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蒜泥白肉(九)
,名捕夫人 !
景翊像是見慣了這般情景一樣,徑直走到戲臺子底下,殷勤地幫正在鋪臺面的景竡遞上一塊木板子,“二哥,忙著呢?”
冷月和景翊成親那天,景竡忙活到很晚才趕來,到的時候席間的酒都快喝干了,冷月知道他來過,還是帶著幾盒上等的滋補(bǔ)藥材來的,不過那會兒她正忙活著把婚床底下的焦尸往景翊書房里搬,沒顧得上打招呼。
算下來,冷月有好幾年沒跟景竡正兒八經(jīng)地打過招呼說過話了。
在冷月的記憶里,景竡是景家四個公子中最君子的一個,言談舉止沉穩(wěn)謙遜,嘴角眉梢永遠(yuǎn)帶著親切的笑容。
冷月曾一度天真地以為景家的兒子長大以后都會是這樣的,只是有的長得早,有的長得晚罷了。
冷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笑得一臉招財(cái)進(jìn)寶的景翊。
呵呵……
景竡把景翊遞來的板子嚴(yán)絲合縫地鋪在該鋪的地方,才從尚未搭好的臺子上不急不慢地下來,整了一下微亂的衣擺,舉起白生生的手背拭了拭汗涔涔的額角,對著冷月十分和氣地一笑,微微點(diǎn)頭,親切地道了一句,“暖宮七味丸。”
“……”
到嘴邊的一句“二哥好”沒說得出來,冷月整個人都有點(diǎn)兒不好了。
暖宮七味丸……
景竡又溫和親切地補(bǔ)道,“一日兩次,一次十粒,先服一個月吧。”
眼見著冷月原本笑容飽滿的臉一下子變得像被雷劈過的一樣,景竡眉眼間的笑意愈發(fā)可親了幾分,“放心,不貴。”
“……”
“輔以杞子烏雞湯作補(bǔ),效果更佳。”
“……”
“那什么……”景翊一步上前,把自己塞到景竡與冷月之間,反手在背后抓住冷月攥起拳頭來的手,面朝景竡,笑靨如花,“二哥,我今天見到馮絲兒了。”
冷月被景翊擋了視線,沒看到景竡臉上一閃而過的愕然之色,只聽到景翊又像閑話家常一樣地道,“我倆今天早晨去見大理寺的一個朋友,馮絲兒是他夫人,他家管家說你去給她看過病,怎么也沒聽你提馮絲兒嫁人的事兒啊?”
景竡靜默了片刻。
景竡靜默的工夫,冷月已掙開了景翊的手,從景翊身后走出來,與景翊并肩而立。
于是,冷月清清楚楚地看到,景竡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目光看著她的相公,然后依舊可親地說了一句,“忘了。”
“……”
景竡含著一道兄長寵溺弟弟的溫和笑容,徐徐地道,“她不是一直說非你不嫁嗎,那管家只說他家爺是大理寺的,我還以為那也是你的外宅之一呢。”
說罷,就氣定神閑地轉(zhuǎn)過身去,不急不慢地回到戲臺子上干活去了。
景翊有點(diǎn)兒蒙。
馮絲兒什么時候說過非他不嫁?
他又什么時候有過什么外宅,還之一?
被冷月鐵青著臉一把擰住耳朵的時候,景翊才猛然想明白。
他大爺?shù)木案q……
不就是把臘八送去他家沒給診金嗎!
“小月……他胡扯!”
戲臺子上傳來景竡依舊溫和的聲音,“呵呵。”
搭戲臺的第二進(jìn)院子和廚房所在的后院之間隔了一個不小的花園,花園里栽了很多枝葉繁茂的大樹,這個時節(jié)依然蔥蔥郁郁,亭亭如蓋。
冷月扭著景翊的耳朵鉆進(jìn)花園里,把他揪到荷花池邊的一棵又粗又壯的大樹下,往地上一按,熟門熟路地扯掉他的腰帶,把他五花大綁之后掛到了一根不粗不細(xì)的樹杈上。
樹杈不堪重負(fù)地顫悠了幾下。
景翊往下看了一眼。
冷月選得這個位置極好,只要他不老實(shí),多撲騰兩下,從樹上掉下來,那就是一頭扎到荷花池底啃淤泥的命。
景翊有點(diǎn)兒想哭。
“小月……他真是胡扯的!”
“是嗎?”冷月在樹下荷池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抱手,瞇眼,看著掛在樹上宛如結(jié)繭的蠶寶寶一樣的景翊,“那你說句不是胡扯的給我聽聽。”
“我媳婦是天下第一美人兒。”
“……”
冷月運(yùn)力抬腿,一腳踹在樹干上,枝繁葉茂的大樹頓時伴著景翊鬼哭狼嚎的慘叫搖曳起來。
景翊嚎,卻沒有干嚎。
隨風(fēng)飄蕩的過程中,景翊嚎完了一首無比蕩漾的艷詩。
詩文之粗淺露骨,連讀書不多的冷月都聽懂了。
景家是什么人家?
書香門第,連廚房里刷鍋洗碗的丫鬟都會吟詩作賦的書香門第。
冷月的武功還沒有精深到可以隔空阻音的程度,于是,冷月不得不在景翊另起一首之前鐵著一張大紅臉把他從樹上拎了下來。
“你嚎什么亂七八糟的!”
“唔……”景翊被自己的腰帶五花大綁地捆著,衣衫凌亂地歪躺在地上,對著臉紅得冒煙的冷月無辜地眨著水汪汪的眼睛,還有意無意地蠕動了幾下,別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思,“剛才一害怕就隨便嚎了幾句……我嚎什么了?”
“……我聽不懂你嚎的什么!”
景翊如刻如畫的臉上暈開一抹無比乖巧純良的笑容,“你可以重復(fù)一遍,我解釋給你聽。”
“……”
景翊剛被冷月拿膝蓋抵住肚子,用兩手掐住脖子,就聽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忍無可忍的怒吼。
“別動!”
這是景竏的聲音。
冷月猛然意識到一個有點(diǎn)兒嚴(yán)重的問題。
這是在景家大宅,被她壓在膝蓋底下的是景家四公子,而這個怒不可遏的人正是四公子他一母同胞的三哥。
一時間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話冷月全都想起來了,冷月不敢想象,把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景竏氣成這樣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冷月一慌,趕忙放開景翊站了起來。
起身轉(zhuǎn)頭,正見怒目圓睜的景竏手里舉著一把亮閃閃的菜刀,殺氣騰騰地朝她跑來。
不對……
是沖著一只朝她的方向撒丫子狂奔的老母雞跑來。
“站住!”
“……”
這是冷月認(rèn)識景竏以來此人情緒最為激動,面色最為紅潤,步伐最為矯健的一回。
于是,怔愣之間,冷月只顧得看景竏,直到老母雞從身邊呼嘯而過才反應(yīng)過來,眨眼工夫把差點(diǎn)兒一腦袋扎進(jìn)荷花池的老母雞穩(wěn)穩(wěn)地抓到手里。
一見追捕目標(biāo)已然落網(wǎng),景竏也不管什么叫君子風(fēng)度官家威儀了,腿彎一軟,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對著冷月連連拱手,喘得連聲謝都說不出來。
冷月好人做到底,順手從荷花池邊薅下一根細(xì)長的草葉,利落地把老母雞的兩只爪子捆了起來,認(rèn)真而友好地道,“三哥……你下回抓雞的時候先把刀收起來,拿把糧食,別喊“站住別動”,喊“咕咕咕咕”,應(yīng)該能少跑幾圈。”
“……”
景竏喘著粗氣沒說話,景翊已經(jīng)蜷在樹底下笑得打滾了。
景翊真的是在一邊笑,一邊打滾。
笑得很厲害,滾得也很厲害。
以至于忘了這棵樹是緊挨著荷花池栽的。
于是,冷月還沒來得及把雞交到景竏手里,就聽見“噗通”一聲大響。
“……”
“……”
冷月黑著臉把景翊從荷花池里撈出來的時候,景竏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好看多了。
“咳咳……”景竏一手提刀,一手拎著還在無謂掙扎的老母雞,不急不慢地從地上站起來,用一貫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淡淡然地道,“我房里有衣服,走吧。”
“謝謝三哥……”
于是,放假一天的丫鬟家丁們眼睜睜地看著左手雞右手刀的三公子帶著水淋淋的四公子兩口兒淡淡然地穿行在景家大宅中。
時至如今,景家四個兄弟中就只有老大景竍和老三景竏還住在大宅里,景竏住的是花園東側(cè)盡頭的院子,院里種了大片西府海棠,這個時節(jié)已是繁花落盡,碩果累累,甜香誘人。
景翊從旁經(jīng)過的時候趁景竏不注意,偷偷從樹上順下一顆果子塞進(jìn)嘴里,眨眼工夫就吐了出來。
冷月看在眼里,徹底打消了偷果子的念頭。
唔,景翊多少還是有用的。
景竏把折騰得筋疲力盡的老母雞擱在院中的一個空花盆里,帶兩人進(jìn)屋,翻出兩套衣服,一套男人的衣服,一套女人的衣服。
景竏能從衣櫥里翻出一套不是官服的男裝來已經(jīng)足夠冷月詫異的了,看著景竏遞到她手里的這套粉嫩嫩的女裝,冷月的下巴差點(diǎn)兒掉到地上。
景竏沒有成親,也還沒有定親,一個人住在爹娘家里,屋里看不出絲毫有女人同住的痕跡,那這套女人家的衣服……
會不會是景竏自己穿的?
“三哥,”冷月捧著這套質(zhì)地精良色澤柔媚的女裝,心情有點(diǎn)兒復(fù)雜,“我不大習(xí)慣……穿裙子。”
景竏皺了下眉頭,伸手接過冷月手里的女裝,和景翊捧在手上的男裝換了個位置,“行了。”
“……”
在景竏拒絕再開衣櫥找衣服,以及答應(yīng)兩人在他房里待到自己的衣服晾干之后,景翊才捧著那套粉嫩嫩的裙子欲哭無淚地鉆到屏風(fēng)后面。
也不知道是女人的衣服穿起來麻煩,還是景翊穿好了不愿出來,冷月已換好了衣服從隔間出來了,桌邊還是只坐著景竏一個人。
冷月和景竏對面坐下,接過景竏遞來的熱茶,淺淺抿了一口,猶豫了一下,“三哥……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景竏低頭喝了一口茶,“那裙子不是我的。”
“……”
冷月握穩(wěn)茶杯,好以整暇,才道,“不是……我是想問問三哥,八月十三晚上,玲瓏瓷窯的老板蕭允德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景竏眉頭淺淺地皺了一下。
屏風(fēng)后面的動靜也倏然一止。
半晌,景竏才用平靜如故的聲音問道,“蕭允德怎么了?”
“死了。”
景竏又皺了一下眉頭,又靜了半晌,冷月也不催他,默默喝茶。
喝著喝著,景翊從屏風(fēng)后面走了出來。
冷月無意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一口水沒憋住,“噗”地噴了出來。
那套裙子不大不小,不長不短,穿在景翊身上剛好合適。
是的,連胸圍都是合適的。
景翊的容貌本就是男子中偏溫雅的那種,五官俊秀如畫,膚白勝雪,發(fā)黑如墨,穿著這樣粉嫩嫩的一襲長裙,再散著濕漉漉的長發(fā),簡直像朵雨后的荷花,美得讓冷月有點(diǎn)兒……
汗顏。
冷月錯愕間看了一眼景竏,更汗顏了。
景竏坐在她正對面,被她那口水正好噴了滿臉。
“三哥對不起……”冷月手忙腳亂地遞上手絹,景竏卻像是習(xí)以為常了似的,接過手絹,轉(zhuǎn)頭往景翊身上掃了一眼,就低頭默默擦臉了。
冷月懷著復(fù)雜的心情看著景竏慢悠悠地把臉擦好,才聽到景竏淡淡的一聲,“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有條件。”
作者有話要說:如花美眷小景子……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