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嶺，四下無人。
    羅古山的這片洼地里卻熱鬧得很，打殺聲被四面山壁圈著，回回蕩蕩，逃不出去。
    一匹駿馬的脖子上被劃開一道血口，發(fā)出一聲悲鳴，倒將在地。血液汩汩流入一片泥濘，淌在被踩得稀爛的土地中，與那不知是人血還是馬血，也不知是誰所流的鮮紅事物混在一起。
    這邊最后一騎倒下，“正義騎”名存實(shí)亡。
    那邊卻是兵強(qiáng)馬壯，人數(shù)眾多，已成合圍之勢。
    當(dāng)先的一騎金刀黑馬，威風(fēng)凜凜，駿馬一扯脖子，鼻孔里吹出一股熱氣，胸前的銅飾啷啷作響。
    馬背上坐著一虬髯大漢，腰身挺得筆直。臉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刀疤，甚是駭人。
    他身旁一人問道：“大哥，這些人怎么處理？”
    “投降不殺。”虬髯大漢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說道。
    只見被圍之人多數(shù)跪倒在地，脖子上駕著刀，臉上寫著“不屈”二字，但也沒有反抗。聽到“投降不殺”，更是垂下了高貴的頭顱。
    “匪首”林煥之依舊在負(fù)隅頑抗中，他持刀擋在了幾位女匪徒身前，大義凜然道：“瀟瀟，一會沖殺出去，我?guī)湍汩_路，你只管逃跑。”
    宋恣瀟年紀(jì)雖小，卻是一副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模樣，只不過這種滄桑感，多是依靠著裝與打扮，生生表現(xiàn)出來的。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學(xué)著男子盤起的黑發(fā)，還有胸前的甲胄，都和她那青澀稚嫩的臉龐極不相襯，顯得太過刻意與不倫不類。
    “我說過，再讓我從你嘴里聽到‘瀟瀟’這兩個字，便對你不客氣。別以為現(xiàn)在是生死時刻，這話便不作數(shù)。”
    宋恣瀟就連說話時也要努力使自己聽上去老成一些。
    “而且現(xiàn)在這個形勢，你殺得出去嗎？就算讓你殺出去了，你便打算就這么拋弟兄們？”
    看起來，宋恣瀟還是一個十分講義氣的人。
    “好好好，我聽你的便是。”林煥之作為匪首，竟懼怕一個少女。被宋恣瀟言語質(zhì)問，卻沒有絲毫惱怒，反是勸道：“但是我們可不能束手就擒，沖殺出去，至少還有一線生機(jī)。至于弟兄們，他們會理解的。留得青山在，我們就還有機(jī)會替他們報仇。”
    林煥之說罷，朝身旁幾人使了個眼色，幾人便紛紛附和勸說起來。
    然而一個年紀(jì)稍大些的女子卻是說道：“林公子，貪生怕死，茍活于世，可不是我輩之人該有的念頭。我們這群人聚在一起的初衷，說過的豪言壯語，你可還記得？”
    “當(dāng)然不記得也不打緊。你若是怕了，我可以替你攔下一些人，你盡管逃去。但要我顧小嬋夾著尾巴逃命，恕我做不到。”
    林煥之依舊不慍不怒，只是嘆道：“顧大姐，你先別激動…”
    “林煥之，大姐說得對，我宋恣瀟同樣寧愿戰(zhàn)死，也不逃跑。”
    少女說得豪邁，只是不知有幾分底氣，到了臨死之前又會不會被嚇出了原形。
    幾句話的功夫，正義騎的人又倒下一些。只見一精廋男子率隊(duì)逼近林煥之，從懷里掏出了厚厚一疊紙，逐張翻閱著，將上面的人像與在場之人一一對應(yīng)起來。
    “匪首林煥之…二當(dāng)家顧小嬋…匪徒宋恣瀟…”
    精廋男念了一串名字，瞇著眼睛掃視林煥之幾人，像是在看著一張又一張的銀票。確認(rèn)無誤后，方才尖聲喝道：“都齊了，拿下吧。”
    宋恣瀟當(dāng)先出劍，使的竟也是“云霜神劍訣”。只不過大概是因?yàn)闆]學(xué)全，又無奈雜糅了自己的想法在里頭，多了許多野路子。
    便見她一招“破空擊”使得有模有樣，逼得一人翻身下馬，才堪堪躲過了這一劍。
    顧小嬋緊隨其后，將雙叉敲的叮當(dāng)直響，起了氣勢，泛著銀光的叉尖上很快見紅。比起宋恣瀟，她才是真的老練，是個實(shí)打?qū)嵉慕畟b。
    林煥之不得已，舞起長劍，呼喚著眾人跟上。只是他主意力全放在了宋恣瀟身上，擔(dān)心她的安危勝過自己。
    “這幾個有些難搞，得多來幾個人。”精廋男并不托大，見點(diǎn)子難纏，當(dāng)即扯起嗓子呼喚弟兄。
    前路應(yīng)聲奔來幾騎，宋恣瀟本搶出了幾步，迫不得已又退了回去。
    外圍的人騎著馬繞著他們轉(zhuǎn)圈，如同牧人趕牛羊一般，只是將試圖突圍之人趕回了包圍圈，學(xué)著驅(qū)趕牲口方式對他們吆喝著，不時放聲大笑。
    宋恣瀟心中憋屈，但她不是伶牙俐齒之人，說不出那些羞辱人的話語，只能更加賣力地舞劍。
    一招“撥云”蕩開了對手的兵刃之后，宋恣瀟再使“見日”，長劍將倉促擋在面前的手掌刺穿。隨后沒有絲毫停頓，回劍轉(zhuǎn)身，仿佛完全聽不到背后傳來的慘叫聲，她便朝精瘦男攻去。
    不知從何學(xué)來，少女竟如此狠辣。從她那甚是怪異的果決，臉上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能看得出來即使那人死在了她面前，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精廋男自是不愿在氣勢上輸給一個少女，見宋恣瀟沖他而來，他便迎面而上，橫刀身側(cè)，蓄力待發(fā)。
    砍刀直劈而下，長劍偏軟，硬捍砍刀難抵其勁力，劍身折成了個彎曲。宋恣瀟順勢后退，方才沒將長劍折斷。
    一擊作罷，她氣勢未竭，提劍再度趕來，再使“撥云見日”。然而這次蕩不開砍刀，反是被震了一下，虎口隱隱作痛。
    此時兩人離得很近，宋恣瀟便使“氣沖云海”，長劍上挑，隱約有劍氣從精廋男腳底生出，自下而上，沖向他門面。
    精廋難微驚，身體稍稍后仰，生怕被劍氣偷襲而中。又見他雙腳一沉，用一招“金戈鐵馬”穩(wěn)住身形，砍刀劃向地面，在泥地上開出了一道溝壑，同時擋下了若有若無的劍氣。
    還沒等他回刀，便覺后勁傳來一陣勁風(fēng)，顧小嬋的雙叉已經(jīng)送到了他的背心處。再往前遞出兩三寸，便能取下精瘦男的性命。
    只是這一擊終究沒能得逞。
    橫里殺出的一把金背魚鱗刀，不僅擋下了顧小嬋的偷襲一擊，還將她的雙叉劈飛，震得她雙臂發(fā)麻。
    只見那虬髯大漢一手提著大刀擋在精瘦男背后。那大刀刀身上有無數(shù)個小坑，密密麻麻，狀似鱗片，刀背上燙了一道金邊。
    這刀極為沉重，尋常人雙手齊出，用盡力氣都未必能抬得動。但那虬髯大漢提在手中卻是輕松得很，而他的另一只手里，竟還有另一把一模一樣的金背魚鱗刀。
    顧小嬋被他氣勢所懾，流下了冷汗，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虬髯大漢對著顧小嬋輕輕揮出一刀，內(nèi)勁朝她身上傾落。顧小嬋只感覺如有一只大手按壓著自己的肩膀，力道大得駭人。她雙腿一軟，支撐不住跪倒在地，膝蓋都險些磕碎。
    “沒有的家伙，一個雛兒，一個弱女子，就差點(diǎn)要了你的命。回去之后去柴堂混吧，別在我面前礙眼。”虬髯大漢冷聲道，隨后刀背在精廋男身上一拍，將他推開。
    精瘦男一個踉蹌，也不等站穩(wěn)了，應(yīng)了聲“是”，便落荒而逃。仿佛在他面前在多待一刻，便會礙了他的眼，成為他刀下亡魂。
    宋恣瀟見顧小嬋跪地垂頭，吐出了一口血，心急喊道：“大姐！”
    “別大姐了，關(guān)心一下你自己把。”虬髯大漢提刀朝她走去。
    面對差距如此懸殊的實(shí)力，宋恣瀟心中絕望，但卻并未放棄。仿佛在她眼里只能看到兩個結(jié)果，一個是贏，一個是戰(zhàn)死。
    盡管虬髯大漢給了她第三個選擇。
    “雛兒，是你自己跪下，還是我將你打跪下。”
    宋恣瀟內(nèi)心空前恐懼，但斗志卻是空前旺盛，就好像她從沒聽說過有退縮這回事一般。
    “恣瀟，忍一時…”林煥之渾身血污，出現(xiàn)在她身側(cè)，低聲勸道。
    還沒等他說完，宋恣瀟便將他推開，縱身而上，再以“破空擊”起手，長劍刺向虬髯大漢。
    虬髯大漢看著長劍越來越近，始終沒有動作，刀也不抬。劍尖抵在了他胸口，宋恣瀟卻沒有半分欣喜，果然長劍如刺在磐石之上，再用力，只能令劍身彎曲起來。
    她連變招的機(jī)會都沒有。
    虬髯大漢不僅外家功夫了得，肌膚硬如鐵石，內(nèi)功修為也同樣精湛。只是輕呼一口氣，“沉山勁”便將宋恣瀟壓得直不起身子。
    她的堅毅只讓她撐了兩息時間，隨后便覺像有一座大山騎在背上，壓得她眼冒金星，實(shí)在堅持不下，重重趴倒在了地上。
    宋恣瀟半邊臉貼在了爛泥地里，背上的勁力漸漸消散，卻依舊壓得她難以呼吸，大口喘著氣。泥土漫進(jìn)她嘴中，血液的腥臭混著鮮土的氣味令她幾欲作嘔。
    “勇氣可嘉。”
    宋恣瀟耳旁傳來虬髯大漢的聲音，隨后便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提著腰帶拎了起來。
    一陣干嘔之后，她吐出了嘴里的泥渣子，不停地啐著唾液，涎津掛在她的嘴角，直直垂到了地上，甚是狼狽。
    稍稍緩過些勁來，宋恣瀟擠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容，氣若游絲，兀自嘴硬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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