,也有蘋果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仿佛一棵紅色的小樹,散發(fā)著甜蜜的芳香。
那迦正好坐在干草堆上,無所事事的晃悠著小腿,看到古蘭笙下馬,她瞇著眼睛,笑了。
“給你,你不是喜歡吃么。”
古蘭笙走到她跟前,俊臉微紅,有些粗魯?shù)膶⒅窆鬟f到了她的面前。
“全部的,都給我么?”
那迦張大了眼睛,難以置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仿佛森林里流淌的小溪,歡快的穿過谷地,草地,夾雜著青草和鮮花的芳香,燦爛無比。
“嗯,都是你的了。上次你的不是被人搶去了么,我也沒能幫你搶回來,哎……這個就當(dāng)是補(bǔ)償了吧。”
古蘭笙有些郁悶的坐在了她的旁邊,從竹棍上取下一支冰糖葫蘆遞到了她的小手里。
“那迦。”
“嗯?”
“我要走了”
“出來這么久了,該回家了。”
-------------------------------------------------------------------------
村口,男孩和女孩各自騎了一匹駿馬,緩慢的向著遠(yuǎn)方走去。
男孩不時地回頭,戀戀不舍的瞅著身后的苗家小女孩。
她哭得好傷心啊,悲愴的感天動地,身后的父母如何的安慰都無濟(jì)于事。小小的肩頭因?yàn)檫煅试谖⑽⒌念潉樱笱劬σ驗(yàn)榭奁兊眉t腫。看著此情此景,竟然讓他的心揪成了一團(tuán),痛苦的快要窒息。
他翻身下馬。
“那迦。”
少年的噔噔的跑到女孩面前,將懷里的玉鐲掏了出來,有些羞澀的開口了。
“這個給你!”
面前這個六七歲大小的女孩,像是深怕他再走開,小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角,用袖子抹抹眼淚,說:
“啞巴哥哥,這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啊,那迦不要。”
“不,你拿著,我,我已經(jīng)找到更重要的東西了!!!”
絕美的少年面頰上泛起了紅暈,有些氣急敗壞的惡聲道:
“我走后,你可別喜歡上別人啊,不許和其他的男孩玩,也別吃他們買的冰糖葫蘆,不要和他們抱抱,更不能親親,知道么?”
“嗯,”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diǎn)點(diǎn)頭,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亮的回答道:
“那迦答應(yīng)啞巴哥哥 。”
“你要乖乖的吃飯,鍛煉身體,不要生病,不要受傷,在深夜要自己多穿些衣服……”
古蘭笙越說越覺得不安心,他苦惱的抓了抓頭,道:
“十年后,我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那時我會回來,好好的保護(hù)你,照顧你,不讓人欺負(fù)你,可好?”
“好。”
那迦望著他的眼睛,瞇著眼睛,破涕為笑。
“啞巴哥哥一定要回來啊,雖然十年好長好長,雖然會很寂寞,那迦也一定會等啞巴哥哥回來的。”
“所以,啞巴哥哥你一定要回來啊……”
苗家的小女孩拉起少年白玉的手指,兩個人的小指勾來了一起。
“我們約定好了呦,誰反悔誰就是小狗。”
“誰反悔誰就是小狗。”
古蘭笙笑出了聲,用力勾了勾小指。
陽光透過層疊的樹葉灑在地上,落在兩個孩子的身上,臉上,相連的小指上,默默的見證了十年之約。
------------------------------------------------------------------------------
黝黑的苗家少年氣喘吁吁的跑到村口,卻只望見兩人騎馬遠(yuǎn)去的背影,一路絕塵而去。他結(jié)實(shí)的胸脯因?yàn)閯×业倪\(yùn)動而喘息不止,目光如炬,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逐漸消失的人兒,心里像注了鉛,變得越來越沉重。
那迦回頭,望見失落的阿康,便走到他跟前,難過的說:
“阿康哥哥,你來晚了,他們已經(jīng)走了”
“走了啊……那迦,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么?”
“他沒說啊,不過,那迦叫他啞巴哥哥!!!”
“啞巴歌歌?漢人的名字,好奇怪啊……”
—_—‘’
阿康拉著小女孩的手,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心里如畫卷般展開了與古蘭笙認(rèn)識的一幕幕。
她身形瘦弱,卻勇敢的將手里的棍子高高舉起的情景;她轟然倒地的情景;她將纖細(xì)的手伸向鐲子,久久的懸在空中的情景;她騎馬遠(yuǎn)去的情景……
這樣美好的人兒,何時能再相見啊?
此時此刻,幾個各懷心事的少年,雖然朝著不同的方向行進(jìn),心里卻升起了同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