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靈乃點(diǎn)蒼掌門，號(hào)稱天南第一劍客，平生縱橫無敵，卻曾在郭嵩陽手下敗過三次，而且敗得心服口服。</br>
    如今連郭嵩陽都已死在他劍下，謝天靈自然更不是他的敵手，謝天靈的弟子就更不必說了。</br>
    藍(lán)衣少年的臉色變了。</br>
    無論誰都可看出荊無命絕不是個(gè)說大話的人。</br>
    荊無命道：“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br>
    藍(lán)衣少年咬著牙，不說話。</br>
    只見劍光一閃，荊無命的劍不知何時(shí)已出手。</br>
    冰涼的劍尖，不知何時(shí)已抵住了他的咽喉。</br>
    荊無命冷冷道：“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br>
    藍(lán)衣少年汗如雨下，嘴唇已咬得出血，嘎聲道：“你為何不索性殺了我？”</br>
    荊無命道：“你想死？”</br>
    藍(lán)衣少年大聲道：“大丈夫死有何懼？你只管下手吧！”</br>
    他雖然拼命想裝出視死如歸的豪氣，卻裝得并不太高明。</br>
    荊無命道：“我若不想殺你，你也想死么？”</br>
    藍(lán)衣少年怔住了。</br>
    若是還能好好地活著，有誰會(huì)真的想死？</br>
    荊無命道：“我知道你本想為她而死，要她覺得你是個(gè)英雄，但你若真的死了，她還會(huì)喜歡你么？”</br>
    他冷冷接著道：“她若死了，你還會(huì)不會(huì)喜歡她？”</br>
    藍(lán)衣少年說不出話來了。</br>
    他覺得那冰冷的劍鋒已離開了他的咽喉。</br>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gè)呆子。</br>
    荊無命道：“在女人眼中，一百個(gè)死了的英雄，也比不上一個(gè)活著的懦夫，這正如在你眼中，一百個(gè)死了的美人，也比不上一個(gè)活著的女人……這道理你難道還不明白？”</br>
    藍(lán)衣少年擦了擦汗，勉強(qiáng)笑道：“我明白了。”</br>
    荊無命道：“現(xiàn)在你還想死么？”</br>
    藍(lán)衣少年紅著臉道：“活著也沒有什么不好。”</br>
    荊無命道：“很好，你總算想通了。”</br>
    他冷冷接著道：“我素來不喜多話，今日卻說了很多，為的就是要你想通這道理……等你想通這道理，我才好殺了你。”</br>
    藍(lán)衣少年駭然道：“你要?dú)⑽遥俊?lt;/br>
    荊無命道：“我從來只發(fā)問，不回答，只有對(duì)快死的人是例外。”</br>
    藍(lán)衣少年道：“可是……可是你既然要?dú)⑽遥瑸楹斡忠f那些話？”</br>
    荊無命道：“因?yàn)槲覐牟粴⒆约合胨赖娜恕闳舯揪拖胨溃覛⒘四阋矡o趣得很。”</br>
    藍(lán)衣少年狂吼一聲，一劍劃出。</br>
    他的吼聲也很短促，因?yàn)樗氖謩偺穑G無命的劍已劃入了他的嘴，那冰冷的劍鋒就貼在他舌頭上。</br>
    是咸的。</br>
    他畢竟嘗到了死的滋味。</br>
    劍已入鞘。</br>
    荊無命有個(gè)很奇特的習(xí)慣，那就是他每次殺了個(gè)人后，一定將劍很快地插回劍鞘，就好像他已不打算再用了似的。</br>
    因?yàn)樗绖e人看到他的劍還在鞘中時(shí)，總會(huì)比較疏忽大意些。</br>
    他喜歡疏忽大意的人，這種人死得通常都比較快。</br>
    林仙兒一直在瞧著他，仔細(xì)觀察著他每一個(gè)動(dòng)作，她目中一直帶著溫柔的笑意，就仿佛初戀的少女在瞧著自己的情人。</br>
    荊無命卻始終沒有向她這邊瞧過一眼。</br>
    林仙兒已擺出了最動(dòng)人的姿勢(shì)，在迎接著他。</br>
    他已走了過來，卻還是沒有向她瞧上一眼。</br>
    林仙兒雖還在笑著，瞳孔卻已收縮。</br>
    她已發(fā)覺有些不對(duì)了。</br>
    和她好過的男人若再見著她，那雙眼睛一定會(huì)像餓貓般盯著她，但這男人卻連眼角都未瞟過她，就好像她身上有毒一樣。</br>
    林仙兒的腰肢扭動(dòng)著，那兩個(gè)年輕的轎夫眼睛早已發(fā)直了，根本未瞧見那比閃電還快的劍光。</br>
    他們的慘呼剛發(fā)出，荊無命的劍又入鞘。</br>
    他的人已到了林仙兒面前。</br>
    但他那雙死灰色的眼睛，還是空空洞洞地凝視著遠(yuǎn)方。</br>
    遠(yuǎn)方是一片黑暗。</br>
    林仙兒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為什么不敢看我？難道怕看了我一眼后，就不忍殺我了么？”</br>
    荊無命嘴角的肌肉直抽搐，過了很久，才厲聲道：“你已知道我要來殺你？”</br>
    林仙兒慢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br>
    頭，道：“我知道……一個(gè)人無論多冷酷、多無情，但要?dú)⑺约核鶒鄣娜藭r(shí)，神色看來總會(huì)有些不同的。”</br>
    她凄然一笑，接著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我既然也快死了，你總該回答我吧？”</br>
    荊無命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問吧，對(duì)將死的人，我從不說謊。”</br>
    林仙兒凝視著他的臉，一字字道：“我只問你，是誰要你來殺死我的？為了什么？”</br>
    荊無命的手緊握，厲聲道：“沒有別人，也沒有理由。”</br>
    林仙兒道：“一定有別人……要?dú)⑽业娜耍欢ú皇悄阕约骸！?lt;/br>
    她笑了笑，笑得更凄涼、更美，然后才幽幽地接著道：“我知道你愛我，絕不忍殺我。”</br>
    這“愛”字在別人嘴里說出，一定會(huì)令人覺得很肉麻，但在她嘴里說出，這一個(gè)字仿佛變成了音樂。</br>
    因?yàn)樗谡f這個(gè)字時(shí)，不但用她的嘴，她的舌頭，還用了她的手，她的腿，她的腰肢，她的眼睛……</br>
    要說這“愛”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些人不愿說，有些人不敢說，有些人一生也學(xué)不會(huì)該怎么樣說。</br>
    世上只怕再也不會(huì)有人說得比她更好的了。</br>
    荊無命的手握得更緊，幾乎已可聽到他的骨節(jié)在響。</br>
    但他面上還是毫無表情，反而冷笑道：“你真的知道？你有把握？”</br>
    林仙兒道：“我有把握，你若不愛我，就不會(huì)殺死這些人了。”</br>
    荊無命居然沒有打斷她的話，反而在等著她說下去。</br>
    林仙兒道：“你殺他們，只因你在嫉妒。”</br>
    荊無命道：“嫉妒？”</br>
    林仙兒道：“只要碰過我的人，甚至看過我的人，你就想要他們的命，這就是嫉妒，就是吃醋，你若不愛我，怎么會(huì)吃醋？”</br>
    荊無命的臉色發(fā)白，冷冷道：“我只知道我要?dú)⒛悖乙獨(dú)⒌娜耍驮僖残菹牖钕氯ィ　?lt;/br>
    林仙兒道：“你若真要?dú)⑽遥瑸槭裁催B看都不看我？你不敢？”</br>
    荊無命的手緊緊握著劍柄，甚至在這種黯淡的燈光下，也可看出他臉上正在一粒粒地冒著汗。</br>
    冷汗。</br>
    林仙兒盯著他的臉，緩緩道：“你若連看都不敢看我，就算殺了我，也一定會(huì)后悔的。”</br>
    她試探著，慢慢地伸出了手。</br>
    荊無命沒有動(dòng)。</br>
    林仙兒的手終于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的人也偎入了他懷里，她的手也從他手臂滑上他的胸膛，柔聲道：“你自己若拿不定主意，就帶我去見他吧。”</br>
    她的手指動(dòng)得很靈巧，而且總知道應(yīng)該在什么地方停住。</br>
    荊無命的呼吸和肌肉都已緊張，嘎聲道：“你……你要去見誰？”</br>
    林仙兒道：“去見那要你來殺我的人，我一定可以讓他改變主意……”</br>
    她咬著他的耳朵輕輕地接著道：“你放心，我絕不會(huì)讓你后悔的。”</br>
    荊無命還是沒有看她，卻緩緩轉(zhuǎn)過頭，望著那黝黑的樹林。</br>
    林仙兒眼珠子一轉(zhuǎn)，悄悄道：“他……他就在那樹林里？”</br>
    荊無命沒有回答，也已用不著回答。</br>
    林仙兒柔聲道：“好，我去見他，他若一定不肯放過我，你再殺我還來得及。”</br>
    荊無命等著她轉(zhuǎn)過身，目光才終于投注在她的背影上，他那雙死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感情。</br>
    是什么感情呢？是歡愉？是悲傷？還是悔恨？</br>
    這連他自己也分不清。</br>
    黝黑的樹林里，看不到一點(diǎn)光。</br>
    林仙兒雖然走得并不快，還是幾乎撞在一個(gè)人的身上。</br>
    這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冰山。</br>
    其實(shí)他的身材也不算十分高大，但看起來卻令人覺得高不可攀。</br>
    林仙兒本來當(dāng)然可以避開的，但她并沒有這么樣做，“嚶嚀”一聲，整個(gè)人已倒入了這人的懷里。</br>
    這人居然沒有伸手去扶她。</br>
    林仙兒喘息著，自己站穩(wěn)了，喘息著道：“這里真黑……真對(duì)不起……”</br>
    她站得和這人距離還不到一尺，她相信這人一定可以嗅得到她的呼吸，她相信她的呼吸一定可令男人心動(dòng)。</br>
    這人卻只是緩緩道：“你能令荊無命不殺你，用的就是這種法子？”</br>
    林仙兒眨著眼，道：“要他殺我的人就是你？你</br>
    就是上官幫主？”</br>
    這人道：“不錯(cuò)，我可以告訴你，你這種法子，對(duì)我是沒有用的。”</br>
    他的聲音既不冷酷，也不陰森，只是平平淡淡的，絕不帶絲毫感情，無論說什么話，都好像是在念書。</br>
    林仙兒眼波流動(dòng)，道：“那么，我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動(dòng)你呢？”</br>
    上官金虹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妨都用出來試試。”</br>
    林仙兒道：“我也知道你絕不會(huì)很容易就被女人打動(dòng)的，但你為什么要荊無命殺我？”</br>
    上官金虹道：“隨時(shí)要?dú)⑷说娜耍筒荒苡懈星椋?xùn)練出一個(gè)全無感情的人并不容易，我不能看著他毀在你手上。”</br>
    林仙兒笑了，道：“但你若要他殺了我，你的損失就更大。”</br>
    上官金虹道：“哦？”</br>
    林仙兒道：“我自然比荊無命有用得多。”</br>
    上官金虹道：“哦？”</br>
    林仙兒道：“荊無命只會(huì)殺人，我也會(huì)殺人，他殺人還要用劍，還要流血，這已經(jīng)落了下乘，我殺人非但看不見血，也用不著刀。”</br>
    上官金虹道：“他殺人至少比你快。”</br>
    林仙兒道：“快固然不錯(cuò)，但慢也有慢的好處，你說是么？”</br>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你除了會(huì)殺人外，還有什么好處？”</br>
    林仙兒道：“我很有錢，我的錢已多得連數(shù)都數(shù)不清，多得可以要人發(fā)瘋。”</br>
    上官金虹道：“這好處的確不小。”</br>
    他聲音里似已有了笑意，因?yàn)樗芰私忮X的用處。</br>
    林仙兒道：“我當(dāng)然也很聰明，可以幫你做很多事。”</br>
    上官金虹道：“不錯(cuò)，你一定很聰明，笨人是絕不會(huì)有錢的。”</br>
    林仙兒道：“除此之外，我當(dāng)然還有別的好處……”</br>
    她聲音忽然變得很低，很媚，媚笑著道：“只要你是男人，很快就會(huì)知道我說的不假，只要你愿意，我這些好處，就全部都是你的。”</br>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字緩緩道：“我是男人。”</br>
    樹林里，已開始有霧。</br>
    荊無命全身已被霧水濕透。</br>
    他還是動(dòng)也不動(dòng)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完全麻木。</br>
    霧很濃，什么都瞧不見。</br>
    是什么聲音？是呻吟，還是喘息？</br>
    是林仙兒在笑，她嬌笑著道：“你果然是男人，而且像你這樣的男人世上還不多……我真沒有想到你會(huì)是這么樣一個(gè)男人。”</br>
    上官金虹道：“因?yàn)槟闶沁@樣的女人，所以我才會(huì)是這樣的男人。”</br>
    他的聲音居然還是很平靜，這倒的確不容易。</br>
    林仙兒道：“但天已快亮了，我還是要回去了。”</br>
    上官金虹道：“為什么？”</br>
    林仙兒道：“因?yàn)橛腥嗽诘任摇！?lt;/br>
    上官金虹道：“誰？”</br>
    林仙兒道：“阿飛，你當(dāng)然聽說過他。”</br>
    上官金虹道：“我只奇怪你為何還沒有殺了他，你殺人的確太慢了。”</br>
    林仙兒道：“我不能殺他，也不敢。”</br>
    上官金虹道：“為什么？”</br>
    林仙兒道：“因?yàn)槲胰魵⒘怂顚g就一定會(huì)殺死我！”</br>
    上官金虹忽然不說話了。</br>
    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也沒有殺死李尋歡，否則也就不會(huì)要荊無命來殺我了，你就是要荊無命去對(duì)付李尋歡，所以才怕他變得軟弱。”</br>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道：“你很怕李尋歡？”</br>
    林仙兒嘆道：“簡(jiǎn)直怕得要命。”</br>
    上官金虹道：“他比我如何？”</br>
    林仙兒道：“他比你還可怕，因?yàn)槲铱梢源騽?dòng)你，卻絕對(duì)無法打動(dòng)他。”</br>
    她又嘆了口氣，接著道：“他這人什么都不要，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br>
    上官金虹：“他也是人，他想必也有弱點(diǎn)。”</br>
    林仙兒道：“他唯一的弱點(diǎn)就是林詩音，但我卻也不敢用林詩音去要挾他。”</br>
    上官金虹道：“為什么？”</br>
    林仙兒道：“因?yàn)槲覜]把握，只要他的刀在手，我無論做什么事都沒把握。”</br>
    她長(zhǎng)長(zhǎng)嘆息了一聲，道：“所以只要他活著，我就不敢動(dòng)。”</br>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放心，他活不長(zhǎng)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