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金蓮,  名字聽著就跟佛門有關。
    做得如此金燦燦，名字好聽，看起來也不錯。
    蔡師傅跟白師傅嘗了額外多出來的幾個，立刻被其味道驚艷。
    冬菇,  木耳等等都是鮮美的食材,  先炒后炸,  味道能不好嗎,  還有黃瓜在里面沖淡油炸的味道,  實在是妙。
    只是這飯食端上去,  他們做的菜就要黯然失色。
    其實不是素齋小廚房做飯不好,  這都是從圣人御廚房調過來的御廚，他們做飯自然厲害，可法師們已經(jīng)吃過許多次,  再好吃的飯菜也有膩味的時候。
    不然也不會催著他們研究新菜,  可新菜若是三天能做成一個，他們早就成為大家了。
    不等他們開口,  蘇菀道:“我記得他們三天讓素齋小廚房研究一個新菜,  這豈不就是三天中的新菜，反正這么告訴他們就行。”
    “可這是你們做的。”蔡師傅下意識道。
    “我們既被調過來，那就是素齋廚房做的，我們同樣不想留下來抄寫經(jīng)文。”
    誰想啊！
    廚房做事本就繁重,  這些人吃得還挑剔，能不累嗎。
    做完差事之后還要抄經(jīng)書？
    別人抄經(jīng)書平心靜氣，他們抄經(jīng)書越抄越煩，恨不得把這假和尚的廟給燒了。
    外宮的人可能不知道。
    可內宮宮人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什么:“手捻菩提似念經(jīng),  目中無物兩耳空,  辛苦不為成佛道,  只為菩提早日紅。”
    這句話乍一聽像是在夸，實則是圣人身邊的中書舍人隨手寫的打油詩，原本只是苦中作樂而寫，沒想到卻被發(fā)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左遷去鄉(xiāng)下地方。
    其中最后的只為菩提早日紅，指的不是什么功德圓滿，而是名聲地位。
    這個中書舍人被貶之后，打油詩倒是流傳下來，因為沒那么露骨，偶爾說兩句也行。
    由此可見，內宮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他們是假和尚，心里早就不喜歡到極點。
    素齋廚房這邊更是如此，聽蘇菀說，這當做他們近三日的新菜，心里能不高興。
    別的不說，至少今天肯定不用抄經(jīng)書了！
    這么好吃的菜肴如果他們還不喜歡，那還吃什么啊。
    眼看就要到寅時，蘇菀的菜就由專門的人端過去，跟冬祭的時候一樣分為兩桌。
    不過上次一桌五個人，都是小法師。
    這次則他們分別的師父也在，就是一桌六個。
    雖然一桌只有六個人，還是和尚，但早上必然九道菜，一個主食，湊個十全十美的意頭。
    早飯都如此，等到午飯則是十八道菜。
    怪不得需要這么多廚子！
    蘇菀知道以前只知道這些和尚們跋扈，但具體怎么樣還是知道實情才驚訝。
    而且這還只是他們生活的一小部分，禪衣，禪院，甚至連木魚都有規(guī)定的珍稀木料，若是香木那更好云云。
    早上飯菜送過去，素齋小廚房這能喘口氣，大家吃著早飯跟蘇菀她們八卦。
    外宮的宮人之前也只聽過傳言，如今進內宮才知道，這些和尚們有多過分，就連后宮也頗有微詞。
    也不是所有人，像楚婕妤就會主動迎合，前幾日還送了串佛珠。
    雖說大法師想要的全套梵語金珠還沒找到，但這串佛珠的料子極好，也算讓圣人夸贊幾句。
    梵語金珠？
    蘇菀下意識想到謝沛給她的那顆，雖說已經(jīng)還給他了，但她還記得那個金珠的模樣，看起來確實貴重。
    但沒想到是大法師都想要的。
    整個天祥國，也只有這兩位能被稱為大法師，其他人都不敢有此尊稱，這稱號還是圣人親封，可見其重要性。
    越聊蘇菀越知道，這些好好的御廚為何一點傲氣也沒有，都是被磋磨的。
    不過御廚的手藝就是好，她這早飯吃的非常開心。
    但剛吃過飯，天悲殿素齋小廚房門口就又來了內侍。
    看見這個內侍，蘇菀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姜貴妃身邊的人。
    “聽聞尚食司宮人到天悲殿做事，事關法師們的飲食大事，貴妃娘娘很是關切，讓你們過去回話，好好囑咐幾句，一定要辦好差事。”
    內侍說完，眾人面面相覷，姜貴妃對法師們雖然尊敬，但也沒尊敬到這種份上吧？
    可這都喊了，她們四個自然要去。
    其實跟法師們一點關系也沒有，誰讓她們是尚食司的人，所以這會早上三點半就喊去聽訓。
    看著時間卡的多好，確定她們已經(jīng)做好早上的飯食不會耽誤事，又會在中午之前讓她們回來，還是不耽誤事。
    進到內宮的那一刻，蘇菀就想到此事，這也是她對李蓉蓉說，一定要做好飯食的原因。
    前有狼后有虎，只能選擇一方。
    又或者，看著狼虎相斗，肯定很有意思。
    蘇菀她早就決定了！
    她要做攪事精！
    要走的時候，蘇菀回頭跟蔡師傅白師傅低聲道:“回頭法師們若是來找我們，只說我們被貴妃娘娘喊去聽訓，可能中午來不及做午飯。”
    “若沒找我們，也請?zhí)崆叭フf一聲，我們四個抽不開身，午飯肯定會耽擱。”
    白師傅眼睛一亮。
    他顯然聽出弦外之意，那就是只要走的時間長了，就找法師們搬救兵。
    一邊是貴妃娘娘，一邊是圣人寵信的法師們。
    哪邊重哪邊輕，竟然不好分辨？
    都是在宮里做膳食的，而且當初姜貴妃跟尚食司的事情鬧那么大，他們其實都聽說一二分。
    方才聽說是姜貴妃的人過來，他們心里還擔心一瞬。
    可現(xiàn)在卻不擔心了。
    大不了也可以搬救兵？
    可跋扈的和尚們愿意當這個救兵嗎？
    蔡師傅想想蘇菀方才做的飯食，肯定愿意當啊！
    這些人多喜歡好吃的素齋，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
    對他們有利的事，他們肯定會去做。
    李蓉蓉跟其他兩個宮女聽到此話，頓時一點擔心也沒有。
    終于明白蘇菀為什么要做個極漂亮，極好吃的獨坐金蓮，既然她們如此有“價值”，天悲殿這邊也會保著的。
    蘇菀等人走出天悲殿，上次去姜貴妃所在的鐘粹宮，幾乎走了快一個時辰，現(xiàn)在只要一刻鐘就好。
    可見天悲殿所處的位置有多好。
    前面內侍提著燈籠帶路，現(xiàn)在天還沒亮，四處漆黑，偏偏姜貴妃宮里的人一定要走小路。
    李蓉蓉剛問道:“為何不走寬敞些的路，那路上還有燈籠可用。”
    “小路更近，你們又是什么身份，走小路已經(jīng)可以了。”內侍直接回道。
    在天悲殿的時候還裝一裝，這會已經(jīng)完全不裝，明顯對尚食司的人有意見。
    鐘粹宮跟尚食司積怨頗深，在前者看來，如果不是尚食司的人不服管，貴妃娘娘也不會丟了管內宮的權利。
    好在如今已經(jīng)奪回來了，但之前受到的屈辱，全都算到尚食司頭上。
    到了鐘粹宮主殿，天還是漆黑，宮里已經(jīng)有人起來陸陸續(xù)續(xù)開始打掃，內侍直接對她們四人道:“在殿前廊下候著吧，等著給娘娘回話。”
    等著給娘娘回話？
    李蓉蓉看看主殿房門。
    也是，這會還不到寅正，也就是不到凌晨四點，姜貴妃當然沒起。
    按著時間，姜貴妃應當會在卯初，約莫五點的時候起來。
    因為是貴妃所以各宮也不用過來請安，然后慢慢開啟一天。
    從寅正到卯初，竟然要等半個多時辰？
    這會大家都確認，姜貴妃就是在故意找事。
    蘇菀已經(jīng)習慣她這些小手段，上次讓姜紅葉借故去尚膳監(jiān)搜查，更有前面數(shù)不清的小動作，都讓蘇菀知道尚食司的到內宮，肯定逃不過這一關。
    雖說只跟這姜貴妃見了一面，可蘇菀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些了解她的做事風格。
    蘇菀看了看廊下，干脆坐在欄桿上，順手從袖口掏出幾個小本子，還有便攜的毛筆。
    這都是從禮部那邊弄來的，不對，都是禮部官員們給的！
    上次看她用輕炭筆不方便，容易把隨時帶的筆記弄花，也就給她尋了這些小本子小毛筆，都可以隨時帶著用。
    蘇菀把本子分給大家，見著不光鐘粹宮的宮人，就連李蓉蓉，尚食司宮女都目瞪口呆。
    蘇菀認真道:“快寫吧，咱們還要抄經(jīng)文給圣人祈福呢。”
    抄經(jīng)文給天悲殿，不可。
    抄經(jīng)文給圣人，非常可。
    要說目中無人這一招，怎么看都跟謝沛有點像。
    可想想都知道，首先，不會因為這種事責罰她們，畢竟是來回話，不是聽訓，人要懂得變通。
    二是尚食司跟鐘粹宮的矛盾，豈止普通宮人們知道，就連圣人心里也有數(shù)，不管她們再恭敬，就算站在主殿廊下吹十個時辰冷風，這矛盾該有還是有。
    既如此還是抄抄經(jīng)文給圣人祈福的好。
    誰都知道是借口，可又能怎么樣。
    也不對，蘇菀才十三，只會說這個小姑娘心誠，就是不會辦事。
    見著蘇菀真的坐下來抄經(jīng)，還是一炷香寫一個字那種抄，其他三個人也陸陸續(xù)續(xù)坐下，然后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xù)抄寫。
    按蘇菀的話說，她們是抄得慢，但她們心誠啊。
    這個心誠二字把剛起床的姜貴妃氣到吐血，身邊的大宮女也怒道:“竟然這么不尊娘娘，就應該狠狠責打一頓！”
    姜貴妃剛想點頭。
    又想到如今的尚食司卻是禮部的人。
    打狗還要看主人。
    大皇子以后還要在朝中做事，雖說為了幾個宮人禮部尚書也不會翻臉，但到底會打他的臉面。
    不值當。
    姜貴妃坐了起來，暗暗發(fā)恨，若大皇子地位穩(wěn)固，若他是嫡子，哪還用顧慮這么多。
    就是因為圣人遲遲不肯立太子，這才讓她如此隱忍。
    尚食司若是宮里的人，罰就罰了。
    可恨尚食司長官太滑竟然攀附前庭。
    而那群讀書人知道這四個禮部宮女如此輕慢，也只會夸有風骨，特別是御史臺那群人，圣人都拿他們沒辦法。
    實在可恨！
    特別是那個蘇菀，小小年紀就跟謝沛一樣可恨。
    兩人不過十三四，氣人的功夫倒是如出一轍，若不是知道他們沒關系，還以為師出同門呢！
    姜貴妃平復會心情，剛要起床更衣，只聽外面?zhèn)鱽砑贝俚哪_步聲。
    那腳步聲在廊下還停了停，似乎在跟蘇菀她們說話。
    然后才有人來報:“天悲殿的內侍總管來了，他一直負責法師們的衣食住行，這會急匆匆過來說法師要見尚食司的宮人們，現(xiàn)在就要見，非常著急。”
    現(xiàn)在要見？還很著急？
    這會是卯初，五點多，那么著急做什么？
    他們不做早課了？
    天悲殿內侍這會正在廊下跟幾個尚食司宮女說話:“不用站起來，坐著說話就好。”
    “在抄經(jīng)書？好好好，很不錯。”
    “法師們極為喜愛你們做的獨坐金蓮，還說這道菜要用在四月初八的齋會上，你們可真是好運氣，好本事。”
    四月初八浴佛節(jié)，到時候廣開廟門，請萬千百姓進入，還會請達官貴人們品嘗素齋。
    這個獨坐金蓮竟然提前被定為那日的菜品，可見法師們喜愛程度。
    要知道現(xiàn)在才二月十九，距離這么久提前訂上，這天悲殿內侍總管都想嘗嘗尚食司做的素齋了，要知道他私底下可是無肉不歡的人。
    這幾個法師想趁著早課前找尚食司的人問問，還會做什么新奇菜式，就聽到她們被姜貴妃喊走了？
    旁的不說，姜貴妃那人一向不怎么待見他們，這會喊人過去干什么？
    難不成搶人？
    法師們霸道慣了，肯定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而且他們要見的人，那肯定馬上要見。
    更別說剩下的廚子還講，尚食司幾個宮女說過，可能會耽誤中午的飯食。
    這能耽誤嗎？
    姜貴妃說幾句話，有他們吃飯重要？
    所以直接喊著內侍總管去要人，只是這么一耽誤他們只能直接去早課，讓尚食司等人認真準備中午飯食。
    只要中午素齋做得好，這幾日的抄經(jīng)都免了，算他們對佛有敬意。
    這下就算內侍總管不來找人，素齋小廚房的人也會來吧。
    可這狗腿子自然快速跑過來，如果不是過于狗腿，又怎么會當上天悲殿總管。
    自然可著勁的“照顧”法師們飲食起居。
    姜貴妃？
    姜貴妃也沒法師們現(xiàn)在重要，當然客氣還是要客氣的，不能太下面子。
    不要問以后，以后的事誰也不知道。
    當初法師們剛來的時候，大家也覺得他們待不了多久，可這幾年什么情況，所有人看在眼里。
    他以前就是個無人問津的太監(jiān)，現(xiàn)在圣人面前都能說上話，為的不就是在天悲殿得臉？
    反正那幾個法師去做早課的時候，還在念叨獨坐金蓮既好吃又好看。
    里面的所有菜色都是平時看到的，可也沒能這么有心，做的好吃還漂亮。
    見著法師們喜歡，天悲殿內侍總管幾乎一溜小跑過來，就怕耽誤中午的飯食。
    姜貴妃幾乎要氣得摔東西，什么狗才也敢過來要人。
    什么人都敢欺負到她頭上？！
    她可是重新掌權的！
    若她是皇后，她必然不用在這地方受委屈，她的兒子也能當上嫡長子，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太子第一人選。
    姜貴妃只能咬著牙道:“法師們用飯食要緊，那就改日再問話吧。”
    姜貴妃又道:“囑咐這幾個尚食司的宮女，可以好好伺候，不能有半點差池，否則圣人肯定饒不了她們。”
    因為道士詛咒案，讓圣人對法師們更加信賴，好像說若不是法師們經(jīng)常給圣人祈福，那道士們早就加害圣人。
    所以圣人如今更寵信他們。
    蘇菀往后看了看，也許有人會說皇帝糊涂，古人愚昧。
    可在古代，有太多的事情解釋不了，人們就會自然而然的求助神學，把一切未知的東西歸于鬼神之說。
    不光古代如此，其實到現(xiàn)代也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無非是對世界的認知太少，又要有個合理的解釋。
    人越老就會越信鬼神，越相信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時間永駐，歷史上許多明君都不能免俗，更不要說這位。
    畢竟未知的，才是最恐懼的。
    有天悲殿內侍總管帶著她們出鐘粹宮，所有人皆是松口氣。
    那內侍總管主動討好道:“知道你們尚食司跟鐘粹宮不對付，所以奴婢們火急火燎趕過來，沒有為難你們吧。”
    “看看你們的小臉，在廊下冷風吹著，真可憐。”
    李蓉蓉也回過神，但身邊宮女已經(jīng)笑著開口:“是啊，這次多謝總管相救，以后我們必然感恩在心，若有機會一定會報答您。”
    聽她們說的這么上道，內侍總管滿意點頭，算是攬了份功勞在身上，誰知道以后就會用到。
    蘇菀跟李蓉蓉也跟著謝了幾句，這內侍總管笑得合不攏嘴:“行了行了，不用這般客氣，知道你們尚食司的人聰明，卻不知道聰明到如此地步。快回天悲殿小廚房吧，那邊還等著你們呢。”
    說著，解釋了法師們已經(jīng)去早課，所以不便見面的事。
    不見最好，蘇菀也懶得見他們。
    好好做飯對她來說反而最開心。
    不過蘇菀再次看看后面的鐘粹宮，今日要做什么吃食，才能挑撥離間呢，啊不對，今日做什么吃食，才會讓大家都滿意呢。
    早上還有不少冬菇，可以做個鐵板冬菇算是平常。
    若要出彩還是要名頭好聽又漂亮的。
    蘇菀回去的路上，腦子里已經(jīng)擬好食譜。
    一道鐵板冬菇，一道玉筍呈祥。
    再來黑糯米盅。
    要說驚艷，那肯定驚艷，卻不如早上的獨坐金蓮名頭好。
    這東西也是要張弛有度的，若一開始就一直顯得很厲害，那以后怎么辦？
    所以都要循序漸進的來。
    蘇菀心里都有數(shù)。
    等她們四個回到天悲殿小廚房的時候，里面的御廚們皆是松口氣。
    人沒事就好！
    他們也就放心了！
    蘇菀笑著道:“既如此，那就開始做午飯吧？”
    大家面面相覷，還沒見過這么愛做飯的小姑娘。
    而且她看著笑瞇瞇的，總覺得有什么別的事情要發(fā)生？
    蘇菀還是笑，撈起早上泡著的筍干，還沒泡發(fā)完全，要再等等。
    黑糯米倒是差不多了。
    那就直接開始用！
    蘇菀快快樂樂地做飯，倒是把周圍一圈人都給帶動，完全不知道她打的什么心思。
    若知道了，估計要嚇一跳？
    其實有些矛盾本來就在，只不過被蘇菀恰好發(fā)現(xiàn)，恰好抓到而已。
    比如說，這天悲殿跟鐘粹宮確實不對付。
    這點蘇菀之前就有所懷疑，否則小廚房的眾人為什么只說楚婕妤送佛珠，卻只字未提姜貴妃。
    換句話說，若姜貴妃跟天悲殿交好，楚婕妤也不會上趕著，否則肯定一點用也沒有。
    既如此，那就要利用好這道縫隙，那就要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