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柴宴宴三人一大早就被木葛生打發(fā)了出去,當晚誰都沒回城隍廟,連黃牛都跟著烏畢有跑去酆都蹭住。
心照不宣。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聚在了城隍廟門口。
不約而同。
不得不說,八卦真是使人默契。
安平打量著廟門,斟酌道:“我覺得問題不大。”
柴宴宴:“為何?”
“以半仙兒的性格,要是對這門……婚事有意見,他早就說了。”安平想了想,道:“而且他們二位昨天要是真發(fā)生了什么爭執(zhí),這廟門肯定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早被拆了。”
“不可能。”烏畢有立馬反駁:“就算他倆吵架,羅剎子也不會動手。”
“那至少羅剎子不會繼續(xù)待在廟里。”安平指了指空空蕩蕩的臺階,“他肯定一早出來蹲著了。”
柴宴宴腦補了一下安平描繪的場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四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沒討論出個所以然,柴宴宴嘆了口氣,“可惜我哥還在蜃樓,那邊接不到信號,不然他肯定有主意。”
只有當朱飲宵不在的時候,仨小孩才能意識到對方替自己扛了多少鍋。
“我說各位,要不咱們還是先進去。”黃牛道:“在這兒站著也不是個辦法,就算真有什么事,也得先見著那二位。”
三人齊齊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異口同聲道:“那你先進。”
黃牛:……三個瓜慫。
都是人精。
最后黃牛打頭陣,一行人探頭探腦地走進城隍廟,四下寂靜。
黃牛推開后院門,正巧撞見柴束薪從廚房里走出來,對方微微一頓,朝他點了點頭。
“您早,您早。”黃牛點頭哈腰,試探道:“您這是……剛吃早飯?”
“我吃過了,廚房里正熱著粥。”柴束薪看了一眼院門口趴門縫的三個小輩,淡淡道:“別站著了,進來吃飯。”
烏畢有率先忍不住,走進院子,問柴束薪:“那啥,那個誰呢?”
“還在睡。”柴束薪端著一只托盤,轉(zhuǎn)身上樓,“你們動靜小一點,別吵醒他。”
柴束薪的表現(xiàn)太過平淡,和想象中天差地別,以至于四人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
烏畢有好半天才道:“……就這?”
黃牛:“我的祖宗,這還不好嗎?非要看著羅剎子把我這一畝三分地拆了?”
安平思索片刻,道:“其實我覺得羅剎子的心情很好。”
烏畢有:“你怎么看出來的?”
安平:“要是平常你叫半仙兒那個誰,羅剎子早就訓你了,但是今天他什么都沒說。”
烏畢有:“……艸,還真是。”
黃牛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忍不住道:“所以昨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雖然不太想承認。”安平道:“但你這句話說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心聲。”
話音未落,柴宴宴從廚房探出頭,壓低嗓音道:“哎哎哎,你們快來!”
三人湊過去,只見柴宴宴指著灶臺上的飯菜,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你們看出什么沒有?”
一鍋白粥,一盤口蘑扒菜心,一碗蝦仁豆腐。
烏畢有:“這有什么不對?”
安平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反而是黃牛撓了撓頭,遲疑道:“我覺得今天的早飯……不見得合天算子的胃口。”
烏畢有:“為啥?”
“有點太清淡了。”黃牛道:“你看著白粥,再看這小菜,也太清湯寡水了。雖說天算子不挑食,但這菜色確實不像羅剎子的手藝……”
烏畢有半信半疑地拿筷子嘗了一口,嘗出一股雞精味兒。
“沒錯了,不是他做的飯。”烏畢有把筷子一撂,“羅剎子做飯不可能放雞精。”
安平默默從垃圾桶里拎出一只外賣打包盒。
柴束薪很少不做飯,更很少叫外賣,除非他實在沒有時間。
“這算是奇了。”烏畢有道:“他能有什么事沒時間做飯?老不死的又不是不在家。”
安平:“……賴床吧。”
“賴床?”烏畢有像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指了指垃圾桶里的打包盒,“羅剎子要是賴床,我就把這幾個打包盒吃下去。”
柴宴宴聽不下去了,提醒他道:“你有沒有注意到,舅老爺上樓時走的是右邊的廂房?”
“那又怎么了?”烏畢有想也不想地反問,接著突然一愣。
木葛生和柴束薪都住二樓,但是兩人的房間一左一右,柴束薪住在左邊。
柴束薪進的是木葛生的房間。
柴束薪賴床。
早上的飯菜特別清淡。
烏畢有整個人都僵了,好半天才扭過脖子,看向安平:“……你為什么理解的這么快?”
“你好意思說我嗎。”安平漲紅了臉,“你還不也是秒懂。”
黃牛嘆了口氣,搖頭道:“現(xiàn)在的娃娃呦。”
柴宴宴:“所以烏畢有,你什么時候表演吃飯盒?”
眼看著平安無事,黃牛吃了早飯,收拾收拾看門去了,剩下三個小輩擠在院子里鬧哄。
吃飯盒當然不可能,烏畢有被柴宴宴擠兌得下不來臺,破罐子破摔道:“你這娘們兒到底要怎樣?”
“敢做不敢當。”柴宴宴叉著腰笑話他,“我也不為難你,你要是不吃飯盒,就去樓上看看老祖宗他們在干什么。”
聽羅剎子的墻角,這他媽還不如讓他去吃飯盒。
烏畢有忍無可忍地指著柴宴宴,“我警告你啊,別逼我扯你頭花。”
柴宴宴和烏畢有兩人從小打到大,一言不合就動手,眼看著就要打起來,安平連忙去勸架。
三人正鬧成一團,樓上的窗戶“嘩啦”一聲打開,一道懶洋洋的嗓音傳了出來,“大早上嘰嘰喳喳鬧什么呢。”對方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窩麻雀。”
柴宴宴立刻停了手,乖乖巧巧地叫了一聲,“舅媽早。”
“欸,外甥女兒。”木葛生趴在窗邊,一只手支著下巴,笑道:“吃了嗎?”
“吃過了。”柴宴宴道:“舅老爺做的早飯,好吃得很。”
“好吃他大爺。”木葛生道:“嘴里淡出鳥來。”說著看向烏畢有,“傻閨女,給你爹點個外賣。”
烏畢有看著他,眼神一言難盡,“……你想吃什么?”
“來碗小面,多放辣。”木葛生說著關(guān)上了窗戶,“待會兒飯到了送上來。”
烏畢有看向柴宴宴,“你學醫(yī)的,他現(xiàn)在的身體能吃辣嗎?”
柴宴宴道:“最好不要,但是既然舅老爺沒攔著,或許可以。”
安平看著烏畢有掏出手機,“你真要點外賣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烏畢有木著臉,“隨他媽的便吧。”
木葛生躺回床上打了個滾,打著呵欠道:“我們該換張大床了。”
柴束薪躺在一旁看著他,嗯了一聲。
他原本是上來給木葛生送飯的,結(jié)果對方嘗了一口嫌太淡,把碗放到一邊,掀開被子就撲了過來,直接把人扯回床上。
這可能是柴束薪從小到大再到老,睡過的第一個回籠覺。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木葛生完全不像折騰了一夜的人,神清氣爽神采奕奕,撐起半邊身子看著他笑,“愛妃,今日想去哪?”
柴束薪哪也不想去,感覺自己可以在這里躺到天荒地老。
木葛生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湊近道:“其實我想去一個地方。”
柴束薪點點頭,“好。”
木葛生樂了,“你也不問問我去哪?”
“哪里都好。”柴束薪抬眼看著他,道:“只要你在。”
木葛生眨了眨眼,半天沒說話,突然把臉埋進了枕頭里。
“怎么了?”柴束薪坐起身,“哪里不舒服么?”
“……沒事。”木葛生的聲音從枕頭里傳出,“沒看出來,三九天。”
“你還挺會說情話的。”
木葛生當年是金粉弄巷的常客,可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若論風流場上的手段,戲文里唱的話本里講的,市面上見的背地里學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且此人有一張得天獨厚的臉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算讓他對著茅坑講情話,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說上三天三夜。
他當年能膽大包天到翻柴府的墻還不被人打死,可見業(yè)務(wù)已經(jīng)熟練到了什么程度。
被一句算不得情話的句子砸的臉埋進枕頭出不來,無論生前死后,于木葛生而言都是頭一遭。
他惆悵地嘆了口氣,心說真是栽的徹底。
烏畢有到底沒給木葛生點重慶小面,而是換了一碗清淡的蔥花面,木葛生也沒挑,抱著碗坐在門檻上,邊吃邊道:“傻閨女,跟你說個事。”
柴宴宴和安平蹲在一旁聽墻角,烏畢有沒好氣,“有屁快放。”
“我今天要和三九天去一趟酆都。”
“你去酆都干什么?”烏畢有頓時警覺,“陰陽家的事我都處理好了,用不著你。”
“你爹我昨晚累了一宿,沒工夫管你那爛攤子。”木葛生完全不顧忌烏畢有的臉色,懶洋洋道:“我要去一趟陰律司。”
“陰律司?你要去找崔子玉?”
柴束薪從門里走了出來,烏畢有這才發(fā)現(xiàn)這兩人穿著同款的襯衫,也不知什么時候買的。
柴束薪攏了攏袖口,淡淡道:“去辦結(jié)婚證。”
三人齊齊裂開。
事實證明柴宴宴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天算子和羅剎子要是到酆都鬧離婚,這事確實能在鬼集茶館唱上八百年。
但如果這倆人去酆都領(lǐng)結(jié)婚證,引起的熱鬧只會更多。
以木葛生和柴束薪的情況,在人間民政局肯定領(lǐng)不了證,只能去酆都。
酆都的律法在某方面而言可謂相當開放,但凡是酆都居民,無論男的女的死的活的,成精的變鬼的,尸骨未寒的化成灰的,只要雙方愿意,且都沒有罪責加身,都可以領(lǐng)證。
木葛生和柴束薪都不算酆都居民,但陰律司主管是崔子玉,又有烏畢有這個無常子在,后臺操作一下,問題不大。
“知道最近酆都管得嚴,崔大人要是不方便批條子,也無妨。”木葛生站在陰律司大堂里,笑瞇瞇地看著公案后面的崔子玉,“我待會兒和三九天去買個陰宅,就算酆都居民了。”
柴束薪站在木葛生身后,開口道:“我在酆都有房產(chǎn),你挑一套喜歡的就行。”
他一如既往神色淺淡,但看得出心情很好。
陰律司里里外外擠滿了看熱鬧的,崔子玉冷汗嘩啦啦地流,忙道:“方便方便,當然沒問題,這個、這個這個,祝二位大人百年好合、早……”他順口想說早生貴子,可惜面前兩位誰都沒有那個功能,只好干巴巴地笑了笑,又重復(fù)了一遍百年好合。
“崔大人,幾日不見,您這口才退步不小。”木葛生道:“百年怎么夠。”
崔子玉腿一軟,就差說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木葛生笑了笑,看向身后的人。
“有他在,我求的是千秋萬代。”
崔子玉找出一張姻緣紙,蓋上陰律司的大印,木葛生四下看了看,卻見柴束薪已經(jīng)磨好了墨,將一只紫毫筆默默遞到他面前。
木葛生欣然接過,提筆一揮而就。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lián)璧合,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花好月圓,欣燕爾之,相攜黃泉碧落,共渡海枯石爛。
紅葉之盟,謹訂此約。
接著他在結(jié)婚人一欄批上自己的名字,又將筆遞給柴束薪。
柴束薪接過,填好姓名,接著對他道:“我知道,其實你的字很好看。”
姻緣紙上的字跡酣暢淋漓,一筆一劃自有風骨,筆勢豪縱,鋒利嶙峋,卻沒有鐵畫銀鉤的殺伐氣,而是一片洋洋灑灑的春|情。
木葛生想起自己那本連篇鬼畫符的《西氏內(nèi)科學》,打了個哈哈,寫字太耗神,他通常的水準都是能看懂就行,好聽點叫瀟灑,說白了就是狗爬。
接著是證婚人一欄,木葛生招呼三個小輩,“過來簽個名。”
柴宴宴已經(jīng)迅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滿臉都是喜聞樂見,安平還在適應(yīng),烏畢有則完全裂開。
畢竟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昨天定情今天領(lǐng)證,簡直就是閃婚。
但是仔細想來,百年陰差陽錯,又是何其漫長。
柴宴宴已經(jīng)喜滋滋地跑了過去,接過筆就要簽名,烏畢有猛地反應(yīng)過來,劈手奪過筆,三兩下簽上自己的姓名。
柴宴宴當即不干,“你這人怎么回事?”
烏畢有不甘示弱,“我要簽在第一個!”
安平看著吵吵嚷嚷的兩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接過筆,工工整整簽上自己的姓名。
最后一欄是主婚人,木葛生將筆遞給崔子玉,笑了笑,“崔大人,有勞。”
崔子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慫歸慫,從當年的銀杏書齋到城隍廟,他算是真正見證了兩人一路走來。
他沒有推脫,接過筆,簽上自己的名字。
接著朝木葛生和柴束薪行了一禮,“有情人終成眷屬。”
“受之有幸。”
天算子和羅剎子成親,從十殿閻羅到陰陽家,整個酆都都被驚動,無數(shù)人從震驚到恍然再到悚然,最后馬不停蹄地跑到陰律司道賀。木葛生把烏畢有推到人前擋鍋,婚書往懷里一抄,拉著柴束薪溜之大吉。
兩人一路走到三生坊,木葛生指著一座高樓,笑道:“三九天,你記不記得這兒?”
柴束薪嗯了一聲。
當初誤闖城西關(guān),他們倆一路逃出生天,最后跳上一座高樓,躺在樓檐上看燈。
那晚閻王嫁女,金吾不禁夜。
這里原是一座酒樓,后來不知被何人買去,改做私宅,木葛生看了看,問道:“三九天,這里是被你買了嗎?”
然而柴束薪搖了搖頭,“這里不是我的房產(chǎn),但我認識這座樓的主人。”
木葛生來了興趣,“主人是誰?”
“酆都名姬,鬼三姬。”柴束薪道:“在她繼承這座樓之前,這里住的是烏子虛的夫人。”
鬼三姬是三嫂的弟子,木葛生繞明白了。
“三嫂之前是關(guān)山月的清倌,是趙姨親自教的。”木葛生道:“她的琵琶名技不曾失傳,是一大幸。”
柴束薪看了看他,“我記得你也會。”
當初烏畢有跳將軍儺舞,就是木葛生為他伴的樂。
“我是看著老二留下的樂譜勉強學的,若論精髓,我連邊都摸不著。”木葛生有幾分好笑,“真正的傳人在這兒呢。”
柴束薪:“我心有偏頗。”
“得。”木葛生樂了,親了他一口,“這話受用。”
附近人來人往,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耳鬢廝磨,柴束薪臉紅到脖子根,木葛生正要逗他,高樓大門忽然打開,珠簾叮咚。
一名女子站在門前,盈盈下拜,“見過二位大人。”
正是鬼三姬。
木葛生立刻放開柴束薪,清了清嗓子,一副斯文敗類模樣,“叨擾姑娘了。”
“無妨,今日二位大人大喜,酆都都傳遍了。”鬼三姬斂袖一笑,“恭喜二位,姻緣天成。”說著側(cè)過身,微微低頭,“奴家寒舍,已備下一杯薄酒道賀,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木葛生正想找地方喝酒,當即喜上眉梢,正要往里走,卻一把被柴束薪拽住。
他回頭看了看對方的臉色,木葛生何等人精,立刻明白過來,笑道:“三姑娘,能勞煩你幫我拿一壺水么?”
說著眨眨眼,“柴大公子喝醋呢,我怕他酸著自己。”
鬼三姬反應(yīng)過來,忍不住笑出聲,連忙低頭行禮,“是奴家唐突了。”
“今日成親,我得陪夫人,三姑娘莫怪。”木葛生笑著作了個揖,“就不叨擾姑娘了,等哪天我夫人高興,在城隍廟給您補一桌喜宴。”
送回鬼三姬,木葛生扯了扯柴束薪的袖子,“行了媳婦兒,別喝醋了,酸著自己,我心疼。”
柴束薪不說話,木葛生歪了歪腦袋,“相公,還氣著呢?”
柴束薪:“……”
他算是拿木葛生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后只能說一句“胡鬧”。
罪魁禍首嘿嘿一笑。
他們在長街上慢慢地走,忽然有琵琶撥弦,婉轉(zhuǎn)叮咚。
樂聲從高樓上傳來,是鬼三姬在唱西廂。
“……平生愿足,托賴著眾親故。得意也當時題柱,正酬了今生夫婦。”
“……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
余音悠長,隨著咿咿呀呀的曲調(diào),木葛生跟著哼了起來。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