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集-(1):多情劍客無情劍(中)_第三十一章
龍小云見燕雙飛似已怒極,趕緊笑道:“他的飛刀也是凡鐵所鑄,又不是什么仙兵神器,但江湖中人卻說得他就好像傳說中的劍仙一樣,我有時聽了真覺得有些好笑。”</br>
黑衣人淡淡道:“聽說他廢去了你的武功,你對他想必是一直懷恨在心。”</br>
龍小云笑道:“李大叔本是我的長輩,長輩教訓(xùn)晚輩,晚輩怎敢起懷恨之心,何況一個人不會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輩你說是么!”</br>
他笑得是那么無邪。</br>
黃衣人凝視著他,似也看不透這孩子的真面目。</br>
諸葛剛卻已拊掌笑道:“有志氣,果然有志氣!就憑這句話,已不愧為龍四爺?shù)墓印!?lt;/br>
龍小云躬身道:“前輩過獎了。”</br>
上官飛忽然道:“聽說林仙兒本也住在那里的,是么?”</br>
他畢竟是開口了,連龍小云都似覺得有些詫異,賠笑道:“不錯。”</br>
上官飛道:“她到哪里去了?”</br>
龍小云道:“林阿姨是在兩年前的一個晚上突然失蹤的,連自己的衣服首飾都未帶走,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說,她是被阿飛擄走的,也有人說她已死在阿飛手上。”</br>
上官飛皺了皺眉,閉上嘴再也不說話了。</br>
一行人走過小橋,來到了那小樓前。</br>
諸葛剛目光閃動,似乎對這小樓特別感興趣。</br>
高行空已問道:“不知這又是什么所在?”</br>
龍小云道:“這就是家母的居處。”</br>
高行空笑道:“在下等本是來向令堂大人拜壽的,不知少莊主可容我等上樓拜見。”</br>
龍小云眼珠子一轉(zhuǎn),笑道:“家母一向不愿見客,待晚輩先上去說一句好么?”</br>
高行空道:“請。”</br>
龍小云慢慢地走上樓,身形竟已有些佝僂,全無少年人的活潑之態(tài)。</br>
高行空等他上了樓,才低聲冷笑道:“這孩子鬼得很,長大了倒真不得了。”</br>
唐獨笑道:“像他這樣的小孩子,能活得長才是怪事。”</br>
諸葛剛面上笑容已不見,沉聲道:“你認(rèn)清楚了就是這地方么?”</br>
高行空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已將昨夜來的那封信仔細(xì)研究過數(shù)次,李家的寶藏,就在這小樓里,據(jù)說他們數(shù)代高官,珍寶聚集之豐,天下無人能及。”</br>
他一面說話,一面用眼角瞟著那黑衣人。</br>
黑衣人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那里,正低著頭在看草叢中兩只蟋蟀相斗,似乎根本未注意他們在說話。</br>
諸葛剛眼睛發(fā)著光,道:“珍寶倒還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畫,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籍,卻是幫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萬萬不可空手而回。”</br>
高行空點頭,龍小云已走下了樓。</br>
諸葛剛立刻展顏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應(yīng)了么?”</br>
龍小云面上帶著詫異之色,搖著頭道:“家母不在樓上。”</br>
諸葛剛淡淡皺了皺眉,道:“到哪里去了?”</br>
龍小云道:“晚輩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樓的。”</br>
諸葛剛道:“既是如此,想必就會回來的,我們上樓去等她吧。”</br>
只見三個黃衫人快步奔了過來,道:“待屬下等先上去打掃打掃,再請?zhí)弥魃蠘恰!?lt;/br>
這三人本來站得比那黑衣人還遠(yuǎn),此刻飛步而來,龍小云似乎想阻攔,又不敢阻攔,終于還是讓開了路。</br>
諸葛剛沉吟著,揮手道:“你們先上去瞧瞧也好,只不過……”</br>
他話還未說完,三個黃衫人腳步還未停,小樓忽然躍下了一條人影,人在空中,手里的長鞭已揮出。</br>
只聽“呼”的一聲,三丈長鞭忽然抖出了三個圓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這三人的脖子。</br>
長鞭一松,“咯”的一聲,又松開。</br>
第一人連聲音都未發(fā)出,就已倒了下去,頭顱軟軟地歪在一邊,脖子竟已生生被長鞭勒斷了。</br>
第二人慘呼了一聲,仰天跌倒,舌頭已吐出來,雙眼怒凸,急劇地喘息了幾聲,終于還是斷了氣。</br>
第三人手掩著咽喉,奔出數(shù)步,才撲面跌倒,身子不停地在地上顫動著,喉嚨里發(fā)出了一連串“咯咯”之聲。</br>
他僥幸還未死,卻比死還要痛苦十倍。</br>
自小樓上掠下的人這時才飄落下地,一張枯瘦蠟黃的馬臉上,帶著比巴掌還大的一塊青記,赫然正是“鞭神”西門柔。</br>
他一鞭揮出,就有三人倒地,連諸葛剛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br>
只有那黑衣人面上卻露出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來也不過如此。”</br>
他仰起頭,長長嘆了口氣,意興似乎更蕭索。</br>
他似乎覺得很失望。</br>
要知西門柔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時死在他鞭下,但此刻三人死時既有先后,死法也不一樣,顯見西門柔這一鞭力量拿捏得還未能恰到好處,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布不勻,火候還差了半分。</br>
諸葛剛眼睛亮了,陰惻惻笑道:“西門柔,昨夜你僥幸逃脫,今日看你還能逃得了么?”</br>
西門柔鐵青著臉,掌中蛇鞭突又飛出。</br>
這一鞭來得無聲無息,直到鞭梢卷到后,才聽到“嗤”的一聲急響,顯見他這一鞭速度之快,猶在聲音之上。</br>
就在這時,諸葛剛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鐵拐凌空迎上了長鞭,鞭梢反卷,立刻毒蛇般將鐵拐卷住。</br>
只聽“篤”的一聲,鐵拐插入地下。</br>
諸葛剛單足朝天,倒立在鐵拐上,整個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轉(zhuǎn)起來,鐵拐也圍著他轉(zhuǎn)。</br>
纏在鐵拐上的長鞭,愈纏愈緊,愈卷愈短,西門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過來,三丈長的蛇鞭轉(zhuǎn)瞬間已有大半被卷在鐵拐上。</br>
只因西門柔單手揮鞭,諸葛剛卻是全身都支在鐵拐上,是以西門柔鞭上的力道,無論如何也萬萬比不上鐵拐之強(qiáng)。</br>
他面色由青變紅,由紅變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兩側(cè)沁了出來。</br>
諸葛剛大喝一聲,倒立在鐵拐上的身子,忽然橫掃而出。</br>
這一招看來活脫脫又是一招“橫掃千軍”,只不過他以人作拐掃出,卻以拐作人釘在地上。</br>
鐵拐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這一招“橫掃千軍”被他使出來,實已脫胎換骨,妙到毫巔。</br>
西門柔若將鞭撒手,自然可以避開這一著,只是他以“鞭神”為號,若將長鞭撒手,以后還有何面目見人。</br>
他長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這一腳,手上的力量怎及腳上強(qiáng),這一招接下,他這只手勢必要被踢碎。</br>
其實若論武功內(nèi)力,臨陣變化,西門柔都絕不在諸葛剛之下,但諸葛剛這一招“橫掃千軍”卻是練來專門對付西門柔的。</br>
西門柔畢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輕叱一聲,身形忽然展</br>
動,圍著鐵拐飛轉(zhuǎn)不停。</br>
他自然是想將纏在鐵拐上的長鞭撤出,怎奈諸葛剛卻也早已算準(zhǔn)了他這一著,足尖一踢,身子如倒扯風(fēng)旗,也隨著旋轉(zhuǎn)起來,足尖始終不離西門柔前胸方寸之間,如影隨形,如蛆附骨。</br>
這一招變化之生動奇妙,委實無與倫比。</br>
只有那黑衣人卻又嘆了口氣,喃喃道:“金剛鐵拐原來也不過如此……”</br>
要知諸葛剛這一招時間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這一腳踢出,西門柔便該無處閃避應(yīng)聲倒地。</br>
此刻他這招使得顯然還慢了一些,但縱然如此,西門柔已是被逼入死地,危在頃刻。</br>
他身形雖快,但繞著圓圈在外飛轉(zhuǎn),無論如何也不如圓中心的鐵拐急,眼見長鞭已愈收愈短,他若不撒手拋鞭,就得傷在諸葛剛足下。</br>
唐獨目光閃動,陰惻惻笑道:“死到臨頭,又何必再作困獸之爭,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br>
他雙手一伸一縮,已撒出了他的獨門長刃“螳螂刀”,只見慘碧色的光華一閃,交剪般向西門柔后背劃了過去。</br>
但他的刀剛揮出,人剛躍起,突然像是被只無形的手迎面擊了一拳,整個人突然倒翻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br>
他連一聲慘叫聲還未發(fā)出,呼吸已立刻停頓了!因為他咽喉上已插著一把刀!</br>
一把看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小刀!</br>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br>
諸葛剛眼角也瞥見了這柄刀,立刻失聲道:“小李飛刀!”</br>
這一聲喚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轉(zhuǎn)動起來,但卻已是身不由己。</br>
西門柔手腕一緊,已抽出了他的蛇鞭!</br>
諸葛剛凌空一個翻身,倒掠兩丈,“篤”的一聲,鐵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釘在地上,穩(wěn)如泰山。</br>
但他的眼睛卻是驚慌不定,只見小樓外已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br>
這人衣衫襤褸,頭發(fā)蓬亂,看來是那么潦倒,那么憔悴,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刀還要銳利。</br>
諸葛剛的手緊握鐵拐,指節(jié)卻已因用力而發(fā)白,嘎聲道:“小李探花?”</br>
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br>
“篤”的一聲,諸葛剛不由自主又退后了一步,厲聲道:“你我素?zé)o冤仇,你何苦來跟我們作對?”</br>
李尋歡淡淡道:“我從不愿和人作對,卻也不喜歡別人跟我作對。”</br>
他輕撫著手里的刀鋒,悠悠道:“這里并沒有什么寶藏,各位徒勞往返,我也覺得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時候,就請將帶來的禮物再帶走吧。”</br>
諸葛剛、上官飛、高行空,眼睛盯著他手里的刀鋒,咽喉里就像是已被件冰冷的東西塞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br>
燕雙飛忽然大喝一聲,道:“我們?nèi)舨蛔哂执绾危俊?lt;/br>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奉勸閣下,不如還是走了的好。”</br>
燕雙飛厲聲道:“李尋歡,我早就想和你一較高低了,別人怕你,我燕雙飛卻不怕你!”</br>
他反手扯開了長衫,露出了前胸兩排飛槍。</br>
只見紅纓飄飛,槍尖在秋日下閃閃地發(fā)著光,就像是兩排野獸的牙齒,在等著擇人而噬。</br>
李尋歡卻連瞧也未瞧他一眼。</br>
燕雙飛大喝一聲,雙手齊揮,轉(zhuǎn)眼間已發(fā)出九柄飛槍,但見紅纓漫天,還未擊到李尋歡面前,突又紛紛掉了下來。</br>
再看燕雙飛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飛刀!</br>
小李飛刀!</br>
誰也未看出這柄刀是何時刺入他咽喉的,但顯然就在他雙手剛揮出的那一剎那間。</br>
他手上的力量還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發(fā)出去的飛槍勢力也不足,才會半途跌落在地。</br>
好快的刀!</br>
燕雙飛雙睛怒凸,目中充滿了驚疑不信之色,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出手已夠快的了,始終不信還有比他更快的。</br>
他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br>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雙飛的尸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說過,你若能和他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么?”</br>
他緩緩抬起頭,凝視著李尋歡一字字道:“小李飛刀果然未令我失望。”</br>
李尋歡道:“閣下是……”</br>
黑衣人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我久慕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見,卻無以為敬……”</br>
他說到這里,突然旋身。</br>
只聽“嗆”的一聲龍吟,劍已出手。</br>
劍身也是烏黑色的,不見光華,但劍一出鞘,森寒的劍氣已逼人眉睫。</br>
高行空只覺心頭一寒,烏黑的劍已無聲息到了他雙目之間,森寒的劍氣已針一般刺入了他眼睛。</br>
他剛閉上眼睛,疼痛已消失。</br>
他已倒了下去。</br>
諸葛剛只看到鐵劍一揮,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飆出,非但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br>
他了解高行空的武功,也知道高行空絕不是這黑衣人的敵手,但他卻不懂高行空為何連閃避都沒有閃避。</br>
可是這時他已沒有再思索的余地,他只覺一陣砭人肌膚的寒氣襲來,當(dāng)下大喝一聲,鐵拐帶著風(fēng)聲橫掃而出。</br>
他號稱“橫掃千軍”,以“橫掃千軍”成名,這一招“橫掃千軍”使出來,實在是神氣十足,威不可當(dāng)。</br>
黑衣人鐵劍反手揮出。</br>
只聽“當(dāng)”的一聲,火星四濺,六十三斤的金剛鐵拐迎著劍鋒便已斷成兩截,鐵劍余勢更猛!</br>
諸葛剛但覺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br>
他也倒了下去。</br>
這只不過是頃刻間事,西門柔忽然仰天長嘆了一聲,黯然道:“看來今日之江湖,已無我西門柔爭雄之地了……”</br>
他跺了跺腳,沖天掠過,只一閃便已消失在屋脊后。</br>
他身形剛掠起,上官飛身形也展動。</br>
就在這時,劍氣已撲面而來。</br>
上官飛長嘯一聲,掌中子母鋼環(huán)突出。</br>
又是“叮”的一聲,火星四濺,鋼環(huán)竟將鐵劍生生夾住。</br>
黑衣人輕叱道:“好!”</br>
“好”字出口,他鐵劍一橫,鋼環(huán)齊斷。</br>
劍已逼住了上官飛咽喉。</br>
上官飛閉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無表情,這少年的心腸就像是鐵石所鑄,既不知道什么是驚慌,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懼。</br>
黑衣人盯著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門下弟子?”</br>
上官飛點了點頭。</br>
黑衣人道:“我劍下本來從無活口,但你年紀(jì)輕輕,能接我一劍也算不易……”</br>
他平轉(zhuǎn)劍鋒,輕輕在上官飛肩頭一拍,道:“饒你去吧!”</br>
上官飛還是站著不動,緩緩張開了眼睛,瞪著黑衣人道:“你雖不殺我,但有句話我</br>
卻要對你說明。”</br>
黑衣人道:“你說。”</br>
上官飛一字字道:“今日你雖放了我,他日我卻必報此仇,到那時我絕不會放過你!”</br>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道:“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兒子……”</br>
他笑聲驟然停頓,瞪著上官飛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絕不怪你,而且還會引以為傲,因為畢竟沒有看錯了人。”</br>
上官飛面上仍然毫無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br>
黑衣人揮手道:“你好好干去吧,我等著你!”</br>
上官飛目光凝視著他,慢慢躬身一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br>
黑衣人突又喝道:“且慢!”</br>
上官飛慢慢地停下了腳步。</br>
黑衣人道:“你記著,今日我放你,并非因為你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為你自己!”</br>
上官飛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慢慢地走了出去。</br>
黑衣人目送著上官飛的背影,良久良久,才轉(zhuǎn)過身面對著李尋歡,以劍尖指著地上的兩具尸身,淡淡道:“今日相見,無以為敬,謹(jǐn)以此二人為敬,聊表寸心。”</br>
李尋歡沉默著,凝視著他掌中鐵劍,忽然道:“嵩陽鐵劍?”</br>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陽。”</br>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道:“嵩陽鐵劍果然名下無虛!”</br>
郭嵩陽也俯首凝視著自己掌中的鐵劍,緩緩道:“卻不知嵩陽鐵劍比起小李飛刀又如何?”</br>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這答案。”</br>
郭嵩陽道:“為什么?”</br>
李尋歡道:“因為……你我無論誰想知道這答案,只怕都要后悔的。”</br>
郭嵩陽霍然抬頭。</br>
他灰色的臉上,似已起了種激動的紅暈,大聲道:“但這件事遲早還是要弄明白的,是么?”</br>
李尋歡長嘆著,喃喃道:“我只希望愈遲愈好……”</br>
郭嵩陽厲聲道:“我倒希望愈早愈好。”</br>
李尋歡道:“哦?”</br>
郭嵩陽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br>
李尋歡沉默了許久,才又嘆了口氣,道:“你想在什么時候?”</br>
郭嵩陽道:“就在今日!”</br>
李尋歡道:“就在此地?”</br>
郭嵩陽目光一掃,冷笑道:“此間本是你的舊居,我若在此地與你交手,已被你先占了地利。”</br>
李尋歡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憑這句話,閣下已不愧為絕頂高手。”</br>
郭嵩陽道:“但時間既已由我來選,地方便該由你來決定。”</br>
李尋歡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br>
郭嵩陽也沉默了許久,才斷然道:“好,既是如此,請隨我來!”</br>
李尋歡道:“請。”</br>
他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小樓上望了一眼。</br>
他這才發(fā)現(xiàn)龍小云一直在狠狠地盯著他,目中充滿了怨毒之色。</br>
郭嵩陽的鐵劍無論多神妙,諸葛剛無論死得多么慘,都未能使這孩子的目光移開片刻。</br>
但李尋歡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br>
李尋歡暗中嘆息了一聲,微笑著道:“你好。”</br>
龍小云道:“家母時時刻刻在惦記著你老人家,大叔你也該常來看看我們才是。”</br>
李尋歡苦笑著點了點頭。</br>
這孩子的話,常常都使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br>
龍小云眼珠子一轉(zhuǎn),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聲道:“那人看樣子很兇惡,大叔還是莫要跟他去吧。”</br>
李尋歡苦笑道:“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有些事你縱然不愿意去做,卻也非做不可的。”</br>
龍小云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有誰會來保護(hù)我們母子兩人呢?”</br>
李尋歡似乎突然怔住了。</br>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林詩音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樓頭,正俯首凝視著他們。</br>
她目中雖有敘不盡的怨苦,卻又帶著些欣慰之色。</br>
她的愛子終于和李尋歡和好了,而且看來還如此親密,世上還有什么更令她覺得高興的事呢?</br>
李尋歡只覺心里一陣刺痛,竟不敢再抬頭。</br>
龍小云已高聲喚道:“媽,你看,李大叔剛來就要走了。”</br>
林詩音勉強(qiáng)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br>
她的笑容看來是那么凄涼,那么幽怨,李尋歡此刻若是抬頭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br>
龍小云道:“媽,你難道沒有什么話要跟李大叔說么?”</br>
林詩音的嘴唇輕輕顫抖著,道:“有什么話等他回來時再說也不遲。”</br>
龍小云嘟起了嘴,眨著眼道:“我看……李大叔這一去,只怕就再也回不來了。”</br>
林詩音輕叱道:“胡說,快上來,讓李大叔走。”</br>
龍小云終于點了點頭,緩緩放開李尋歡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記掛我們,我母子反正是無依無靠慣了,誰都不必為我們擔(dān)心。”</br>
他揉著眼睛,似已在啼哭。</br>
郭嵩陽已走上了小橋頭,正抱著手在冷冷地瞧著他們。</br>
李尋歡終于轉(zhuǎn)身走了過去。</br>
他既沒有抬頭去瞧一眼,也沒有說話。</br>
此時此刻,無論說什么都已是多余的,何況,他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敢再看林詩音的眼色。</br>
一個人若用情太專,看來反倒似無情了。</br>
直到他走遠(yuǎn),龍小云才抬起頭,盯著他的背影,目中充滿了怨毒之意,嘴角也帶著種惡毒的微笑,喃喃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一定很難受,我就是要你難受,無論誰像你這樣的心情時還要去跟郭嵩陽這樣的高手決斗,實無異自尋死路!”</br>
墻外的秋色似乎比墻內(nèi)更濃。</br>
郭嵩陽雙手縮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著。</br>
李尋歡默默地跟在他身后。</br>
路很長,窄而曲折,也不知盡頭處在哪里。</br>
秋風(fēng)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黃。</br>
郭嵩陽走得雖慢,步子卻很大。</br>
李尋歡目光凝視著他的腳步,似已看得出神。</br>
路上的土質(zhì)很松,郭嵩陽每走一步,就留下個淺淺的腳印,每個腳步的深淺都完全一樣。</br>
每個腳步間的距離也完全一樣。</br>
他看來雖似在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其實卻正在暗中催動著身體里的內(nèi)力,他的手足四肢已完全協(xié)調(diào)。</br>
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絕不會差錯分毫。</br>
等他的內(nèi)力催動到極致,身體四肢的配合協(xié)調(diào)也到了巔峰時,他立刻就會停下來——</br>
那就是路的盡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