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麻辣香鍋(十五)
,名捕夫人 !
冷月一口氣噎在胸口,差點兒哭出來。
見景老爺子這般睡眼惺忪卻依然和藹可親的模樣,冷月只當(dāng)他是一時眼花,沒認出自己這身廣袖長裙的裝扮,便又走近了些,拱手沉聲道,“卑職刑部捕班衙役總領(lǐng)冷月見過景太傅。”
景老爺子像是眼睜睜看著菜販給自己短了稱似的,帶著一絲不悅輕輕挑了一下眉梢,有些語重心長地道,“別在我家祖宗面前撒謊,否則晚上睡覺的時候會看見些奇怪的東西,呵呵……”
冷月聽得后脊梁有點兒發(fā)涼,腦子有點兒發(fā)蒙。
蕭昭曄再怎么急功近利,也不至于把那些連醉得亂七八糟的景翊都能看出有假的姑娘帶來糊弄神志清明的景老爺子,她都把家門報到這個份兒上了,景老爺子怎么會是這般反應(yīng)?
冷月小心地看著似乎與往日沒什么不同的景老爺子,依舊畢恭畢敬地道,“景太傅,卑職怎么撒謊了?”
景老爺子滿目慈祥地看著她,微微含笑,毫不猶豫地道,“你說的這人是我家兒媳婦,早幾個月前就改口喊爹了,呵呵……”
冷月狠狠愣了一下。
難不成景翊還沒來得及告訴景老爺子休她的事兒?
這事兒早晚是要說的,雖然由她來說多少有些不妥,但眼下要是不說個明白,天曉得一向手段詭譎的景老爺子會怎么處理一個膽敢自己送上門來的假兒媳婦。
“景太傅……”冷月紅唇微抿,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不情不愿,定定地道,“景翊已把我休了。”
景老爺子當(dāng)真像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兒似的,細長的狐貍眼倏然瞪得滾圓,滿目都是如假包換的難以置信。
冷月一陣莫名的委屈涌上心頭,竟覺得鼻尖有點兒發(fā)酸。
景老爺子就用這道震驚里帶著半信半疑的目光看了她片刻,溫和中混著些嚴肅地問道,“有休書嗎?”
“有。”
冷月穩(wěn)穩(wěn)地應(yīng)了一聲,剛把手伸進懷里,觸到質(zhì)地陌生的衣料,才想起來未免在齊叔那些人前露出什么破綻,任何能證明她真實身份的牌子信件統(tǒng)統(tǒng)都沒放在身上,也包括那張扯得亂七八糟的休書信封。
“我……”冷月有些發(fā)窘地把手收回來,實話實說,“我沒帶。”
景老爺子定定地看了她須臾,微微瞇起眼睛,和顏悅色地問了她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教你念書的那位先生已過世多年了吧?”
冷月不知道這句話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但景老爺子問了,她便如實答道,“是。”
“怪不得……”景老爺子笑意微濃,“功課沒做就說沒帶,這樣的心眼兒是太子爺在念書第二年的時候使的,呵呵……”
“……”
冷月差點兒給景老爺子跪下。
景老爺子像是看出了冷月欲哭無淚的心情,頗為體貼地讓了一步,“你既然自稱刑部捕班衙役總領(lǐng),刑部的牌子總該有吧?”
冷月一時間覺得有雙爪子在自己的心里一下一下地撓了起來,但被景老爺子這樣和善地看著,冷月不得不硬著頭皮答道,“有,沒帶……”
景老爺子滿目寬容地望著她,又讓了一步,“刑部的牌子沒帶,安王府的牌子帶了嗎?”
冷月咬牙回到,“沒有……”
“你的馬進出刑部衙門的牌子也沒帶吧?”
“沒……”
景老爺子看著她已硬如磐石的頭皮,終于放棄了提點,會心一笑,“呵呵……”
冷月心里一陣發(fā)毛,抓狂之下目光不知怎么就落到了牌位前的供桌上,登時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兩步上前,端起一盤綠豆糕,二話不說就往嘴里塞了一塊。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還有沒有資格再吃一口景家的供品,但如今也只有這件事才能有力地證明她是當(dāng)過景家媳婦的人了。
果然,景老爺子看著被倉促之下塞進嘴里的綠豆糕噎得直瞪眼的冷月,毫不遮掩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親切地拍了拍身邊的蒲團,“來來來……坐下,坐下慢慢吃,呵呵……”
冷月總覺得景老爺子這恍然中似乎還帶著點兒別的滋味,可嘴里塞著景家祖宗的口糧,一時間百感交集,也分辨不出那淺淺的一絲滋味是什么了。
這里到底是景家祠堂,供奉的到底是景家祖宗,想到這是第一次帶著肚子里這小東西來到他家祖宗面前,冷月沒有盤膝而坐,而是擱下那盤綠豆糕,抹去嘴邊的渣子,在蒲團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沖著眾多牌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磕了個頭。
多半時候她是不信鬼神的,三法司里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信,因為在人的范圍內(nèi)抓奸除惡已經(jīng)很忙了,要是把鬼神也考慮進去,三法司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她拜景家列祖列宗,倒不是求他們什么,而是謝謝他們,謝謝他們無論貧富貴賤安穩(wěn)動蕩都努力地活了下來,并將自己的后代撫養(yǎng)長大,以至于后代再有后代,代代努力下來,才輪到景翊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如今又輪到了這個還沒有絲毫動靜的小東西。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興許是在戰(zhàn)場上看到一場交鋒下來四野橫尸,也興許是在停尸房里看到*的尸首周圍蚊蠅揮之不去,總之是見多了死,就打心眼里知道活的不容易。
但凡能救一個,她必會不遺余力。
景老爺子似是把冷月這一拜當(dāng)成了不得不吃下供品之后的致歉之舉,冷月剛剛跪直身子,景老爺子就笑呵呵地問了她一句,“知道供品這東西是用來干什么的嗎?”
冷月一個“吃”字剛到嘴邊,到底覺得從沒出生起就這樣熏陶孩子委實有些不妥,便改了個口,中規(guī)中矩地答道,“祭拜先人。”
“祭拜他們干什么?”
祭拜先人的目的多了去了,隨便數(shù)數(shù)十個手指頭就不夠用了,冷月到底還是選了個最中規(guī)中矩的回答,“求他們保佑。”
“你信死人能保佑活人嗎?”
冷月噎了一下,一時想到景家撒謊必罰的規(guī)矩,還是如實地搖了搖頭。
“我也不信。”景老爺子坦然地說著,笑瞇瞇地抬手指了指供桌后的一堆牌位,“不過現(xiàn)在守著這些牌牌呢,咱們先假裝信一信,呵呵……”
“……是。”
景老爺子帶著滿面循循善誘的微笑,意味深長地道,“假如有一天……不,一定有一天,你也被人擺到祠堂里面,時不時的有些孫子重孫子什么的對著你拜拜……你能想象到這種感覺吧?”
“……”
這種感覺一聽就不怎么美好,冷月索性不去細想,只管點了點頭。
景老爺子滿面鼓勵地微笑著,繼續(xù)循循善誘地道,“如果你這些孫子重孫子什么的在你面前跪餓了,吃你一口供品,你飄在天上看在眼里,會是什么心情?”
實話實說,冷月的心情有點兒復(fù)雜。
且不說她死了以后能不能飄在天上,就算是能,她也從沒想過她飄在天上的時候看到的會是這幅畫面……
不過,要真有那么一天,不遠,就幾十年之后,她的在天之靈當(dāng)真看到她那皮得像猴一樣的小孫子因為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錯被他爹拎到她牌位前餓著肚子罰跪,就算那孩子不去碰桌上的供品,她怕是也會忍不住顯靈來拿給他吃吧。
死都死過了,誰還會跟自家子孫計較那一口根本就吃不到自己嘴里的瓜果點心呢?
冷月輕輕撫上小腹,嘴角眉梢漫開一抹為人母者獨有的溫柔,淡淡地答道,“吃就吃吧,多吃點兒,可別餓壞了身子。”
“你是這么想,我也是這么想。”景老爺子瞇眼笑著,朝那堆牌位揚了揚長髯飄飄的下巴,緩聲道,“他們也會這么想……包括先皇在內(nèi),但凡是有子嗣的人都會這么想。”
前幾句把冷月聽得明白了幾分,可最后這句又把她聽糊涂了。
景老爺子的這句先皇好像并不是隨口一提,而是話里帶著話的。
冷月禁不住脊背一繃,小心地反問了一句,“先皇?”
景老爺子欲言又止,挪挪屁股向冷月靠近了些許,又招招手示意冷月附耳過來,冷月趕緊貓著腰湊過去,才聽到景老爺子小心翼翼地道,“先皇,就是那個已經(jīng)飄在天上的皇帝。”
冷月差點兒一腦袋栽到地上。
“景太傅……”
“叫爹。”
“……”
只要景老爺子能痛痛快快地答她幾句話,就是讓她喊句爺爺她也認了,冷月深深吐納,好以整暇,重新叫了聲“爹”,誠懇地望著一臉心滿意足的景老爺子,“我來是有些事想向您請教。”
待景老爺子點了頭,冷月才正色道,“我昨晚見了景翊,他對我說先皇生前召他和所有在京皇子進宮是想要與他們議事,可惜還沒來得及說正事兒就遭人毒手了……據(jù)景翊說,當(dāng)時先皇神思清明,不像是受人擺布的,但幾位皇子分理政務(wù)的內(nèi)容差別甚大,還有幾位皇子尚沒打到參理朝政的年紀,根本沒有哪件事是需要叫他們和景翊一起去商量的。我擔(dān)心先皇召他們進宮這事兒另有玄機,但如今先皇已去,只有請您揣摩一下先皇用意了。”
景老爺子輕瞇著眼睛,微笑著聽冷月說完,輕輕點頭,“我就知道你是為這個來的。”
景老爺子這句成竹在胸的話聽得冷月心里一熱,熱乎勁兒還沒來得及擴滿全身,就聽景老爺子又悠悠地補了一句讓她整個人都涼了下來的話。
“所以剛才你還沒問,我就已經(jīng)告訴你了嘛,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虎摸一下冷女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