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早備好了接生婆，許雙婉肚子發(fā)動(dòng)，去姜家報(bào)信，下人走的也是后門，這全是許雙婉的意思，能瞞著就瞞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宣仲安這日還在當(dāng)差，他查的圣上令他限日查明的大貪腐案，現(xiàn)正在獲取一個(gè)證人證詞的最關(guān)鍵時(shí)候。而對(duì)手的反撲也異常猛烈，這時(shí)候他要是不在當(dāng)場(chǎng)，那證人又身份不低，出了那意外，那代價(jià)就是絕對(duì)無法彌補(bǔ)，遂這幾日他回來都是來去匆匆，這也是許雙婉心力交瘁的地方，孩子要下地的這陣，正是他父親倍受四方壓力之際，她生孩子本來大事，恰逢此時(shí)，來侯府的不明人士就要多了。
    但此時(shí)暗中盯著侯府的人太多了，宣尚書所查之事，已經(jīng)查到了左相上頭，現(xiàn)在不是他死，就是左相亡。而左相一派在朝廷當(dāng)中根基深厚，左相為相已有八年之久，想撂倒他，在有些人的眼里，初出茅廬的侯府公子這是在以卵擊石。
    左相下面的幾方人馬出動(dòng)，在幾處齊齊迸進(jìn)，有一方就死死盯住了侯府，要拿那宣尚書的家人開刀。
    饒是許雙婉想瞞，行事也小心，但她這才剛發(fā)動(dòng)，就有夫人上門，說正好路過，想來探望她一番，門子拒了她的探望，回頭，侯府少夫人要生孩子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她之后，來的人就多了，好幾個(gè)都是親自上門來送賀禮的。
    許雙婉肚中的孩兒太大，在床上痛不欲生，外甥那也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趕回來，這些外人，倒是比他當(dāng)丈夫的還來得早，姜家離那么近，報(bào)信的人都還沒回來她們就來了，姜二夫人都被這些人氣笑了。
    這些人來的還不止是一個(gè)兩個(gè)，還拉幫結(jié)伙的來，一來就是三四個(gè)，這存的是什么心？尤其這里面，居然還有跟侯府素不相識(shí)，說是正好在要來的人家中做客，知道侯府有喜事，就過來沾喜氣來了。
    這人家家里生孩子，還沒生下來，她們就湊過來了，這是哪來的規(guī)矩？
    姜二夫人這下是知道了，外甥媳婦想的真的一點(diǎn)不多，侯府這是得罪了大神了，侯府早被人盯上了。
    姜二夫人一個(gè)兩個(gè)都拒了，這些人也不生氣，她們轉(zhuǎn)身一走，就又為了別的人。
    姜大夫人趕過來時(shí)，侯府正好又拒了一門要為上門的，姜大夫人聽說侯府的情況后，氣得臉都黑了。
    姜二夫人看到她趕過來了，也是松了口氣。
    這人馬一撥接一撥的，來頭一個(gè)比一個(gè)還大，來了被拒了，居然也無話，在門口放下賀禮轉(zhuǎn)身就走，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還能是什么主意，”姜大夫人恨得抿著嘴咬牙道：“來日說侯府不懂待客，他們往后要是跟侯府作對(duì)，這就都有了借口了！”
    “還能如此？”姜二夫人都傻了。
    “你以為，這還是以前嗎？”姜大夫人氣得臉青黑一片，等去了外甥媳婦門口，看到嘴里一直喊著“一定是個(gè)大胖孫子”的小姑子，這下生氣都無力了，她扶著身邊的婆子，聽著房里那痛苦容忍的低喘聲，長長地吐口了氣又深吸了一口氣，才聚起力氣來，問身邊的弟媳：“一切都備妥了？”
    “都備妥了，外甥媳婦早前各事都有安排，仲安那已經(jīng)有人跑去報(bào)信了，就是外甥媳婦之前也說了他身上有事，不定什么時(shí)候回來，她說報(bào)過一次就行了，不用催，什么時(shí)候回來他心里有數(shù)，我們?cè)诩业戎褪恰！?br/>     “唉，幸好她想得通。”
    可說呢，姜二夫人也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哪有生孩子不想讓丈夫呆在眼前的。
    姜大夫人一來，侯府的情況就好多了，這位冷傲的姜家大夫人竟站在了侯府門口，與前來的人一一賠笑道歉，說孩子還沒落地，家里有血腥味，怕驚著了前來的貴客，就不請(qǐng)大家進(jìn)門坐坐了，賀禮侯府就先收下，來日侯府再上門給有心的大家送回回禮。
    宣仲安快馬回來時(shí)，就看著他的大舅母在秋風(fēng)當(dāng)中直挺著背，正對(duì)前方的樣子，他下了馬，推開了跑過來要跟他報(bào)的下人，掀袍就朝大舅母跪下。
    姜大夫人趕緊過來扶他，“使不得。”
    宣仲安非給她磕了個(gè)頭，才起身，與她沉著聲音道：“有勞舅母。”
    “應(yīng)該的，快進(jìn)去罷。”
    侯府與姜家，早分不清那么多了，姜大夫人心里也知道，為著表兄弟們的前程，他暗中使了不少力，還為免日后拖累他們，他也已做了防手。
    他對(duì)姜家所報(bào)，即使是她聽了也動(dòng)容，他是個(gè)好孩子，只可惜她的蓉兒沒有這福氣。
    “是。”宣仲安當(dāng)下跑了進(jìn)去。
    他跑進(jìn)了府，他后面的長隨阿莫跟阿參才趕回來。
    **
    宣仲安回來時(shí)，正好趕上了房內(nèi)的人痛苦呻*吟得最厲害的時(shí)候，產(chǎn)婆在里面已是竭力喊上了：“少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宣仲安跑回來已汗流頰背，這時(shí)，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掉了下來，宣洵林看到他，馬上從椅子上下了地，跑向了他，“兄長！”
    宣仲安張手抱了他起來。
    宣洵林擦著眼淚，“嫂嫂在里面哭了好久了。”
    “她太疼了。”宣仲安摸了摸他的臉，沒看到他母親，就朝他二舅母看增。
    姜二夫人等著孩子下來，已是心神不寧了，見他看過來，咽了咽口水才道：“你娘心口不舒服，我讓你表嫂她們先扶她回去休息了，你過去看看她吧，這里我盯著。”
    宣仲安搖搖頭，“多久了？單老藥王來了嗎？”
    “還沒，早去報(bào)信了，就是沒來，我也正奇怪……”
    宣仲安沒說話，抱著洵林走到了門邊，跟前來的阿莫道：“去看看，看藥王是不是也被人堵住了。”
    阿莫臉上一驚，道：“是！”
    他們回來時(shí)，路上也是被人攔了好幾道，是他跟阿參帶著他們的兩隊(duì)人馬斷后，才讓公子先走了一步。
    而他們也是讓屬下斷后，這才跟上了公子。
    宣仲安抱了洵林回來，一身冷酷攝人的氣勢(shì)，斯文人身上乍現(xiàn)的兇狠讓人觸目驚心，尤其他身上穿的還是刑部尚書那襲繡著猛禽的官袍，這讓姜二夫人一看，竟也是飛快別過了臉，不敢直視她這外甥。
    太兇殘了。
    這樣一看，里頭的痛吟，竟不顯得那么揪心了。
    姜二夫人如此，在外屋等著的侯府下人更是如此，下人們被他們長公子嚇得噤若寒蟬，端著熱水前來的奴婢竟打翻了手中的盆，摔倒在了地上。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那奴婢還喊上了。
    “好了，快起來。”姜二夫人見不對(duì)，趕緊讓人去扶她，“熱水，還不快去打來補(bǔ)上！把桶子搬進(jìn)去，沒聽到里頭要啊！”
    這時(shí)，見外甥抱著洵林就要進(jìn)去，姜二夫人又去拉住了他，“仲安，仲安別去，你媳婦說了，等孩子落地了你再進(jìn)，她不會(huì)有事。”
    “啊！”這時(shí)，里頭一聲凄厲帶著哭音的大叫。
    那聲音聽著，像是連神智都已沒有了。
    這叫得姜二夫人眼睛都濕潤了，“這孩子怎么就這么能折磨他娘呢？這都喊了兩個(gè)多時(shí)辰了啊，怎么還不出來啊！”
    “少夫人，用力啊，用力啊，看到頭了……”產(chǎn)婆聲嘶力竭地喊。
    “別去，”姜二夫人兩手拉著外甥的手臂，聲音也喊啞了：“你去她更使不上力，這不是添亂嗎？你快去看看藥王，對(duì)，你去看看他，他不是要來嗎？”
    “來不了了。”宣仲安全力趕回來已是虛脫了，被二舅母一拉，往后倒了兩步，抱著洵林的手也是一松，洵林擦著他的身子掉了下來。
    “哥哥，哥哥。”洵林哭了起來。
    “快，快……”姜二夫人連忙扶了他去入坐，看到他比臉還慘白的嘴，方才醒悟過來，“快拿水來讓你們公子喝啊！”
    宣仲安閉上了眼睛，他以為已沒什么事再讓他亂分寸，也不會(huì)再有什么事能把他難得寸步難行，但事到臨頭，他才發(fā)現(xiàn)，他老是高估自己。
    老是，不是一次，兩次，而是老是。
    像今日，也是如此。
    他以為他難讓他們的孩子好好落地的，卻沒成想，連趕回來都如此困難，更沒想到，她在房里賭著命給他生孩子，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多年后，宣仲安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
    “哇……”就在他絕望的時(shí)候，一聲嬰啼憑空響起，那響亮的哭聲震破了他的耳，讓他當(dāng)下就站了起來。
    “哇，哇哇哇哇……”孩子哭叫了起來，一聲勝過一聲，就如接連不斷的響雷。
    姜二夫人被孩子哭得都哭了起來，她又笑得合不攏嘴，“生了，生了！”
    里頭又是一陣聲響，采荷連滾帶爬，一臉的眼淚鼻涕出來抖著聲音道：“生了，少夫人生了，是個(gè)小公子，是個(gè)小公子！”
    她大聲哭了起來。
    “人呢？”宣仲安又倒了下去，聲如蚊吟。
    “姑爺，”采荷卻聽到了，在場(chǎng)的每一個(gè)人都聽了，采荷忙向他看去，又笑又哭地稟道：“沒事，沒事，姑爺，婆婆說，連出血都算得了少的，我們姑娘熬過來了，熬過來了！”
    好幾次，她都以為她們姑娘要疼死過去了。
    宣仲安“嗯”了一聲，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徑直地往里走。
    “長公子，還不能進(jìn)去啊……”
    “讓他進(jìn)去吧，”開口的是姜二夫人，“別攔了。”
    孩子生下來了，就什么都好了。
    侯府這一關(guān)，又過了。
    **
    許雙婉到晚上才醒過來，一醒過來，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她先是看到了趴在她身邊的丈夫，頭再往下低一點(diǎn)，她看到了放在他們中間的一個(gè)襁褓。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不用誰說，也無需去想，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那里。
    她不禁挪了挪身，這才發(fā)現(xiàn)，身上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
    但她這一動(dòng)，側(cè)躺在她身邊的人醒了。
    連頭都不大挪得動(dòng)的許雙婉滾動(dòng)著眼睛去看他，她看著他，未語先笑。
    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她有自己的孩子了。
    “傻姑娘。”宣仲安伸手摸著她沒有什么血色的臉，而她此時(shí)臉上的笑容，竟比一直以來他在她臉上看到的還要燦爛。
    這不是傻，是什么？
    許雙婉顧不上他說什么，眼睛直往襁褓看。
    孩子呢，讓她看看孩子。
    她又挪起了頭來。
    直到她看到了孩子，看著他胖呼呼的臉蛋，她由衷地感嘆：“真胖！”
    肉嘟嘟的，就是有點(diǎn)皺，還稍微有一點(diǎn)難看。
    但許雙婉卻無比心滿意足，她看著孩子眼睛都不知道動(dòng)了，嘴角一直往上揚(yáng)。
    她不知道，她這時(shí)候笑得有多滿足，又多開懷，這些落在了宣仲安的眼里，這讓他也笑了起來，她看著他，而他看著他們，眼睛漸漸濕潤。
    這是他的妻兒，老天看他太難了，賞給他的妻兒。
    **
    許雙婉醒過來一陣身上才有力氣，孩子這時(shí)候又吃上了奶，等采荷跟她說在她睡著沒醒的那段，小公子已經(jīng)在她身上吃過一頓了，她也是笑了起來，道：“是呢，我模模糊糊知道一點(diǎn)，就是太累了先去睡了。”
    她知道的。
    侯府的事都是她經(jīng)手，她就沒找奶娘，她吃的好，藥王老人家也給她開了一些能補(bǔ)奶水的膳食，她每日都會(huì)按時(shí)食用，不會(huì)少孩子的奶。
    她們姑娘太高興了，采荷從來沒見她這般高興過，見著她嘴角眉梢都是笑，那樣子，讓人見了都心生輕快。
    采荷都舍不得跟她說外面的事了。
    許雙婉躺在床上，抱著在她懷里吃奶的胖兒子，微笑著看了一陣，再抬起頭來，她嘴邊的笑還是沒有淡去，但看著采荷的眼里一片了然：“外面怎么了？”
    采荷抿了抿嘴，過了一會(huì)，在她們姑娘等待回答的視線里，她道：“亂了。”
    許雙婉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才夫君就已經(jīng)出去了，叫他的下人那聲音再假裝平常，她還是聽出了慌亂聲。
    現(xiàn)在房里，只有采荷帶著喬木，虞娘姜娘她們，一概不在。
    她到現(xiàn)在還沒見過婆母。
    這些，她都看在了眼里。
    “出什么事了，都跟我說一說，讓我心里有個(gè)數(shù)。”
    “姑爺特地吩咐我，讓您好好坐月子……”
    “說吧，姑爺最近忙，我能幫上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她不幫，誰幫？
    “是。”采荷彎腰，她也是無法了：“下午藥王大人在出宮的路上受了重傷，被抬回了宮中，剛剛姑爺出去，是宮里來了人，說圣上震怒，著令姑爺回去徹查此事，還有一個(gè)事情，我覺得姑娘您得知道不可。”
    “你說。”
    “下午府里來了一個(gè)說是夫人舊日的閨中密友，說她丈夫已亡，帶了女兒前來投奔夫人，現(xiàn)在，她們正在府中，舅爺夫人她們現(xiàn)在也正在夫人那邊。”
    采荷抬頭，看著臉上笑容漸漸淡去的姑娘，也是無力道：“夫人的意思，看來是想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