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夢中血色綿延,一把火將青山燒遍。
木葛生在窗前坐了許久,才確定自己是真的從幻境中醒來了。
記憶中的一切恍如隔世——他和柴束薪在陰陽梯中待了許久,直到小鋒子等人成為第一批陰兵,接著柴束薪再度打開陰陽梯,兩人離開。
他本以為柴束薪會第一時間前往昆侖,和老二老三匯合,但對方去的卻是蓬萊的方向。木葛生一開始以為這是要趕去參加他的尸體火化,然而事實截然相反。
火化的不是他的尸身,而是整座蓬萊。
柴束薪從踏入山門的剎那似乎就完全失去了理智,重傷弟子、引火燒山,漫漫山路上全是血跡,仿佛成了第二個陰陽梯。對方出手瘋狂而冷靜,與他交手的蓬萊弟子紛紛負傷敗退,但沒有一人身亡。
直到畫不成出手。
長生子與羅剎子,兩人交戰(zhàn)了一天一夜,蓬萊化為火海,風云色變,天翻地覆。
“你醒了。”
有人推門而入,青衣拂塵,是林眷生。
木葛生看著對方,一時無法回神。
在幻境最后的場景里,畫不成墜入深海,柴束薪踏著血跡走下長階,只有一人在山門前攔住了他。
柴束薪看著執(zhí)劍而立的林眷生,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不殺你。
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嘯劍聲。
“你醒了。”林眷生端著一只藥碗,遞給木葛生,“你昏睡了很多天。”
木葛生還在出神,半晌才道:“……他沒有殺你?”
林眷生動作一頓,苦笑:“看來你都知道了。”
林眷生將數(shù)日來發(fā)生的事一一道出,那日蜃樓倒塌,情急之下他只好先將木葛生帶出水天之境,因為木葛生一直昏迷未醒,便暫時將他安置在了蓬萊。
“你昏迷的時機太過恰好,所以我推測盤庚甲骨里或許有什么東西。”林眷生取出一物,交給木葛生,正是當日從蜃樓帶出的盤庚甲骨。“我試了一些方法,發(fā)現(xiàn)上面有幻境殘留的痕跡。”
“我夢見了當年的一些事。”木葛生道:“都是在我死后發(fā)生的。”
林眷生嘆了口氣:“果然。”
“所以……三九天沒有殺你?”
“沒有。”林眷生搖了搖頭,“但那時的我不是羅剎子的對手,重傷后靜養(yǎng)了許多年,這期間蓬萊慢慢修復,待我傷愈出關后,便繼承了長生子之位。”
“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他輕聲道:“都是經(jīng)年舊事了。”
木葛生沉默片刻,緩緩道:“靈樞子傳承斷絕,是因為三九天身負天咒,而這又導致了諸子七家的衰微。”
林眷生一愣,“你聽誰說的?”
“這不重要。”木葛生搖了搖頭,看著林眷生,道:“師兄,你和我說實話。”
“三九天之所以身負天咒,是因為他做了一件逆天之事——這件事,是不是他殺了長生子?”
林眷生沉默許久,久到答案昭然若揭。
木葛生長嘆:“我明白了。”
“你體質特殊,又剛從幻境中醒來,需要靜養(yǎng)。”林眷生道:“你先在蓬萊住一段時日,勿多思多慮。”
“我也想休息,實在是還有很多事要做。”木葛生扶著窗沿站起身,“蜃樓倒塌,諸子七家必然大亂,小輩們都太小,我不能不在。”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諸子七家的衰微也不是一天兩天。”林眷生嘆了口氣,“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
木葛生沒說話,他推開門,只見漫山白雪。
他這才發(fā)覺,這里是劍閣。
“你還沒來過這里,劍閣雖有劍名,但原先里面放的都是書。”林眷生走到他身邊,“后來蓬萊大火,燒了不少,剩下的都轉藏到了藏經(jīng)閣。”
“藏經(jīng)閣書卷浩如煙海,應該是你會喜歡的地方。”林眷生道:“你還沒好好看過蓬萊,這次有機會,我?guī)愕教庌D一轉。”
木葛生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雖不曾親至,卻早已一一看過。
“師兄。”木葛生轉過身,看著林眷生,“陪我下一局棋吧。”
他們有多久沒有對弈了?八十年?九十年?
木葛生落下一子,想起當年他幫師父下了一盤殘局,那日他險勝半目,于是松問童不得不宰了自己辛苦養(yǎng)的雞,柴束薪幫廚,做了一鍋豬肚雞吊湯。
那是他們師兄弟二人的最后一局。
此后百年,相距萬里,甚至陰陽兩隔。
“我原先其實一直不明白你們二人不和的原因。”木葛生道:“三九天什么都沒說。”
“羅剎子有理由恨蓬萊。”林眷生落下一子,“師弟你也有理由恨我。”
“師兄,我以為我們之間不用說這個。”
“是我失言。”林眷聲笑了笑,“那你呢,之后打算怎么辦?”
木葛生思索片刻,道:“我不知道我還能繼續(xù)活多久,我剩下的壽命決定了我能做多少事。”
“雖然我之前猜到過這個天咒會很麻煩,但沒想到居然這么夸張,確實是三九天干得出來的事。”木葛生說著嘆了口氣,“靈樞子傳承斷絕、諸子七家衰微,這些事我會盡量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解決。”
林眷生有些意外,“你要幫羅剎子?”
“不然呢?”木葛生無奈,“他做的這些事放在諸子七家,算得上罪無可赦,我不幫他,還有誰能辦得到?”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坐視不管。”
“師弟。”林眷生道:“你要明白,解除天咒幾乎不可能。”
“我知道,所以我盡力而為。”木葛生看了看棋盤,忽然道:“對了,要是實在辦不到,我和他一起死行嗎?”
林眷生手一頓,棋子啪嗒掉在盤上。
“我知道想讓羅剎子死掉不容易,但是再搭上一個天算子或許有可能,人都死了,天咒會不會消失?”
林眷生似乎是被他問住了,半天才道:“師弟,要不是你棋力一如既往,我會以為你傷到了腦子。”
木葛生有些驚訝,“這也不行嗎?”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林眷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你是天算子……何以至此?”
“就算羅剎子之前救過你,但你也曾幫他許多,你們兩不相欠。”林眷生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天咒意味著什么,愿意出手幫他,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拋開諸子七家的立場不談。”說著他放輕了聲音,“你是我?guī)煹埽^之他人,我在意的是你的性命。”
“我知道師兄你向著我。”木葛生道:“但這么多年了,三九天確實對我非常重要。”
林眷生微微一怔。
“除去老二和老三,這一路,都是他陪著我走過來的。”
“風雪之中,即使是路人也能并肩共行。”林眷生并不贊同,“他是一廂情愿,你不應該用這個困住自己,更何況你們之間并沒有什么承諾。”
“早已生死契闊。”木葛生悠悠道:“何須與子成說?”
林眷生徹底沒話說了,看木葛生的眼神像看地主家的傻兒子,無可救藥,“……羅剎子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他熬的藥苦死人,狗都不喝。”木葛生落下一子,“師兄你別這么看著我,說不定我真能找到辦法解開天咒,剛剛說的只是下下策。”
“……罷了,我說不過你。”林眷生看著棋盤,最終投了子,“天咒的事我會想想辦法,別急著送死。”
“我就知道。”木葛生笑瞇瞇地撐著下巴:“還是師兄好。”
“外界最近出了很多亂子,稍后我會派人把消息整理好送上來,你先不要亂走動。”
“知道了。”木葛生揮揮手,“再捎帶點吃的吧,我餓了。”
“我會去看看膳房有沒有葷腥。”林眷生嘆了口氣,“你不要亂抓白鶴,那真的不好吃。”
林眷生交代木葛生靜養(yǎng),這人當然不可能聽話,對方前腳剛走,他立刻就要下山。
然而劍閣道太長,從山顛走下去至少要一天一夜,木葛生干脆抓了只白鶴,騎鶴乘風而去。
他并沒有直接離開蓬萊,而是先到各處搜刮了一番,瑤臺的奇珍、瓊樓的金銀、還順手從不知哪位長老房里拿走了一把癢癢撓,雞零狗碎裝了一大袋,沉得白鶴險些飛不動。
蓬萊有禁制,出去容易進來難,即使他是天算子也不能出入自如,所以走之前先撈個夠本。
就算不清楚如今外界是什么情況,但無論什么時代,錢總是多多益善。
不過木葛生記得當年蓬萊的門禁還挺寬松,如今變本加厲,大概是柴束薪當年闖山門給眾人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陰影。
等到他終于覺得差不多了,決定走之前先去膳房找點吃的,他不能明目張膽走正門,拾起了多年未用的老本行——偷雞摸狗,必翻墻。
然而或許是多年不用手腳生疏,木葛生剛跳下墻就砸到了人,“艸!你要死啊!”
對方是個少年,一身蓬萊弟子裝束,聲音怎么聽怎么耳熟,木葛生一把拎過人的領子——居然是烏畢有。
“傻閨女?”
“老不死!”
烏畢有一見他就大叫:“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跑到蓬萊了?”木葛生松開對方,“找你爹我干嗎?”
烏畢有手里拿著一只雞腿,明顯也是來偷吃的,對方把手背到背后,掩耳盜鈴道:“我他媽找你半個月了!有正事!你趕快跟我走!”
“收聲,當心把外人引來。”木葛生一手把包袱甩到身后,一手拽過烏畢有,“這里人多眼雜,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兩人跑到一個偏僻處,木葛生順走了烏畢有手里的雞腿,邊吃邊道:“說吧,找我什么事?”
烏畢有找他肯定是有正事,而且十萬火急,否則這小子不會上演千里尋親的戲碼——來回路程夠他犯幾百次中二病了。
“你失蹤大半年了!”烏畢有道:“連招呼都不打!我不去找你我找誰?”少年氣急敗壞,“你既然醒著,為什么不回來?”
“我今天剛醒。”木葛生示意背后的大包袱,“這不就要打包家當回去了,話說你是怎么進來的?”
“安平手里有一枚蓬萊玉牌,可以解除禁制。我找你找了半個月,連茅房我都翻遍了,你到底在哪兒?”
“我睡的地方比較高,最快上去就得一天一夜。”木葛生指著遠處的劍閣,“以閨女你的身高,可能得更慢些。”
烏畢有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抓著木葛生的手腕就往外走。
“閨女你走慢點,飯后不宜劇烈運動。”木葛生道:“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市一高。”烏畢有道:“我爸在那給你留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