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一切皆已經(jīng)準備就緒,由于接下來的這場戲份實在高山崖邊拍攝的,為了確保演員安全問題,沈燁親自上陣反復(fù)確認無誤之后才喊了開始。
高山之巔,天地蒼?!?br/>
遠鏡里,少女渺小的身影與這蒼茫天地幾乎混為一體,隨著鏡頭越拉越近,身影漸漸清晰,厚重的狐裘裹在司紅袖身上,掩住了她那孱弱的身軀,露在外面的絕色容顏上,掩蓋在平靜如死水之下的漣漪從里往外擴散,直到她的面容起了一分變化時,才聽見她淡淡的聲音。
“若是用我這一條命,換江湖一朝安寧,又有何不可呢?”
回答她的,只有崖邊云海里呼嘯的風(fēng)聲,帶起樹葉搖晃的簌簌聲。
從站在崖邊的瞬間,景初就入了戲,化身為司紅袖,看著蒼茫天色與萬丈深淵,忽然生出一種自己不過滄海一粟的感覺來。
云海風(fēng)浪翻滾,裹在少女身上的狐裘微微晃蕩了幾下,露出一角衣袂,隨風(fēng)翩躚。
取景的這處已經(jīng)是初冬的景色,寂寥、凋蔽、無生機,唯有夕陽的光芒灑落在這片山崖,皎潔的云浪染上一層和煦的暖光,宛若云海仙境。
腦海里,前塵過往一晃而過,最終停留在衣衫襤褸的少年出現(xiàn)的那一刻——
“姑娘,剛剛?cè)舨皇俏页鍪郑愕拿删蛿R在這兒了!”
司紅袖素來平靜的面容上,忽然露出一抹笑顏來,恍惚間,令天地失色。
低聲呢喃消逝于風(fēng)中——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做一次英雄呢?!?br/>
單人戲份難得一次就過,面對沈燁那張苦瓜臉,景初實在無法表現(xiàn)出欣喜的神色來,索性趁著片刻休息功夫琢磨下一場戲。
或許是他單人戲一次過開了個好頭,也或許是眾人內(nèi)心期盼著趕緊拍完戲好回去休息,蘇哲和顏嬙的感情戲破天荒一次過。
在片場圍觀的眾人紛紛表示太虐心虐肺了,深知內(nèi)情的景初看著眾人無知的表情,暗暗捉急,這明明就是戲里戲外恩愛纏綿、花式秀恩愛,幾乎閃瞎了他的一雙眼,哪里虐了!
場務(wù)挨個催促一番,景初直接往片場走去,順勢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部甩開了去。
要知道,接下來這場戲份,可是昭示著司紅袖即將死去的戲份,也就等于他在劇組的戲份到了尾聲。
越是這種重要關(guān)頭,則越需要全力以赴。
鏡頭里,無奈、不舍、遲疑的情緒齊齊涌上心頭,景初攏緊了狐裘,邁著細碎的步伐,在門邊來回晃了兩圈,抱著暖爐的雙手幾乎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骨骼分明,青筋蜿蜒。
就在蕭塵出現(xiàn)的瞬間,所有的情緒歸為平靜。
溫婉的嗓音:“蕭大教主,紫瑤姑娘我可以出手相救,不過有一個條件?!?br/>
一道裂縫爬上了蘇哲冷漠高傲的容顏上,深邃的眸子里煥發(fā)著名為希望的曙光,低沉的嗓音微微有些顫抖:“司神醫(yī)此話當(dāng)真?只要能救紫瑤,莫說一個條件,便是一百個條件我都能應(yīng)下,司神醫(yī)不妨不直說?!?br/>
“既然蕭大教主如此爽快,那我也不繞彎子了,師門獨傳續(xù)命針法,只要紫瑤姑娘尚存一息,便可以救?!?br/>
沒有說完的是,這種針法于她而言,損耗極大,以她如今強弩之末的身子,應(yīng)當(dāng)是以命易命了。
須臾停頓。
感受到強烈的燈光照射,在蘇哲期盼的注視之下,景初睜開半斂的眉眼,翹而長的睫毛顫了幾下,他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請蕭大教主還江湖十年太平。”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灑脫少年執(zhí)劍打抱不平的模樣,是薛行遠為了報仇決絕叛出師門的模樣。
如果,這個江湖沒有這么多紛亂,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么生離死別?
誰也不知道。
身為編劇的楚洵本來是知道的,然而在這一瞬卻是茫然了,明明在編寫劇本時腦海里構(gòu)思過千百遍,等到化為現(xiàn)實的時候,還是受到了感染,或許,沈燁真的才是懂他的伯樂!
蘇哲微微瞇起眼,凝視著他,似乎想要看穿他淡然的神色,想要明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神醫(yī)到底為何想要逞能,奈何他蒼白的容顏毫無所動,唯有唇間溫婉的笑顏仿佛散發(fā)著暖人心的力量。
還是不解:“為何司神醫(yī)如此執(zhí)著這個條件?”
“這江湖雖大,我已無任何留戀,何不,做一回英雄呢?”
說這話的時候,景初的語氣輕松而歡快,就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做一回英雄罷了,若不是眸底滲出的無奈與奢望,只怕自己都會被迷惑吧。
沈燁這般想著,眉心難得舒展開來,眼前這位新人演員的演技,在進劇組之后顯然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要不是楚洵一直在他耳邊念叨著“紅袖女神”,害得他每天都泡在醋缸里,只怕也是贊不絕口了。
片場中,表演還在繼續(xù)。
壓不住心底的好奇,蘇哲隨意問道:“那霍白呢?”
沉默,無聲。
就在蘇哲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聽到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我不過是羨慕他活得瀟灑恣意罷了……”
感慨萬千,引人入戲。
蘇哲也似乎受到了觸動,眉眼閃過一絲無奈,點頭應(yīng)允了下來。
發(fā)自肺腑的嘆息,與內(nèi)心深處的期盼,淹沒在景初唇邊更甚的笑顏里:“希望蕭大教主能遵守諾言?!?br/>
“司神醫(yī)大可放心!”
伴隨著蘇哲爽朗的話音,鏡頭下,少女孱弱的身軀顫了一下,其實她心里很清楚,十年太平,蕭塵根本做不到。不過三五年,應(yīng)當(dāng)沒有什么問題。
畢竟,續(xù)命針一出,紫瑤小姐至少能再活三年。以蕭塵的為人,紫瑤活一日,江湖則太平一日。
她微微轉(zhuǎn)過身去,燈光落在她卷翹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剛好蓋住她霧光瀲滟的雙眼,以及熠熠閃亮的眸光和眸底深處的期盼與不舍。
期盼能繼續(xù)活著。
不舍這紛擾江湖。
與蘇哲的聲音飄蕩在風(fēng)中,漸漸散去,而另一道聲音及時響起,是沈燁熟悉的高分貝——“過!”
夕陽已經(jīng)落下了大半,景初朝著蘇哲點頭示意,道了句“合作愉快”,等蘇哲啰嗦完,這才去一旁候著。
沈燁大約是良心發(fā)現(xiàn),也或許是察覺到眾人疲憊不堪,便提前結(jié)束了拍攝,叮囑幾句之后就收工了。
……
接下來幾天的進展都非常順利,只不過編劇楚洵卻突然對劇本某些地方不大滿意,覺得可以再修得更盡善盡美一些,通過多番爭取,最終磨得沈燁同意給他兩天時間,若是兩天修不好這幾處,那就按照原先拍攝的來。
既然編劇要修劇本,又與最近拍的這幾場戲份有關(guān),沈燁索性也給眾人放了兩天假。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景初正在旅社里研究劇本,昨日的戲一直NG不斷,他感覺自己就像一根繃緊的弦,隨時要斷。卻在這時候忽然得知可以緩口氣,大喜過望,倒頭就睡。
一覺睡了一天,休假的第二天,蘇哲特意來喊他一起去景區(qū)逛逛,看到不遠處的顏嬙,景初毫不猶豫拒絕了,他才不會那么沒眼色去當(dāng)電燈泡。
等蘇哲和顏嬙這對地下情侶拉著江楓晚一起走了后,景初心里生出些失落的感覺來,要是他也像江楓晚那個遲鈍的二愣子一樣就好了。
心里驀然閃過舒忘的身影,景初顫了一下,怎么會想到他呢?不過這幾日好像確實沒見到舒忘了,也難怪會想到他。
說曹操,曹操就到,舒忘拎著一大袋東西從遠處走了過來,越來越近。
突然想要掉頭回去,卻見舒忘朝他頷首,大概也是看到他了,腳下頓時就像生了根一樣,盤踞在原地,令他動彈不得。
“舒師兄……”
另一道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更快一些更響亮一些:“舒前輩?!?br/>
而舒忘僅僅只是朝他微笑點頭,直接錯身而過,朝著里面的人走去,景初感覺有些憋屈,扭頭望去,卻見是楚洵。
楚洵注意到他,眼神立刻就發(fā)亮了:“景女神!”
景初勉強笑了笑:“楚編劇,舒師兄?!辈坏榷嘶厮苯泳驼f道:“我這會還有些事,就不打擾你們了?!?br/>
轉(zhuǎn)身就直接朝自己房間里頭走去。
留下楚洵一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在原地犯了愁,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所以心目中的紅袖女神才不想理睬自己。
至于舒忘,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
尤其看到景初別扭的神色時,面容微微松動,隱在平靜之下的喜色不斷蔓延。
想到手里拎著的一堆秘籍,諸如《泡妞三十六計》《手把手教你如何拿下美少男》《追女神的一百種方法》《如何迅速搞定純情少男》,心里越發(fā)覺得這幾日功夫沒有白費,果然早就該多買些這種秘籍回來琢磨琢磨了,幸虧簡佑點醒了他,為時還不晚!
暗自竊喜,看著已經(jīng)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身影,舒忘收回目光,看見楚洵一臉迷茫的樣子,果然沒他家小景聰明機智,頗有些不爽:“楚洵,你不是有事要問我嗎?”
“哦,是這樣的,劇本里有幾場戲份我覺得不太妥當(dāng),想改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改,想著你是老戲骨了,說不定能提些好建議,所以就想問問你。”楚洵回過神來,又繼續(xù)嘮叨了幾句:“舒前輩,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就一小會兒就夠了,就麻煩舒前輩幫一下忙了……”
劇組相處一陣,舒忘對楚洵也算是了解,不想聽他繼續(xù)啰嗦下去,打斷了他的話:“好。”
事關(guān)景初第一部電影,他能不上心嗎!
至于別扭回到房里的某人,越想越覺得心塞塞,索性拿出手機來看了看圈內(nèi)最近的動態(tài)?!兜弁鯓I(yè)》的熱度漸漸在消退,《妖都》剛剛播到狐言君黑化的劇情,大受好評,而羅遠的之前的事,仿佛已經(jīng)被人們遺忘在腦后,除了有人在夸羅遠演得不錯之時偶爾蹦跶出來一兩條消息,再無其他。
景初嘆息一聲,這個圈子就這樣,瞬息萬變,每天引起轟動的新聞數(shù)不勝數(shù),過去的新聞也就無人會一直盯著,好的壞的,只要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過,沒有什么過不去的。
左右羅遠如今被公司冷落,過去的也都過去了。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占據(jù)微博頭條的是鐘衡影帝和顏韞影后二人在某綜藝節(jié)目花式秀恩愛,虐哭一眾單身狗。
無數(shù)人表示受到了一萬點傷害,看著頭條里的小短片,景初下意識想要點退出,一不小心卻點成了播放,等到看完之后,腦海里就只剩下顏韞說的那段話在回蕩——
“他之前對我特別好,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暗戀我,后來有天他對我的態(tài)度突然冷淡了下來,我慢慢覺得失落,后來漸漸認清了內(nèi)心的想法,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早就喜歡他了,可惜那時候我還沒什么名氣,大概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也就不敢表白……”
怎么感覺有點像舒忘跟他之間的關(guān)系呢?舒忘似乎也對他特別好……
呸,想什么呢。舒忘又不可能暗戀自己!
可是他之前各種過分親昵的行為,以及現(xiàn)在突然冷淡下來的態(tài)度,似乎也對上號了,自己心里也挺失落的,莫非自己喜歡舒忘?
這種詭異的想法縈繞在腦海里,漸漸就像扎了根一樣。
越想,越覺得煩躁!
……
楚洵在外面敲門的時候,景初正沉浸在電影里,還是因為心里太煩躁,怎么也靜不下來,最后找了些電影強迫自己去琢磨,那些紛擾的思緒才漸漸淡去。
外面敲門聲一陣一陣就是不肯停歇,景初無奈按下暫停,開門見到楚洵,瞧他神色鄭重,皺眉問道:“楚洵,有什么事嗎?”
突然聽到景女神喊自己的名字,楚洵狂喜,瞬間化身成為迷弟,連過來的正事都拋諸腦后了:“景女神,你的少年公子音太酥了,喊我的名字簡直太好聽了……”
楚洵一開口,景初就覺得無奈,嘴角抽了抽,剛剛想開口打斷他的話,就看見從旁邊過來的沈燁,一聲“安靜點”順利的封住了楚洵喋喋不休的嘴,丟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就直接帶走了楚洵。
正當(dāng)關(guān)門,又看見沈燁再次出現(xiàn)在門邊,不等他開口,直接丟下一沓劇本:“這個是微修過的劇本,你好好看看,明天有你的戲份?!?br/>
轉(zhuǎn)頭就走,只留給他一個瀟灑利落的背影。
拿到修改過后的劇本,聽到明天又安排了自己的戲份,景初終于確定了,沈燁對他有種很微妙的敵意。
……
次日,景初頂著一雙略帶青色的眼圈,早早在片場候著了。
昨天研究了修改過后的劇本,與原版劇本并無太大出入,只是略微加了幾個細節(jié),對于已經(jīng)拍好的戲份并沒有什么影響。
隨著沈燁說了聲“開始”,片場里,景初整個人的氣場瞬間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
那雙明亮的眸子里,光芒越來越淺,最終化為一丁點兒零星的光芒,明明她眼前站著蕭塵,明明這兒萬丈風(fēng)光正好,他的眼里好像什么都沒有,只剩下寂寥和落寞。
隨著少年氣場的變化,片場里,瞬間萬籟無聲,僅僅是看著景初那雙眉眼,眾人心里都有種震撼的感覺。
沈燁緊盯著鏡頭里的少年,生怕錯過他眼神里一絲絲細微的變化,以及情緒轉(zhuǎn)變。
少年眸子里那一丁點兒零星的光芒,似乎在醞釀著什么,閃爍了一下。
是他想到了往事——
“小師妹,你怎么會想到要拜這個老頭子為師啊?”
“我想學(xué)醫(yī),以后行醫(yī)救人!”
“小丫頭倒是有一顆醫(yī)者的心?!?br/>
……
“小師妹,你知道嗎?人活于世,不求揚名萬里,但求問心無愧。而我,絕不后悔這個決定,希望將來再見之時我們不會是敵人……”
“好?!?br/>
薛師兄,我也一樣問心無愧,絕不后悔以續(xù)命針救你。
……
“紅袖姑娘,人這一聲如此短暫,就該活得灑脫恣意一些。若是以后有機會,我?guī)闳ケ狈娇瓷n茫一片的雪景。你知道嗎,當(dāng)只身一人感受蒼茫無垠的天地,才會知道自己有多渺小,所有的憂心不過是庸人自擾?!?br/>
“那你呢?憂心江湖蕓蕓眾生的生死,豈不也是庸人自擾?”
“那不一樣,我所做這些純粹是一腔熱血罷了,只是不希望來日自己會后悔?!?br/>
過往之事一幕幕在她眼前閃過,黯淡的眸子,僅剩的光芒也漸漸消散,化為一片虛無與空洞。
若說有誰對這場戲的感觸最深刻,必然是身處戲中的蘇哲,科班出身的他,師從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藝術(shù)家,多少同窗在大學(xué)里就開始在外面接戲跑龍?zhí)祝í毸恍囊灰飧俏焕纤囆g(shù)家琢磨演技。
出道半年,出演了兩部大IP改編的電視劇,雖然都是男二的角色,在他的演繹之下,光芒并不輸男主,其中一部戲甚至蓋過了男主的風(fēng)頭。
外人都道他運氣好,碰到了好時機好IP,可有誰知道他孤身一人苦苦學(xué)藝的日子。
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同齡中人、同時出道的新人中,甚少有能與自己比肩的。幸好,在經(jīng)紀人的建議下來參加這部電影的試鏡,也參演了男二。
真是無比慶幸能在這種新人齊聚的劇組,碰到如此多對手,無論江楓晚還是景初,演技都毫不遜色,可以說比自己更甚一籌,久違的熱血在沸騰。
景初刻意輕下來的嗓音,空靈而飄忽:“蕭教主,記得你的承諾?!?br/>
這場戲完全是景初的個人戲,蘇哲所飾演的蕭塵,在這里主要是為了體現(xiàn)司紅袖大義與大愛的一面。
然而,在景初話音落下的時候,蘇哲唇角微微翹起,仿佛有所觸動,但他眼里晦澀不明的光,是大過于一切的期盼。
自始至終,在他心里,紫瑤才是最重要的。僅有的片刻戲份,在他傳神的演藝之下,越發(fā)趨于完美。
微微頷首。
轉(zhuǎn)身的一瞬,景初蒼白的臉色,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舒心笑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從容不迫。
——既然這身軀早已腐朽,那么就讓她真正做一件舍己為人、為江湖、為蒼生的事吧,縱然這種事從來都不適合由她一個孱弱少女來抗下。
沈燁單手拖著下巴,看著鏡頭里每一幀畫面,幾乎接近于完美的情緒渲染以及場景烘托,更顯得景初的表現(xiàn)震撼人心,仿佛還缺點兒什么。
想到楚洵這幾日天天念叨著“紅袖女神”的事,心里堵了口氣,一出聲竟然喊了“卡”,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眉心瞬間擰在一起,他一向公私分明,何曾做過這種事?不過腦海里一晃而過的思緒,潛意識里總覺得欠了點什么,卻又說不上來,果然還是被楚洵那個榆木腦袋給氣的!
既然已經(jīng)喊了停,沈燁還是尋了個看似充分的理由:“小景,這幕戲很重要,你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看看能不能表演得再豐富一些?!?br/>
眾人皆有幾分唏噓,這么好的一場戲,怎么就沒過呢,偏偏沈燁說得又不明不白像打啞謎似的,想到沈燁各種花式喊“卡”的情形,又覺得還算正常。
景初倒沒有疑心有他,沈燁對待這部電影的態(tài)度他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同臺的蘇哲心生惋惜,親身于戲中,他比誰都清楚景初剛剛的表現(xiàn)有多么出色,不過身為一名有職業(yè)素養(yǎng)的演員,在遇到力求完美的導(dǎo)演時,也著實會更辛苦一些,想著以前老師的話,又斂下了心里頭的思緒。
或許就如沈燁所說,景初的表現(xiàn)可以更勝一籌呢。
此刻天色也不早了,比起劇組正常收工時間也就早了那么一點兒,沈燁大約良心發(fā)現(xiàn),又道:“今天就先到這兒,大家也都都累了,都早點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都給我提起精神,接下來的拍攝進度可要加快了的?!?br/>
聽到前一半,眾人暗暗竊喜,當(dāng)聽完后一半,瞬間就沮喪了下來。
“不是吧,還要加快進度?”
“完了完了,沈?qū)в忠沓蔀槟Ч砹?,未來的日子堪憂啊……”
蘇哲耷拉著頭,無精打采道:“我突然希望我自己一睡不醒,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你沒看天氣預(yù)報嗎?明天本來就是陰天?!本俺踝谒赃吺帐爸约?,順口調(diào)侃了一句。
一聲哀嚎:“不是吧?連天公都不作美?!這日子沒法過了!”
抱怨是這般抱怨,手里的動作還是越發(fā)快了,早點收拾好回旅社也能早點休息,要知道,多一秒睡眠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
夜幕沉沉,因著之前喊了“卡”,沈燁心里頭雖說感覺欠了點什么,但也說不上來,回來之后便一遍一遍研究起之前的片段來。
“咚,咚咚,咚咚咚——”
驀地傳來一陣有節(jié)奏的叩門聲,沈燁皺了皺眉,凌晨這個點了,楚洵早已睡下,誰還會來找自己呢?
帶著疑惑打開門,看見舒忘那張臉,心里莫名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來:“舒忘,你這么晚過來找我,有什么急事不成?”
舒忘往屋里走了幾步,想到幾句話說完就走,索性就在門口站著了,慢悠悠道:“確實有事?!狈路鹗窍牍室獾踔奈缚?,目光意味深長:“也不算是什么急事。”
沈燁眉頭越皺越高,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難道舒忘又要跟當(dāng)年一樣再坑他一回?又要臨時退出劇組?
“什么事?我告訴你,凡事有一次就夠了,這回又是你自己要倒貼的,可沒有什么半途而廢的說法……”
“沈燁,我找你是有其他事。”舒忘啟唇打斷了他,平淡的敘述:“不過你可算說了一回實話,當(dāng)年的事還是耿耿于懷?”
“你還好意思提?要不是看你那時候著實太慘了,又有蘇淮和簡佑兩尊大佛出面幫你,我怎么可能任你毀約?你半路甩屁股走人倒是瀟灑,留下一堆爛攤子你有管過?你知道最佳導(dǎo)演唾手可得卻失之交臂的感受嗎?最重要的是你害我輸了賭約!”
“關(guān)于那件事,真的很抱歉?!?br/>
歉意滿滿的聲音令沈燁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瞪了他一眼,不滿道:“這話你每次都要說一遍,我耳朵早就聽得起繭了,說吧,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小景今天的戲,你是故意喊的‘卡’吧?”舒忘不急不緩的道明了來意。
聞言,沈燁看他的眼神變得微妙起來:“就為這事?”
白日的戲就算NG又如何,似乎跟他沒什么太大關(guān)系吧?
回來之后他研究到現(xiàn)在,雖然找不出哪里不對勁,但是以他一向敏銳的直覺來看,那位景初的新人或許能表現(xiàn)得更出色更完美。
“景初的表現(xiàn)是不錯,不過我覺得他的實力與潛力應(yīng)該不止于此,而且,出于對作品的負責(zé),我也希望他能表現(xiàn)得更好?!?br/>
算是明明白白的解釋了,舒忘聽得清楚:“可是,你沒有指出來他的問題在哪。”
對舒忘這種鍥而不舍的行為,沈燁盡力保持著最后的好脾氣解釋:“我是導(dǎo)演,不是劇組的老媽子,事事都要我親力親為,那我還花錢請這些演員干什么?何況,一個演員若是連自身瓶頸都無法突破,那不如趁早打包走人算了?!?br/>
語氣不怎么好,說出來的話也不好聽,然而舒忘并未反駁,沈燁說得話非常在理,他心里很明白,只是晚上看到小景無精打采的模樣,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后還是選擇過來找沈燁。
沉默半晌。
還是沈燁覺得他的情緒有些不對,意味深長的打量著他:“舒忘,你自己不是挺閑的嗎。有這個閑工夫管一個小新人的事,何不自己去跟他講戲?”
舒忘臉色一僵,他也想親自去幫某人講戲好嗎!
可是最近研究的那本《教你如何迅速拿下暗戀對象》里面寫得很清楚,首先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對方一陣子,如果對方一直未能發(fā)現(xiàn),那就嘗試冷落幾天,觀察對方表現(xiàn)再采取下一步行動。
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內(nèi)心蠢蠢欲動的心思,這幾天愣是忍著沒去找景初,剛剛才有點起色了,豈能半途而廢。若不是如此,他用得著來找沈燁嗎?
“他是我?guī)煹?,這個忙你真不幫?”
這種執(zhí)著行為,沈燁驀地想到一個可能性,打趣道:“你這么在意這個叫景初的新人,莫不是看上了?還是對別人有什么其他企圖?”
舒忘眸光暗了一瞬,轉(zhuǎn)而明亮得像夜空里燦爛的星子一般,大大方方承認了:“是,我喜歡他,這個忙你還要幫嗎?”
輪到沈燁震驚不已,完全不敢相信的指著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原來你單身這么久,好小鮮肉這口???”
論起變臉,沈燁肯定比不上國際影帝舒忘。
從舒忘身上瞬間散發(fā)出來的冷氣以及冰冷的目光,幾乎要將他凍成冰渣子:“你不也一樣嗎?”
沈燁的俊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說不出來的怪異,再次直視舒忘,那眼神就多了些同病相憐的意味,見著他仿佛就是同胞難兄難弟,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這樣的話,那我抽空講一聲就是了?!?br/>
見沈燁滿口應(yīng)了下來,舒忘壓根不想多呆一秒,臨走時又不大放心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反復(fù)叮囑了幾遍,這才轉(zhuǎn)身推門走了出去。
進來的時候,他只是順手帶了一下,虛掩著而已。
所以,當(dāng)他推開門看見景初神色復(fù)雜的站在門口時,心里有些懼怕,然而又隱隱抱有一絲期盼,陸謹言那么溫柔的人,或許……
萬一小景并沒有聽到呢?
舒忘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小景?這么晚了,你怎么過來了?”
縱使舒忘演技精湛無比,可聽到一切的景初,心知肚明他的話外之意。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調(diào)整著翻滾的思緒,假裝什么都沒聽到,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微微調(diào)整了一番,盡量自然的笑道:“之前NG的戲,有些困惑,一直想不通所以過來找沈?qū)枂柨?。?br/>
拙劣的演技!
可是也代表了景初不想挑明!
這種認知,舒忘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愁,不想挑明至少代表景初還當(dāng)他是朋友,可他不想一直止步于朋友!
頭一次,舒忘感到了無力。
明明景初已經(jīng)有一兩分心動了,卻偏偏不能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若是因此一直將他擺在朋友的地位,再不肯逾越分毫,那他做再多又有什么意義呢。還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將話挑開!
舒忘翹著唇畔,雙唇囁嚅著,溫柔而艱難地問了出來:“小景,你應(yīng)該都聽到了吧?”
縱使演技高深,縱使天生戲骨,錯過最佳表演時機,也無可奈何。
正如景初,從頭到尾壓根沒想到舒忘會如此直接的挑明,一時未能反應(yīng)過來。
而他這種反應(yīng),再去說什么“聽到什么?”、“其實我剛來”、“啊,我剛到,什么都沒聽到”,顯然為時已晚。
如果知道今晚來找沈燁會聽到這些話,他一定不會過來,可惜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在門口聽到舒忘提起自己的時候,若不是好奇心作祟,若不是挪不開腳步,他早就該走的!
突如起來的訊息在腦海里炸開,他之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好像一瞬間都成了真的。他并非無心冷漠的人,也并非無法接受同□□慕,甚至已然有些心動,只是——
內(nèi)心思想爭斗無數(shù)回合,景初稍稍低下視線,不再去看他:“是,我都聽到了。所以,舒師兄對我好是因為喜歡我,對嗎?”
脫口問出這些話,心里生出莫名的失落來。
他不是景初,而是陸謹言!
這種清晰的認知更讓他心里失落,舒忘對他的喜歡,是建立在他是景初的情況下,可是沒人知道,活在這具身軀里面的靈魂,是陸謹言。
縱然心里十分清楚,舒忘對他的好都很真實,可心里還是堵得慌。
如果舒忘說不是的話——
“是?!?br/>
既然已經(jīng)挑明,何必畏首畏尾,就算被拒絕又如何?
一直縈繞在心間,那些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情緒漸漸被淹沒,腦海里只剩下堅定。
舒忘直接而坦率的回答,完完全全出自內(nèi)心表達了最真實的想法和感情。
“小景,我喜歡你?!?br/>
突如其來的告白。
景初驀地抬眸,對上他深邃的目光。
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有人跟他說,我喜歡你,還是一個男神級別的人。那種真真切切自然流露出來的感情令他心弦微微松動。
然而,他頂替原主活了下來,已經(jīng)是一種恩賜,不該什么都占有。
遺憾、失落、酸澀,充斥在景初心頭:“舒師兄,抱歉?!?br/>
果然還是被拒絕了。
盡管有了心里準備,還是免不了失落。
舒忘唇邊的淺笑越發(fā)溫柔,故作輕松的說道:“小景,沒有什么好說抱歉的,感情的事本就無法強求。若是小景覺得有什么負擔(dān),就當(dāng)沒聽過這些話好了。”
景初愣了愣,沒有開口。
被拒絕一次有什么大不了,他既然已經(jīng)認定了他,又豈會輕易放棄。
舒忘凝視著他,鄭重的說道:“小景,雖然不想給你太多負擔(dān),但是有些話必須告訴你。”
片刻停頓,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再度響起,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我喜歡你,所以,絕不會因為你這一次拒絕就放棄。”
舒忘的話,字字清晰,在心頭不停的回放,過往有些被他疏忽的細節(jié)在這一刻越來越清楚。
“宸王驚才絕艷,心生愛慕并不難?!?br/>
“送你回去,不過是前輩照顧后輩罷了?!?br/>
“明玉公主確實很迷人,我也很喜歡?!?br/>
“既然你叫我一聲師兄,護著你自然是分內(nèi)之事?!?br/>
“小景莫非想要師兄以身相許?”
……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陸謹言,他還喜歡嗎?
景初不知道,也沒有把握。
狂躁不安的心在胸腔肆意跳動,幾乎忍不住想要告訴他——如果我不是景初……
然而,他清楚聽到內(nèi)心有個聲音在說,你莫非要告訴他你是陸謹言不成?這種毫無根據(jù)玄乎其神的事,他怎么可能會信!尤其他連上輩子的死因都沒弄明白。
“我……”訥訥半天,說不出拒絕,也說不出答應(yīng),更無法敷衍自己的內(nèi)心,景初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時間挺晚了,我先回去了,舒師兄,你也早點回去休息?!?br/>
見他眉宇間神色糾結(jié),顯然內(nèi)心還在掙扎,會掙扎就代表小景至少不是對他毫無感覺,至少不是毫無希望,舒忘毫不遲疑的應(yīng)了下來。
“好?!?br/>
該說的也都明說了,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去見證了。
二人的房間方向相反,景初心里不平靜,連帶回去短短幾步路也走了許久。
像舒忘那般優(yōu)秀的人,勉強的笑、故作輕松的模樣刻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緊咬著牙關(guān)一遍遍告訴自己,你是陸謹言不是景初!
站在門口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走廊,空無一人。
內(nèi)心的叫囂聲,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不是這樣的,你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