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安慶坊,  張王兩家面面相覷。
    他們在安慶坊開了十幾家大小食店，供應(yīng)一兩千人吃飯。
    主要就是御用監(jiān)，尚寶監(jiān),  寶鈔司,  靈臺門侍衛(wèi),  每日兩千多人的三餐,  賺得還不錯。
    其實宮里有膳房，但誰讓這附近的西膳房做飯不好吃,  豈止是不好吃，簡直難吃得要死。
    這生意一做就是好幾年,  張王兩家從中獲利不少。
    但對他們兩家來說也有麻煩。
    一個是因為這次食客多,  竟然有其他食店想跟他們搶生意，這哪能忍,  該被趕走的全被趕走了,  沒趕走的也是距離宮門很遠(yuǎn)，還不算太攪和生意。
    第二個麻煩則是跟寶鈔司總管打好關(guān)系。
    在人家跟前開店,  人家又是宮里的人，自然要關(guān)系好點。
    西膳房遲遲不改善，寶鈔司總管遲遲不提這件事,  甚至還阻攔西膳房改善,  為的就是吃這份利錢。
    按照正常來說,  自己宮人吃不好飯食，還要出去花錢買飯，早就學(xué)御用監(jiān)去投訴了。
    哪像寶鈔司總管這樣,  非但不投訴,  還故意讓他們都去安慶坊吃飯,  自然有利可圖。
    是的,  當(dāng)初投訴西膳房的人，就是御用監(jiān)正總管，但人家投訴的又沒問題，是絕對合理，絕對給自己宮人爭取利益的。
    所以西膳房也好，尚食司也好，都沒有多說什么，跟御用監(jiān)關(guān)系還是很好。
    至于關(guān)帝廟基本沒人，尚寶監(jiān)兩個總管都不管事，舊監(jiān)庫又是絕對的自己人。
    但御用監(jiān)正副總管投訴，掌權(quán)貴人也是不是很在意的，寶鈔司那邊的事她多少知道點，自然不可能主動開口損害手下的人利益。
    也就是西丞副那個偶發(fā)事件，這才讓她把御用監(jiān)投訴拿出來用。
    人家也不是為了解決西膳房伙食，就是用這個當(dāng)借口克扣西膳房的例份而已。
    事情鬧到現(xiàn)在，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掌權(quán)貴人想奪權(quán)。
    尚食司想趁機(jī)改善伙食。
    但唯一在意料之外的，可能就是張王兩家了。
    你們宮里的事，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可細(xì)細(xì)想來，還是宮人去哪吃飯的事，他們兩家指望賺宮人們的錢。
    這樣一來，肯定不會盼著西膳房真正改善。
    寶鈔司總管也是拿這個理由勸他們的：“只要熬過這幾天，西膳房就能徹底搞垮，到時候一個宮人都不會去西膳房，那些宮人不還要依賴你家的食店？”
    這幾天里使勁折騰西膳房，并且阻撓尚食司調(diào)人過去。
    這調(diào)人可不是送過去使用，而是經(jīng)過內(nèi)務(wù)府名冊直接劃人到西膳房那邊，等于增加西膳房宮女?dāng)?shù)量。
    在調(diào)宮人去西膳房之前就把那邊弄垮，到時候又能追個失責(zé)的罪名，再加上之前說的三月之約。
    掌權(quán)貴人順手接過西膳房合情合理。
    寶鈔司總管還勸：“就這幾天時間，你們?nèi)倘叹秃昧耍芸鞂m人們就過來吃飯，所以這幾天門庭冷落也不要著急。”
    “我就把宮人們調(diào)走幾天，很快再讓他們回來吃飯。”
    這些話張王兩家也記在心里，但記在心里跟看到往日紅火的食店無人問津，這還是兩回事。
    兩家心里縱然明白宮里貴人們的計劃，可心里到底埋怨。
    給了你們銀錢，卻不辦事，那還不如不給錢。
    這個月的孝敬可沒少給。
    而且寶鈔司總管一句話，就把宮人全都調(diào)走，不在安慶坊吃飯，實在太突然了。
    這事對西膳房突然，對安慶坊大小食店何嘗不是突然。
    開飯店的，誰不是提前定好食材。
    突然這么一來，對張王兩家損失可不小。
    十幾個大小食店，那么多食材，那么多員工，賠錢賠的他們兩個鬧心。
    昨天晚上已經(jīng)讓他們不好受了，今天一大早又傳來這個消息，而且一停就要兩三天，張王兩家只能坐在食店里嘆氣。
    可再嘆氣又有什么用，先熬過去再說吧。
    如果超過兩三天，那他們真的要再去找寶鈔司總管。
    給的銀子不能白花！
    張王兩家剛想出門，只見門口有人鬼鬼祟祟的，好像看了店里確實沒人，這才想溜走。
    但能沒事趕走其他同行的店里，會讓這種人走嗎？
    張家的頭一個瞧見，立刻讓人攔住，在他家門口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可不管怎么問話，這人就是不開口。
    跟宮里接觸時間長的王家忍不住道：“不會是個太監(jiān)吧？”
    太監(jiān)？
    宮里的人穿著普通百姓衣服過來做什么？
    等蘇菀得到消息，就知道這太監(jiān)是誰派去的了。
    按照西丞副的話來說，她剛把蘇菀寫的紙條送到尚食司長官手里，那邊就開始行動。
    現(xiàn)在早飯時間沒過，張王兩家已經(jīng)坐不住。
    主要是他們把探聽消息的太監(jiān)“收買”下來，這才知道宮里的“真相”。
    反正根據(jù)那個太監(jiān)來說，以后安慶坊的食店定然開設(shè)不了。
    這次關(guān)門幾天只是讓他們提前習(xí)慣。
    因為想讓西膳房改善伙食，就是寶鈔司總管上面貴人的主意。
    那位貴人指名了要西膳房改善，要西膳房盡量多讓宮人去西膳房吃飯。
    寶鈔司總管既是她的人，自然聽話。
    昨天不就聽了嗎，今日又讓宮人去西膳房吃飯，就是為了表忠心。
    你們這些食店早晚會關(guān)掉的。
    寶鈔司總管知道突然關(guān)門肯定不行，現(xiàn)在就拖時間呢，拖段時間久了，你們店里一賠錢可不自己關(guān)了？到時候跟他可沒關(guān)系。
    什么？
    你們給了錢？
    你們給的錢能跟宮里貴人比嗎。
    那才是長久的靠山。
    只有這個宮人是誰？自然是內(nèi)宮貴人派來打探消息，看看安慶坊還有沒有宮人在外用飯，看我的牌子就知道，我確實是內(nèi)宮的人。
    若是有的話，那就是寶鈔司總管沒做好。
    那為什么我跟你們說實話？
    自然是給你們給的銀子夠多。
    反正就這種事情，不管張王兩家信或不信，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
    就等著生根發(fā)芽。
    等“內(nèi)宮”太監(jiān)走了之后，這兩家恨得咬牙切齒，都沒說信不信。
    但一想到西膳房改善好，那這些宮人豈不是都去西膳房吃飯？有免費的食堂，誰也不想花錢吧。
    以前花錢是因為那的伙食太差，也因為寶鈔司總管明里暗里監(jiān)督。
    若總管的靠山要握住西膳房，要改善那的伙食，豈不是搶他們的財路？
    但到底只是小道消息，他們還是要多打聽才是！
    蘇菀聽完這些話，笑道：“不出一天，他們絕對坐不住，要來搶宮人去他們那吃飯。”
    “一天？”西丞副疑惑，“但方才長官同我講這些的時候，說要兩天才行，這兩天要消磨他們的耐心。”
    等張王兩家實在沒了耐心，就會去找寶鈔司總管鬧事，要么把銀子要回來，要么讓宮人們再去安慶坊吃飯。
    否則就魚死網(wǎng)破，把給孝敬錢的事說出來。
    不過這會聽著厲害，其實都在互相試探，看看最后到哪一步。
    這對蘇菀她們來說就足夠了。
    而且還有了盼頭，只要西膳房堅持兩天就好，大家咬咬牙，也是能成的。
    反正現(xiàn)在要著急的不是她們。
    至于說一天？
    自然是蘇菀的后手。
    想必這會西膳房早飯時間差不多過去，安慶坊李家豬蹄，也應(yīng)該收到方子了吧。
    還要順便傳出自己讓他說的那句話。
    那便是：“以后安慶坊做飯食不能太糊弄了，西膳房做的飯菜太好吃，若比西膳房飯菜差，人家為什么要花錢來安慶坊吃飯呢。”
    這句話只要傳到張王兩家耳朵里，那就有意思了。
    之前御用監(jiān)跟尚寶監(jiān)在他們那吃飯，是因為西膳房飯菜難吃得太厲害。
    等西膳房伙食改善，他們兩個地方的人驟然減少，這可是實打?qū)嵉那闆r。
    張王兩家早就感覺到了，還去找過寶鈔司總管問原因。
    現(xiàn)在再提起來，絕對危機(jī)感更強(qiáng)。
    再有什么：“什么只關(guān)門兩三天，明明是以后都沒客人。”
    “跟貴人比，你們算什么啊。”
    “西膳房免費啊！還好吃！讓宮人們自己選，也不會選安定坊吧。”
    其他的也就算了，最后一句深深刺痛張王兩家的心。
    是啊。
    西膳房飯食好吃的話，那他們一點優(yōu)勢也沒有了。
    要不然去打聽一下西膳房的情況？
    常在宮門口做事，自然能打聽的，順便印證一下內(nèi)宮那邊的消息。
    在張王兩家做這些事的時候，傳出去留言的李家大豬蹄正在做鹵肉飯，也就是蘇菀給的方子。
    這方子粗粗一看，就能讓人覺察出里面的精妙。
    他們本來就做豬蹄有些門道，如今一看鹵肉飯，更是立刻動手。
    也不知是誰給的方子也太厲害了。
    給方子的蘇菀此時正在準(zhǔn)備西膳房今日午飯。
    跟蘇菀想的差不多，忙完早飯，就要開始準(zhǔn)備一千五百多人的午飯，基本上一刻都不能停歇。
    灑洗的宮人更是如此，她們負(fù)責(zé)打掃食堂，負(fù)責(zé)把碗筷收回來，也忙得厲害。
    這會還要幫忙刷碗，因為廚房的宮人在處理食材。
    就連切豆腐，都要切很長時間，還要保存好不能變色。
    倒是宮保雞丁的雞肉好處理一點，昨天熬湯用雞架的時候已經(jīng)切的差不多。
    整個上午，西膳房切菜洗菜的聲音都沒停過。
    負(fù)責(zé)蒸飯蒸饅頭的于淑則蒸了往日五倍的飯食，這可不是個輕松的活。
    一時間，很多不用的灶臺今日也重新點燃，八十個人準(zhǔn)備這么多人飯食實在太容易。
    這也是之前已經(jīng)習(xí)慣這樣的菜單，大家做事也有條理了，否則更會手忙腳亂。
    所以蘇菀才決定等事情結(jié)束，再更改夏日菜單。
    昨日揉面忙了那么久，今日做菜又是如此，已經(jīng)有宮人隱隱抱怨。
    這種情況下不抱怨才不正常。就在西丞副準(zhǔn)備去找人幫忙的時候，西膳房側(cè)門被人敲開。
    來的人蘇菀也認(rèn)識，就是舊監(jiān)庫的掌事小太監(jiān)，他帶了二十多個人過來，一來就道：“我們總管說你們肯定很忙，讓我抽點人手過來。”
    蘇菀看著有些驚喜。
    這種時候偷偷送人過來，可再合適不過了。
    誰知道不僅舊監(jiān)庫送人，御用監(jiān)尚寶監(jiān)也送了些人。
    特別是尚寶監(jiān)，他們那活計清閑，隨便就來十幾個。
    三個部門都有同樣的想法。
    那就是西膳房不能垮！
    若是西膳房垮了，他們?nèi)ツ某赃@樣好吃的飯菜？
    蘇菀看著他們笑：“幸好你們來幫忙，最近確實很忙，要不然就要換菜單了。”
    換菜單？！
    經(jīng)常吃西膳房飯食的御用監(jiān)尚寶監(jiān)聽此，立刻瞪大眼睛。
    雖說如今的菜單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但誰不想吃更多的美食？
    反而舊監(jiān)庫沒什么想法，只道：“還是看你們的情況，若是太辛苦，也不用換。”
    “嗯，最近肯定不成。至少等西膳房穩(wěn)定之后，我定然做出讓你們都喜歡的菜單。”蘇菀?guī)拙湓挘妥寔韼兔Φ娜緦m人想法不同。
    但接下來蘇菀什么都沒講，帶著眾人到西膳房幫忙。
    見到來這么多人幫著做事，西膳房眾人算是松口氣。
    現(xiàn)在事情真的太多了！
    她們各個都是腰酸背痛，甚至有些頭暈眼花，這些都是累的太厲害了。
    還好有三司宮人過來幫忙，一來就是三四十人，瞬間減輕很多壓力，有些不怎么要緊的活計就可以交給他們做了。
    雖說大家都知道其他地方宮人過來幫忙不長久，可是先把眼前幾頓飯解決之后再說。
    蘇菀自然也跟在其中，但她方才說的話卻在三司宮人心中。
    隱隱覺得蘇菀的意思是，若不是內(nèi)宮跟寶鈔司搗亂，他們就能吃到其他美食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蘇菀不過十二，就是個可愛會做飯的小姑娘，她懂什么啊。
    估計就是隨口一說，說了真話而已。
    現(xiàn)在到了夏季，別說換菜單了，平日里的綠豆湯也應(yīng)該煮起來。
    但現(xiàn)在誰也不會埋怨西膳房不做事，人家做了，只是事情太多，眼看著就知道辛苦。
    像北膳房吧，要負(fù)責(zé)三千一百人的伙食，是西膳房的兩倍。
    可人家有多少宮人呢？有三百二十個，干活的人是西膳房的四倍！
    按照正常來講，西膳房應(yīng)該有一百六十人才行的，如今只有八十，還想讓人家怎么樣？
    這些道理一想通，自然只能暗暗嘀咕掌權(quán)貴人太狠。
    要把人逼到什么程度。
    蘇菀聽著眾人小聲討論，卻把泡好的綠豆跟薏米給端了出來。
    煮綠豆湯到底不費什么事，該煮還是要煮的。
    越是這種時候，西膳房越要把事情做得漂亮。
    現(xiàn)在她們西膳房看著兵荒馬亂，忙得腳不沾地。
    可外面自有人在處理這些事。
    西膳房只要把飯食做得漂亮，那就是給尚食司長官底氣，就能讓這場兵荒馬亂早些結(jié)束。
    混亂是臺階。
    如今她也好，尚食司長官也好，就想踩著今日的混亂登上階梯，徹底絕了西膳房的后患。
    這種混亂的時候，煮一大鍋清熱解暑的綠豆百合薏米湯，也給大家去去火氣。
    其實蘇菀昨天就想做來著，但晚上有事也就罷了。
    這會來幫忙的人也多，很多事情都有條理，她也能在角落找個鍋開始給大家煮消暑湯喝。
    下午日頭一大，大家都容易疲乏無力，此時有碗涼滋滋的綠豆湯，再好不過了。
    綠豆跟薏米提前用水泡過，又放到冰窖里，此時拿出來煮湯，很容易把綠豆跟薏米煮開花，可以大大節(jié)省煮湯的時間。
    而煮綠豆湯確實要快些的，很多人煮出來的綠豆湯并非漂亮的綠色，而是顏色發(fā)紅，原因便是煮湯的時候沒蓋好鍋蓋，讓綠豆水在煮的時候接觸空氣，這樣就會變成紅色。
    如果有高壓鍋的話，直接上鍋壓，出來的絕對是清亮亮的綠色。
    現(xiàn)在蘇菀只等著鍋里的水燒開，然后倒入百合綠豆薏米，其實這會就不用管了，等著里面的湯水再次燒開就行。
    再次燒開之后，爐灶大火改小火，繼續(xù)煮湯，期間不用開鍋蓋。
    因為煮湯的時候水肯定放的特別特別多，沒有糊底的危險。
    畢竟這是煮湯，并非熬粥，兩者有些區(qū)別。
    前者喝的是湯湯水水，后者還要吃里面的食材，所以還是有些區(qū)別的。
    綠豆薏米提前用水泡過，又冰鎮(zhèn)過，轉(zhuǎn)小火之后一刻鐘放入少許冰糖，也便可以喝了。
    西膳房的冰糖肯定要省著用，此時也就提個味。
    不過蘇菀并未立刻把綠豆湯水出鍋，而是把爐火直接滅了放一旁冷卻。
    冷卻后直接讓人抬著到冰窖里。
    冰鎮(zhèn)的綠豆湯！
    誰不想來一口呢！
    因為綠豆湯煮的簡單，蘇菀基本沒麻煩什么人，全都是自己動手。
    等到送飯的時候，還送了碗到言沛那。
    西膳房很多宮人還是等到午飯差不多結(jié)束的時候，這才知道蘇菀竟然準(zhǔn)備了冰鎮(zhèn)綠豆湯給她們，一時間驚喜萬分。
    要是往常肯定很多人能發(fā)現(xiàn)此事，但今天太忙了。
    從天沒亮開始做早點，做完早點做午飯，現(xiàn)在終于把一千五百多宮人都送走。
    每個走的時候，都在夸西膳房飯食好吃。
    特別是寶鈔司宮人，除了偷偷來過西膳房的幾個太監(jiān)之外，剩下的人抱著盤子在舔。
    他們之前是傻子嗎？
    為什么不來西膳房吃飯，而要去安慶坊？
    為什么會錯過這里的飯食啊！
    其實寶鈔司宮人邊吃還邊有些愧疚，畢竟有些小九九他們也是知道。
    這一愧疚，就有人主動幫忙收盤子收碗，甚至主動幫忙干活，倒省了西膳房不少麻煩。
    沒辦法，誰讓吃西膳房的嘴短，誰讓西膳房做飯好吃！
    也因為寶鈔司宮人的做法，讓西膳房宮人倒是消了些氣，同時心里又有些驕傲。
    看看，誰能拒絕西山的飯食呢？
    同樣的，誰也不能拒絕蘇菀熬制的冰鎮(zhèn)綠豆湯！
    哇！
    蘇菀簡直太貼心了！
    忙碌許久的西膳房宮人，還有趕來幫忙的三司宮人，美滋滋地喝上一碗解暑解乏的冰鎮(zhèn)百合綠豆薏米湯。
    這種感覺也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