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那一日蓬萊來客,為的是上門求人,最后帶走了林眷生。
“不知所為何事,師父起了一卦,決定讓大師兄過去看看。”木葛生翹著二郎腿數(shù)他的錢,“還是大師兄好,走前還記得給我留零花,哪像我爹,幾年見不著一個子兒。哎老三,你每次去酆都,你家那群長輩會不會給你塞體己錢?”
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傳來,邊咳邊道:“有是有,但都是冥鈔,再多也花不出去。”
“老四你少和他說兩句吧,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屋里住了個癆病鬼。”房門被一腳踹開,松問童端著一只湯盅走了進來,“老三你省著點咳,再咳你那嗓子就廢了。”
“我有什么辦法。”烏子虛捏著一只煙桿,無奈道:“誰知道抽煙居然這么難學(xué)?”
“姑妄煙桿是陰陽家歷代相傳之物,和老二的舐紅刀一樣,是每一代無常子的身份象征。不說別的,單是點煙召陰差,你總不想每次都被人看見嗆得死去活來。”木葛生道:“長此以往,難□□言蜚語,聽說現(xiàn)在酆都已經(jīng)有人說這一代無常子是個不會抽煙的奶少爺了。”
“去他媽的奶少爺,老子一刀給他剁了。”松問童將湯盅揭開,“潤喉的,喝完接著學(xué)。”
“老二你熬了雪梨銀耳羹?”木葛生眼睛一亮,剛要下手就被拍開,“滾,沒你的份兒。”
“偏心。”木葛生撇撇嘴,轉(zhuǎn)頭看向烏子虛,“話說昨天老二帶你去了關(guān)山月?怎么樣,感受如何?”
他不說還好,烏子虛頓時一口梨卡在嗓子里,嗆得半死不活。
“閉嘴,有完沒完。”松問童一巴掌拍上木葛生腦袋,“廚房鍋里還有,想喝自己去盛。”
“看來是不怎么樣。”木葛生了然,“不過這次老二你居然沒輸個底兒掉?趙姨怎么放你回來的?”
“輸光了,老三錢也不夠。”松問童的臉黑如鍋底,“趙姨讓老三唱一曲,唱完就放人。”
木葛生一驚:“老三唱了?!”
“唱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唱的什么?”
“哭喪詞。”
“……啥?”
烏子虛聽不下去了,辯解道:“我是陰陽家人,歷代無常子只學(xué)這個,還不是老二你非要我唱。”
“那你就大晚上唱哭喪?”
“這是最輕的了,無常開口鬼見愁,我再唱點別的怕是會招來什么東西。”
“你這會兒倒是能說,昨晚怎么不見你這么淡定?”
木葛生聽著兩人拌嘴,忍了半天,最終發(fā)出一聲大笑。
隨即就被開門扔了出去。
木葛生閑來無事,找了兩棵看起來結(jié)實的銀杏樹,撐起吊床,悶頭大睡了一覺,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就在他夢里數(shù)錢數(shù)得正高興的時刻,有什么東西一巴掌扇到了他臉上,他迷迷瞪瞪睜開眼,以為又是松問童在鬧他,“老二你找死啊……”
接著他就清醒了,因為面前的人不是松問童,而是一只色彩斑斕的雉雞。
雙方瞪小眼片刻,木葛生眼疾手快地抓住雞脖子,直接提了起來,“老二什么時候又養(yǎng)雞了?”說著上下晃晃,“這么時髦,還給你做了個染燙?”
雉雞發(fā)出一陣斷氣似的尖鳴,木葛生不以為意,先一股腦將鮮艷的尾羽拔了個精光,接著幸災(zāi)樂禍地站起身,“又有一只毽子了,帶你去給老二看看,哈哈,氣死他。”
結(jié)果松問童看著他手里的雞,搖搖頭,“這不是我養(yǎng)的。”
“不是你的?難不成是白水寺的僧人養(yǎng)的?不對啊,他們不是忌葷腥嗎?”木葛生有些意外,提著雞脖子上下看看,“難道是野生的?這年頭野雞都這么花俏了嗎?”
“它和普通雉雞長得也不太一樣,雉雞雖艷麗,但顏色沒有這么……別致。”烏子虛斟酌著用詞,“像是被誰丟進了染缸里。”
木葛生手里的雞渾身彩色,紅橙黃綠青藍紫一樣不少,仿佛它祖宗七代是七仙女,方才配出這么個花紅柳綠的雜種。“吃嗎?”松問童打量著木葛生手里的雞,“可以做一鍋雞公煲。”
“吃。”木葛生當(dāng)機立斷,“我來拔毛。”
話音未落,雉雞一聲尖叫,狠狠啄了木葛生一口,接著撒丫子逃出門外。木葛生哪里肯罷休,抓著松問童就追了出去,結(jié)果沒跑兩步,迎面撞上一人,“師父?”“先生!”
銀杏齋主看著腳下的雞,彎腰抱了起來,“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抓雞。”木葛生道:“今晚吃雞公煲。”
銀杏齋主看著屁股沒毛的雉雞,神色一言難盡,“你們要吃它?”
“不能吃嗎?”松問童神色一變,“這雞是先生您養(yǎng)的?”
“是我疏忽,你們昨日不在書齋,未見蓬萊來客。”銀杏齋主無奈道:“昨日蓬萊有貴客至,除了請眷生之外,還有一事,就是拜托我照顧星宿子。”
“星宿子?”木葛生一愣,“朱雀血脈,朱家家主星宿子?”他反應(yīng)極快,難以置信地看著銀杏齋主手里的雞,“您的意思是——?”
“嗯,你想的不錯。”銀杏齋主道:“你們剛剛準(zhǔn)備吃的這個,是新來的老五。”
松問童:“……”
“朱家身為朱雀后裔,位列諸子七家之一,但朱雀乃祥瑞,亂世不出,如今華夏戰(zhàn)事四起,朱家須隱而避世。但諸子七家有上古盟誓,當(dāng)在風(fēng)云驟變之時為眾生掌舵,所以每當(dāng)亂世時朱家都會派星宿子出世,為七家助力。”
水榭中,銀杏齋主抱著懷里的雞,看向面前三人,“這便是當(dāng)代星宿子,朱飲宵。”
“什么?”木葛生沒聽清,“煮夜宵?”
“先生說話不要亂打岔。”松問童踹了木葛生一腳,“不是先生,為什么星宿子會是只雞?朱家這是沒人了嗎?”
“我記得朱雀年幼時無法化為人身,形態(tài)習(xí)性與雉雞相似。”烏子虛沉吟道:“所以星宿子的年紀(jì)還很小?為什么不長大些再出世?人間濁氣重,并不利于朱雀成長化形。”
“亂世紛紜,時不我待。”銀杏齋主梳理著雉雞羽毛,“我數(shù)月前算了一卦,已到星宿子出世之時。”
“原來如此。”三人聞言齊齊躬身,天算子推算天命,七家皆唯其卦象是從,銀杏齋主親算之卦,不會有人異議。
“那么這便是老五了。”木葛生顯得很滿意,“太好了,我終于不是老幺了。”
“無謂之爭。”松問童道:“先生,您身體不便,老五還是交給我們照料吧。”
“也好。”銀杏齋主將一摞符箓遞給松問童,“這是化形符,朱雀幼時靈脈不穩(wěn),可能會化作人身,但維持人形消耗甚巨。飲宵要是什么時候化作人形,兩個時辰之內(nèi)若變不回去,就用此符。”
“會用嗎?”烏子虛探頭,“陰陽家也略通符箓之道,我可以教你。”
“會。”松問童接過符箓,面不改色道:“別小看了墨家傳承。”
養(yǎng)雞并非易事,養(yǎng)孩子更不輕松,而當(dāng)你又養(yǎng)雞又養(yǎng)孩子,那可謂深刻詮釋了何為雞飛狗跳雞犬不寧。
烏子虛太忙,木葛生太不靠譜,基本上帶老五一事被松問童全權(quán)包辦,每天除了給木葛生開小灶還要給朱飲宵加菜。幾日后木葛生對日漸減少的菜色表達了深刻不滿,“老二你別折騰著給老五熬奶糊了,它是神獸,用不著吃這么嬌貴。”
松問童看著這人把一罐牛奶喝掉一半,“你想怎樣?”
“我知道它吃什么,明兒我?guī)Ю衔迦コ燥垼悴挥孟共傩牧恕!?br/>
接著第二日松問童就在白水寺菜園找到了曬太陽的木葛生,雉雞被這人丟到了菜田里,滿地啄蟲。
兩人照例打了一架,然后達成共識,第二天飯桌上加了一道菜色——炒蠶蛹。一盤熟一盤生,木葛生吃菜,朱飲宵吃蟲。
木葛生有半夜翻廚房的習(xí)性,他睡得晚,天天少不了夜宵。自從老五來了之后,雉雞就成了他的重點食材候補,松問童不得不夜夜搜查廚房,“老四你怎么又把它扔進砂鍋里去了?!”
“沒啥,給它洗個澡,今天在菜地里滾得太臟了。”
“你他媽洗澡在砂鍋里洗?”
“有什么不可以?”
“那為什么鍋里還放著蔥姜蒜花椒桂皮?!”
“這叫藥浴。”
朱飲宵第一次化形時銀杏齋主不在,松問童一臉鎮(zhèn)定地將符箓貼滿了小孩兒全身,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松問童不慌不忙,點香火、打手鼓、甚至開始念什么亂七八糟的符咒,最后連烏子虛的姑妄煙桿都被他拿來點上了。被召出的陰差和他大眼瞪小眼,“墨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沒事。”松問童依舊一臉鎮(zhèn)定。
“……您這是?”
“跳大神。”
還有關(guān)于朱飲宵的稱呼,松問童和木葛生爭論了不止一次——
“你能不能不叫老五煮夜宵?”
“那叫什么?豬氵笑?”
“……”
一日,烏子虛照例熬了個通宵,提著燈籠走出書房,卻看見朱飲宵流著哈喇子趴在門外,“老五?”他將光屁股小孩抱了起來,“怎么跑出來了?餓了嗎?”
半大孩子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吸吮著手指,片刻后,一張小嘴里發(fā)出一陣悠長啼鳴。
木葛生的房間頓時炸了,“老五你能不能有點出息!身為朱雀天天公雞打鳴你丟不丟人?!”一句話帶了三個身份,朱雀幼崽形態(tài)模糊,眾人也是天天瞎叫,一鍋燴。老五小小年紀(jì)身兼數(shù)任,著實是個大忙人。
烏子虛捏了捏朱飲宵的臉,一大一小看向遠處,少年笑了起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