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常豆腐(七)
,名捕夫人 !
冷月想象不出來,也不敢想象,在這短短一個時辰內(nèi)他倆還干出了什么比兩個男人抱成團(tuán)蹲在魚池里更蠢的事兒。
景翊又淺呷了一口熱水,抽了抽鼻子,帶著輕微的鼻音徐徐開口,“事情要從七年前說起……”
除了伺候錦鯉,景翊還有一個嗜好,聽書。
他不但愛聽,還愛編話本,如今京里幾大茶樓中講得最火熱的話本都是他進(jìn)大理寺當(dāng)官之前編的。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逮著什么他都能扯出一大篇來。
一聽他要從七年前說起,冷月腦仁兒就疼,“等會兒……你先從我出門以后說起。”
“你出門以后……”理好的思緒乍一下被打斷,景翊想了想,才道,“我坐在他床邊等他醒,他一睜眼就喊水,我給他一杯茶,他接到手里立馬潑了我一臉,然后又跳下床去端起臉盆澆了我一身,我看他還想去拿坐在爐子上的開水壺,就跟他說外面有水,然后他拉起我就往外跑,再然后……然后……”
景翊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冷月及時把他手里的杯子奪了下來,輕巧收勢,滴水不灑。
微燙的瓷杯穩(wěn)穩(wěn)地攥在手里,冷月心里還是有點兒撲騰。
這杯水潑在身上倒是沒什么要緊的,臘八房中那壺坐在爐子上的開水要是澆在景翊細(xì)嫩得像鮮豆腐一樣的皮肉上……
估計撒點油鹽就能動筷子了吧。
這么想想,冷月覺得自己全身的皮肉都在發(fā)緊。
景翊用空出來的手揉了揉微微泛酸的鼻子,怏怏地把剩下的話說完,“再然后……路過魚池的時候,他就抱著我跳下去了。”
“他潑你你就站在那兒挨潑,他拉你你就跟著他跑,他抱你……”冷月咬了咬牙,白他一眼,“你攢著輕功不用是想等它給你生出一窩小的來是不是?”
景翊滿臉無辜地往被子里縮了縮,新婚燕爾,他卻要抱著一個神志不清的男人和一群傻胖傻胖的魚一塊兒泡在涼颼颼的池水里,他也不想的,“我只是想知道他為什么潑我。”
“那他告訴你了嗎?”
景翊點點頭,抖下了碎發(fā)上的幾點水星。
冷月留意到臘八,是因為他在廚房里的反應(yīng)不正常,還不是緊張害怕的那種不正常,而是強(qiáng)忍痛苦的那種不正常。
冷月覺得臘八醒來之后會做蠢事,是因為依照齊叔的描述,臘八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有點兒古怪,他那樣的反應(yīng)不像是受驚,倒更像是受了什么提點,繼而想起了什么事情。
一個寡言少語年方十四的孤兒驀地被喚起一段與焦尸有關(guān)的痛苦記憶,在這樣的刺激之下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沒法不讓人擔(dān)心,但冷月現(xiàn)在更想知道,他到底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兒,憑什么就潑她相公一身水,憑什么就拉著她相公滿院子跑,又憑什么就抱著她相公往魚池里跳。
“為什么?”
景翊輕輕舐了下微涼的嘴唇,猶豫了一下,為難地望著冷月,“這個事情還是要從七年前說起。”
“……你說。”
“事情是這樣的,”景翊清了清嗓,沉了沉聲,“七年前的一個秋天,也是桂花開得正好的時候……”
冷月把手里的杯子頓到了桌上,“三句話說完。”
“七年前他娶了個媳婦,后來他媳婦死掉了,再后來他全家都死掉了。”
“……”
冷月臉色不太好,于是景翊自知自覺地?fù)Q了三句。
“七年前他家里給他娶了房童養(yǎng)媳,后來他媳婦受辱失節(jié)被村里人燒死了,再后來村里遭災(zāi)他全家就他活下來了。”
冷月臉色不但沒轉(zhuǎn)好,反而更難看了幾分,“他往你身上潑水,抱著你往魚池里跳,是拿你當(dāng)他媳婦了?”
“本來是……后來我跟他說清楚了,他也對我說清楚了,你也聽到了,他還要我救他媳婦呢,是不是?”
冷月挑起眉梢,求救的話她確實聽到了,但她聽到的不只是求救的話,“我聽著他像是神志不清了,你倆是怎么說清楚的?”
據(jù)安王爺說,景翊在問供這件事上很有點兒法子,別的官員用幾遍大刑都伺候不出來的口供,景翊和和氣氣的就能讓犯人招得一清二楚。
職責(zé)有別,冷月從沒親眼見過他問供,不過安王爺既然這樣說了,應(yīng)該就不會有假。
但冷月仍有懷疑,對尋常犯人也就罷了,對一個連男女都分不清的人,他還能怎么個清楚法?
景翊抽了抽鼻子,帶著微濃的鼻音道,“他拿水澆我我不躲,他拉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抱著我跳魚池我就陪著他往下跳,他就算是沒有神志了也該知道我不會害他……何況他相信我是千年狐仙了。”
“……你是什么?”
“千年狐仙。”景翊把緊裹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左半邊上身,和心口上的一點深紅,“他聽過我編的《九仙小傳》。”
這點深紅是景翊從娘胎里帶出來的,他在編話本的時候讓話本里的一個千年狐仙也在同樣的位置長了同樣的一點。
這書是近半年茶樓里說得最熱的,冷月聽過幾段,書里這個心口上長了紅點兒的狐仙有起死回生之能,也難怪臘八在腦子不清楚的時候看到景翊心口上的這一點……
等等。
“他還看了你的胸口?”
冷月的眼神有點冷,景翊重新把被子裹了起來。
他知道她天生就跟天底下所有往他身上看的女人有仇,但是從什么時候起開始連男人也算進(jìn)去了?
景翊無辜中帶著無奈地眨了眨眼,“我不給他看,他就不相信我不是他媳婦,就要發(fā)誓一輩子照顧我保護(hù)我,要親我,還要跟我生一大堆孩子……我也是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的。”
冷月的臉陰沉得像眼睜睜看著自家白菜被豬拱了一樣。
幾個家丁正好撞在這個時候進(jìn)來送洗澡水,收拾好之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問了景翊一句是否需要伺候。
景翊是土生土長的少爺身子,在魚池里這么一泡,整個人都不對勁了,他這會兒不但想要人從旁伺候,還想要那兩個手藝上佳的家丁給他捏捏肩揉揉腿,最好再熱一壺桂花酒。
景翊是這樣想的,不過還沒開口,冷月就把家丁全轟出去了。
景翊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裹著被子下床,赤腳走到熱氣蒸騰的浴桶邊,猶豫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絲毫沒有回避意思的冷月,“能不能幫我把屏風(fēng)拉起來?”
“拉什么屏風(fēng),”冷月取了紙筆,選了個茶案邊正對著浴桶的位子往下一坐,“你這么洗就行了,我在這兒寫驗尸單,有什么想不起來的地方會讓你站起來給我瞧瞧。”
給她瞧瞧……
景翊倒是不介意給她瞧,只是……
小半個時辰的工夫,冷月前前后后攏共把他從浴桶里喊起來十八回,看八回,摸十回,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該摸的不該摸的也都摸了,冷月心滿意足地把寫完的東西折起來收好的時候,景翊的身子已經(jīng)比洗澡水還熱了。
“怎么這么一會兒就燒起來了?”冷月摸著景翊的額頭,微微瞇著一雙鳳眼掃過他泛紅的臉頰,耳廓,脖頸,胸口,以及胸口以下浸在水中同樣泛紅的一切,“難受嗎?”
她就俯著身子湊在他臉前說話,膚如凝脂,氣若呵蘭,他哪能好受得了?
他有一把把她拉進(jìn)浴桶里的想法,想是這么想的,但末了就只是誠懇地點了點頭。
景翊出息不大,但大小還是個君子,即便是自家明媒正娶來的夫人,這種事兒也得兩廂情愿才做得出來。
何況,從君子動口不動手這條來講,他家夫人從小就不是什么君子。
冷月像撫貓一樣順了順景翊的頭頂,溫軟如夢地道,“那還在水里窩著干嘛,出來去床上躺著吧……”
她到底是他親媳婦。
景翊松了口氣,剛把定力一類的東西扔干凈,就聽冷月體貼入微地補(bǔ)了一句。
“我去給你煎服退燒祛熱的藥,趁熱喝了捂捂汗就沒事兒了。”
“……”
冷月說走就走,還輕哼著小調(diào),走得步履輕盈。
景翊欲哭無淚地把自己從浴桶里弄出來,馬馬虎虎蹭干身子,裹著被子蜷在床上撓床單的時候順便對墻發(fā)了個誓,這輩子絕不再讓冷月以外的人碰他一個指頭了。
冷月還真給他煎來一碗藥,藥端來的時候景翊那張如刻如畫的俊臉還是紅撲撲的。
“趁熱喝了,喝完就歇著吧,我去你表哥家串個門兒。”
景翊手一抖,差點兒把剛送到嘴邊的藥碗扔出去。
她不是君子,他那個表哥更不是。
她只是對他不太君子,他那個修道修到花船里的表哥就沒準(zhǔn)兒了。
“你……你一個人去?”
冷月往他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身子上掃了一眼,眉梢微揚(yáng),嘴角輕勾,“你想跟我一塊兒去嗎?”
景翊別無選擇地?fù)u頭,他也不知道冷月怎么會對他的身子如此了解,反正她剛才在他身上所有不禁碰的地方挨個下了狠手,照眼下這個勢頭,小半個時辰內(nèi)他還是沒法出去見人的。
“那你在家歇著吧,歇夠了把《列女傳》抄完,七遍還剩六遍多沒抄呢。”
“……”
蕭允德開的那家玲瓏瓷窯在京郊的一處幽僻之所,知道玲瓏瓷窯的人不少,知道窯址的人不多,冷月打聽著找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日近晌午了。
蕭允德就負(fù)手站在瓷窯大院門口,眼睜睜地看著冷月把馬勒在他面前,一張眉眼間與景翊有幾分相似的臉上笑容濃得幾乎要滴出汁了
冷月以前沒見過蕭允德,但她認(rèn)得那個站在蕭允德身邊,話說到一半就被她的馬蹄聲打斷的人。
景翊的三哥,禮部郎中景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