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1):多情劍客無情劍(下)_第七十五章 最慷慨的人
爐火已熄。</br>
現(xiàn)在屋子里燃燒著的是另一種火。</br>
一條修長、渾圓的腿自床沿垂下,在朦朧中看來更白得耀眼。</br>
腿蜷曲,人顫抖。</br>
阿飛緊張得就像是一根弓弦。</br>
箭已在弦上,尋找著箭垛。</br>
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極度疲勞后的緊張最難令人忍受。</br>
林仙兒當(dāng)然是有經(jīng)驗的人。</br>
她閃避著,推拒著,喘息著:“等一等……等一等……”</br>
阿飛的回答不是言語,是動作。</br>
他顯然已不想再等。</br>
林仙兒咬著唇,望著他布滿紅絲的眼睛。</br>
“你……你為什么一直沒有問我?”</br>
“問什么?”</br>
“問我是不是已經(jīng)和上官金虹……”</br>
阿飛的動作突然停住,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腳。</br>
林仙兒盯著他:“你一直沒有問,難道你不在乎?”</br>
阿飛不停地在流汗,汗使人軟弱。</br>
林仙兒已感覺到他的軟弱。</br>
“我知道你一定在乎的,因為你愛我。”</br>
她的聲音凄楚,眼睛里卻帶著種殘酷的笑意,就像是一只貓在看著爪下的老鼠,就像是上官金虹在看著她的時候。</br>
阿飛的聲音嘶啞:“你有沒有?”</br>
林仙兒嘆息著:“一只老鼠若是落入了貓的手里,你不必問,也該知道她的結(jié)果。”</br>
阿飛突然倒了下去,已憤怒得不能再有任何動作。</br>
林仙兒輕撫著他的臉,仿佛已有淚將流落。</br>
“我知道你會生氣,可是我不能不說,因為我本想將這身子清清白白地交給你的,只可惜……”</br>
她伏在阿飛胸膛上,流著淚:“我現(xiàn)在真后悔為什么要讓你等這么久,雖然是為了你,可是我……”</br>
阿飛忽然大叫了起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所以我一定要還你的清白。”</br>
林仙兒凄然道:“這是永遠沒法子還的。”</br>
阿飛道:“有!我有法子。”</br>
他緊握著雙手,咬著牙道:“只要殺了上官金虹,殺了玷污你的人,你就還是清白的……”</br>
他聲音忽然停頓,因為他聽到窗外有人在冷笑。</br>
一人冷笑著道:“這么樣說來,你要殺的人就太多了!”</br>
另一人冷笑道:“這條母狗身子根本就從來也沒有清白的時候,只要是跟她見過面的男人,除了你之外,誰都跟她睡過覺。”</br>
第三人笑道:“你若要將跟她睡過覺的男人全都殺死,就算每天殺八十個,殺到你胡子都白了的時候,也殺不完的。”</br>
這屋子一共有三個窗戶。</br>
每個窗戶外都有個人。</br>
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雖不同,卻又有種很奇特的相同之處。</br>
尖銳,做作,無論誰聽了都想吐。</br>
阿飛躍起,掀起被,蓋住了林仙兒赤裸的身子,踢出枕頭,擊滅了桌上的燈,厲聲道:“什么人?”</br>
他本想沖出去,但身子躍起后,又退回,緊守在林仙兒身旁。</br>
窗外的三個人都在大笑:“你難道還怕這母狗的身子被我們看到?”</br>
“她早就被人看慣了,沒有男人看她,她反而會覺得不舒服。”</br>
“砰”的一聲,窗戶忽然同時被撞開。</br>
三道強烈</br>
的光柱從窗外照進來,集中在林仙兒身上。</br>
是孔明燈的燈光。</br>
只能看得到燈光,卻看不到燈在哪里,也看不到人在哪里。</br>
炫目的燈光亮得人眼睛都張不開。</br>
林仙兒用手擋住了眼睛,棉被從她身上慢慢地往下滑,漸漸露出了她的腳,她的腿……</br>
她并沒有將這條被拉住的意思,她的確不怕被人看。</br>
阿飛咬著牙,將衣服摔過去,厲聲道:“穿起來。”</br>
林仙兒眼波流轉(zhuǎn),忽然笑了,道:“為什么?你難道認為我見不得人?”</br>
她又已幾乎完全赤裸,又在媚笑。</br>
她又同時用出了她的兩種武器。</br>
阿飛抄起張凳子,摔碎,握著了兩只凳腳,厲聲道:“誰敢進來,我就要他死!”</br>
外面的三個人又笑了,這次笑聲是從門外傳進來的:“他居然還想要人的命。”</br>
“就憑他現(xiàn)在這樣子,誰的命他都休想要得了。”</br>
“他至少還能要一個人的命——要他自己的命!”</br>
又是“砰”的一聲大裂,厚木板做成的門突然被打得粉碎。</br>
木屑紛飛,三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br>
三個黃衣人。</br>
三個人頭上都戴著頂竹笠,緊緊壓在眉毛上,掩起了面目。</br>
這正是“金錢幫”屬下獨特的標(biāo)志。</br>
第一人手上纏著根金鏈,鏈子兩端懸著個瓜大的銅錘。</br>
第二人和第三人用的是刀劍。</br>
鬼頭刀和喪門劍。</br>
三個人的武器都已在手,仿佛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殺人的機會。</br>
阿飛突然鎮(zhèn)定了下來,正如一條饑餓而憤怒的狼,忽然嗅到血腥氣時,反而會鎮(zhèn)定下來一樣。</br>
他的反應(yīng)雖已慢,體力雖衰退,可是他的本能還未喪失。</br>
他已嗅到了血腥氣。</br>
林仙兒卻還在笑著,笑得更媚,道:“原來是‘風(fēng)雨雙流星’向松向舵主到了,失迎失迎。”</br>
向松手里的流星錘不停地輕輕搖擺著,他的人卻穩(wěn)如泰山。</br>
林仙兒道:“向舵主這次來,是奉了上官金虹之命來殺我的么?”</br>
向松道:“你猜對了。”</br>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上官金虹這么急著想要我的命。”</br>
向松道:“用不著的人,就得死。”</br>
林仙兒道:“你猜錯了,他并不是為了這原因才想殺我。”</br>
向松道:“哦?”</br>
林仙兒道:“他要殺我,只不過為了怕我再去找別的男人,丟他的面子。”</br>
向松冷冷道:“上官幫主的命令從來用不著解釋,只執(zhí)行。”</br>
林仙兒瞟了阿飛一眼,道:“你們敢闖到這里來殺我,想必是認為他已不能保護我。”</br>
向松道:“他不妨試試。”</br>
執(zhí)刀的人忽然冷笑道:“他已不必試。”</br>
林仙兒道:“哦?”</br>
執(zhí)刀的人道:“你敢在他面前說這種話,自然也知道他已不能保護你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又何必試?”</br>
林仙兒又笑了,道:“不錯,他的確已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我也在替他難受,只不過……”</br>
她慢慢地站起來,赤裸裸地站在燈光下,慢慢地接著道:“你認為我自己是不是還能保護自己呢?”</br>
她胸膛驕傲地挺立,腿筆直。</br>
她的皮膚在燈光下看來就像是奶油色的緞子。</br>
這身材的確值得她驕傲。</br>
阿飛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冷汗如豆,一粒粒滴落。</br>
林仙兒的手在自己身上輕撫,柔聲道:“你們殺了我,不會覺得可惜么?”</br>
向松也嘆了口氣,緩緩道:“有些女人拿自己的身子來付賬,付脂粉的賬,付綢緞的賬,無論對誰都從不小氣,但你卻不同。”</br>
林仙兒笑道:“我當(dāng)然不同。”</br>
向松道:“你比她們更大方,你用你自己的身子付小費,甚至連替你開門的店小二,只要你高興,你都會讓他滿意。”</br>
林仙兒媚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問我要小費?”</br>
她慢慢地走過去,道:“你來拿吧,我付的小費,任何人都不會嫌多的。”</br>
向松木立。</br>
林仙兒走到他面前,想去勾他的脖子。</br>
向松忽然出手,錘擊胸膛。</br>
林仙兒凌空一個翻身,落在床上怔住了。</br>
向松頭上的竹笠已被打落,露出了他的臉。</br>
一張蒼白的臉,滿是皺紋,沒有胡子,一根胡子都沒有。</br>
林仙兒忽然大笑了起來,道:“難怪上官金虹要你們來殺我,原來你是個陰陽人——不男不女的陰陽人。”</br>
向松冷冷地盯著她,面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過了很久,他目光才轉(zhuǎn)向阿飛,一字字道:“你最好出去。”</br>
阿飛道:“出去?”</br>
向松道:“難道你還想保護這條母狗?”</br>
阿飛的手漸漸垂落。</br>
向松道:“所以你最好出去,我殺她的時候,你最好莫要在旁邊瞧著。”</br>
阿飛道:“為什么?”</br>
向松獰笑,道:“因為你若在旁邊瞧著,一定會吐。”</br>
阿飛沉默了,垂下了頭。</br>
林仙兒的笑聲已停止。到了這時,她也已笑不出。</br>
就在這時,阿飛已出手!</br>
阿飛的本能還未消失。</br>
他選擇的確實是最好的機會。</br>
只可惜他反應(yīng)已慢,體力已衰。</br>
金光一閃,流星錘飛出。</br>
木屑紛飛,阿飛手里的凳子腳已被擊得粉碎。</br>
向松冷笑道:“我奉命來殺她,不是殺你,我從不愿多事,所以你還活著。”</br>
阿飛緊握著兩截已被打斷了的木腳,就像是一個快淹死的人緊握著他的最后一線希望。</br>
但這又是個什么樣的希望?</br>
他本是殺人的人。</br>
他殺人,別人殺他。</br>
但現(xiàn)在,他已不能殺人,別人也已不屑殺他。</br>
這表示他在別人眼中已全無價值,他是死是活,別人也不放在心上。</br>
“一個人要爬起來很難,要跌下卻很容易。”</br>
阿飛突然想起他去救李尋歡的時候,和荊無命決斗的時候……</br>
那時他在別人眼中,還是不可輕視的。</br>
但現(xiàn)在呢?</br>
那只不過是幾天前的事,但現(xiàn)在想來,卻已遙遠得幾乎無法記憶。</br>
向松的聲音似乎也已遙遠:“你要留在這里也無妨,我就要你看看真正的殺人是什么樣子的。”</br>
突然一人緩緩道:“憑你也懂殺人么?你只怕還不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