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酒鬼”看來似乎有些異樣，他的酒喝得特別慢，眼睛特別亮，手里沒有刻木頭，而且還特地將他桌上的蠟燭移到別的桌上。</br>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著門，似乎是在等人的模樣。</br>
    但戌時(shí)早已過了，小店里卻連一個(gè)主顧也沒有。</br>
    孫駝子長長伸了個(gè)懶腰，打著呵欠道：“今天看樣子又沒有客人上門了，還是趁早打烊吧，也好陪你喝兩杯。”</br>
    那“酒鬼”卻搖了搖頭，道：“別著急，我算定了你今天的買賣必定特別好。”</br>
    孫駝子道：“你怎么知道？”</br>
    那“酒鬼”笑了笑，道：“我會(huì)算命。”</br>
    他果然會(huì)算命，而且靈得很，還不到半個(gè)時(shí)辰，小店里果然一下子就來了三四批客人。</br>
    第一批是兩個(gè)人。</br>
    一個(gè)是滿頭白發(fā)蒼蒼，手里拿著旱煙的藍(lán)衫老人。</br>
    還有一個(gè)想必是他的孫女兒，梳著兩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卻比辮子還要黑，還要亮。</br>
    第二批也是兩個(gè)人。</br>
    這兩人都是滿面虬髯，身高體壯，不但裝束打扮一模一樣，腰上掛的刀也一樣，兩人就像是一個(gè)模子里鑄出來的。</br>
    第三批來的人最多，一共有四個(gè)。</br>
    這四人一個(gè)高大，一個(gè)矮小，一個(gè)紫面的年輕人肩上居然還扛著根長槍，還有個(gè)卻是穿著綠衣裳、戴著金首飾的女子，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看起來就像是個(gè)大姑娘，論年齡卻是大姑娘的媽了。</br>
    孫駝子只怕她一不小心會(huì)把腰扭斷。</br>
    最后來的只有一個(gè)人。</br>
    這人瘦得出奇，也高得出奇，一張比馬臉還長的臉上，生著巴掌般大小的一塊青記，看起來有點(diǎn)怕人。</br>
    他身上并沒有佩刀、掛刀，但腰圍上鼓起了一環(huán)，而且很觸目，顯然是帶著條很粗很長的軟兵刃。</br>
    小店里一共只有五張桌子，這四批人一來立刻就全坐滿了，孫駝子忙得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只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這么好。</br>
    只見這四批人都在喝著悶酒，說話的很少，就算說話，也是低音細(xì)語，仿佛生怕被別人聽到。</br>
    孫駝子只覺得這些人每個(gè)都顯得有些奇怪，這些人平日本來絕不會(huì)到他這種雞毛小店里來的。</br>
    喝了幾杯酒，那肩上扛著槍的紫面少年眼睛就盯在那大辮子姑娘身上了，辮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點(diǎn)也不在乎。</br>
    紫面少年忽然笑道：“這位姑娘可是賣唱的嗎？”</br>
    辮子姑娘搖了搖頭，辮子高高地甩了起來，模樣看來更嬌。</br>
    紫面少年笑道：“就算不賣唱，總也會(huì)唱兩句吧，只要唱得好，爺們重重有賞。”</br>
    辮子姑娘抿著嘴一笑，道：“我不會(huì)唱，只會(huì)說。”</br>
    紫面少年道：“說什么？”</br>
    辮子姑娘道：“說書，說故事。”</br>
    紫面少年笑道：“那更好了，卻不知你會(huì)說什么書？后花園才子會(huì)佳人？宰相千金拋繡球？”</br>
    辮子姑娘又搖了搖頭，道：“都不對，我說的是江湖中最轟動(dòng)的消息，武林中最近發(fā)生的大事，保證又新鮮，又緊張。”</br>
    紫面少年拊掌笑道：“妙極妙極，這種事我想在座的諸君都喜歡聽的，你快說吧。”</br>
    辮子姑娘道：“我不會(huì)說，我爺爺會(huì)說。”</br>
    紫面少年瞪了那老頭子一眼，皺著眉道：“你會(huì)什么？”</br>
    辮子姑娘眼珠子一轉(zhuǎn)，嫣然道：“我只會(huì)替爺爺幫腔。”</br>
    她眼睛這么一轉(zhuǎn)，紫面少年的魂都飛了。</br>
    那綠衣婦人的臉早已板了起來，冷笑道：“要說就快說，飛什么媚眼？”</br>
    辮子姑娘也不生氣，笑道：“既然如此，爺爺你就說一段吧，也好賺幾個(gè)酒錢。”</br>
    老頭子瞇著眼，喝了杯酒，又抽了口旱煙，才慢吞吞地說道：“你可聽說過李尋歡這個(gè)人？”</br>
    除了那紫面少年外，大家本還不大理會(huì)這祖孫兩人，但一聽到“李尋歡”這名字，每個(gè)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br>
    辮子姑娘也笑道：“我當(dāng)然聽說過，不就是那位仗義疏財(cái)、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嗎？”</br>
    老頭子道：“不錯(cuò)。”</br>
    辮子姑娘道：“聽說，小李飛刀，例不虛發(fā)，直到今日為止，還沒有一個(gè)人能躲開過，這句話不知道是真是假？”</br>
    老頭子“呼”地將一口煙噴了出來，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問問‘平湖’百曉生，去問問五毒童子，你就知道這句話是真是假了。”</br>
    辮子姑娘道：“百曉生和五毒童子豈非早就全都死了嗎？”</br>
    老頭子淡淡道：“不錯(cuò)，他們都死了，就因?yàn)樗麄儾幌嘈胚@句話。”</br>
    辮子姑娘伸了伸舌頭，嬌笑道：“我可不敢不相信這句話，不相信這句話的只怕都是傻瓜。”</br>
    那面帶青記的瘦長漢子鼻孔里似乎低低“哼”了一聲，只不過大家都已被這祖孫兩人的對答所吸引，誰也沒有留意他。</br>
    只有那“酒鬼”伏在桌上，似已醉了。</br>
    老頭子又抽了兩口旱煙，喝了口茶，才接著道：“只可惜像李尋歡這樣的英雄豪杰，如今也已死了。”</br>
    辮子姑娘愕然道：“死了？誰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殺了他。”</br>
    老頭子道：“誰也沒有那么大的本事，有本事殺他的只有一個(gè)人。”</br>
    辮子姑娘道：“誰？”</br>
    老頭子道：“就是他自己！”</br>
    辮子姑娘愣了愣，又笑道：“他自己怎么會(huì)殺死自己呢？我看他一定還活在世上。”</br>
    老頭子長長嘆了口氣，道：“就算他還活在世上，也和死差不多了……哀莫大于心死，可嘆呀可嘆，可惜呀可惜……”</br>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沉默了半晌，忽又問道：“除了他之外，還有什么人可稱得上是英雄呢？”</br>
    老頭子道：“你可聽說過‘阿飛’這名字？”</br>
    辮子姑娘道：“好像聽說過。”</br>
    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又道：“聽說此人劍法之快，舉世無雙，卻不知是真是假？”</br>
    老頭子道：“伊哭的武功如何？”</br>
    辮子姑娘道：“兵器譜中，青魔手排名第九，武功自然是好得很了。”</br>
    老頭子道：“鐵笛先生、少林心鑒、趙正義、田七……這些人的武功又如何？”</br>
    辮子姑娘道：“這幾位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誰都知道的。”</br>
    老頭子道：“阿飛的劍法若不快，這些人怎會(huì)敗在他劍下？”</br>
    辮子姑娘道：“如今這位‘阿飛’的人呢？”</br>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他也和小李探花一樣，忽然不見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和林仙兒同時(shí)失蹤的。”</br>
    辮子姑娘道：“林仙兒？不就是那位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林姑娘？”</br>
    老頭子道：“不錯(cuò)。”</br>
    辮子姑娘也嘆了口氣，曼聲道：“情是何物？偏叫世人都為情苦，而且還無處投訴……”</br>
    那紫面少年似已有些不耐，皺眉道：“閑話少說，書歸正傳，你說的故事呢？”</br>
    老頭子長嘆著搖頭道：“像阿飛和李尋歡這樣的人物，都已不知下落，江湖中還會(huì)發(fā)生什</br>
    么大事？我老頭子還有什么好說的！”</br>
    那面帶青印的瘦長漢子忽然冷笑了一聲，道：“那倒也不見得。”</br>
    老頭子道：“哦？閣下的消息難道比我老頭子還靈通？”</br>
    那瘦長漢子目光四轉(zhuǎn)，一字字道：“據(jù)我所知，不久就會(huì)有件驚天動(dòng)地的事發(fā)生。”</br>
    老頭子道：“在哪里發(fā)生？什么時(shí)候發(fā)生？”</br>
    瘦長漢子“啪”的一拍桌子，厲聲道：“就在此時(shí)，就在此地！”</br>
    這句話說出，那孿生兄弟和第三批來的四個(gè)人面上全都變了顏色，那綠衣婦人眼波流動(dòng)?jì)尚Φ溃骸拔业箍床怀龃藭r(shí)此地會(huì)發(fā)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br>
    瘦長漢子冷笑道：“據(jù)我所知，至少有六個(gè)人馬上就要死在這里！”</br>
    綠衣婦人道：“哪六個(gè)人？”</br>
    瘦長漢子喝了口酒，緩緩道：“‘白毛猴’胡非、‘大力神’段開山、‘鐵槍小霸王’楊承祖、‘水蛇’胡媚和‘南山雙虎’南山韓家兄弟！”</br>
    他一口氣說了這六個(gè)名字，那孿生兄弟和第二批來的四個(gè)人都已霍然長身而起，紛紛拍著桌子罵道：“你是什么東西？敢在這里胡說八道？”</br>
    聲音喊得最大的正是那“大力神”段開山。</br>
    此人站起來就和半截鐵塔似的，“南山雙虎”韓家兄弟身材雖高大，比起他來還是矮了半個(gè)頭。</br>
    他罵了兩句不過癮，接著又道：“我看你才是一臉倒霉相，休想活得過今天晚上……”</br>
    這句話還未說完，瘦長漢子只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噼噼啪啪”給了他十七八個(gè)耳光。</br>
    段開山明明有兩只手，偏偏就無法招架，明明有兩條腿，偏偏就無法閃避，連頭都似已被打暈了，動(dòng)都動(dòng)不得。</br>
    別的人也看呆了。</br>
    只聽這瘦長漢子冷冷道：“你以為是我要?dú)⒛銈儯繎{你們還不配讓我動(dòng)手，我這只不過是教訓(xùn)教訓(xùn)你們，要你們說話斯文些。”</br>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慢慢走了回去。</br>
    “鐵槍小霸王”楊承祖突然大喝一聲，道：“慢走，你倒說說看是誰要?dú)⑽覀儯俊?lt;/br>
    喝聲中，他一直放在手邊的長槍已毒蛇般刺出。</br>
    只見槍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楊家槍法。</br>
    那瘦長漢子頭也未回，淡淡道：“要?dú)⒛銈兊娜司涂靵砹恕?lt;/br>
    只見他腰一閃，已將長槍挾在脅下，楊承祖用盡全身力氣都抽不出來，一張紫臉已急得變成豬肝色。</br>
    瘦長漢子又接著道：“你們反正逃也逃不了的，還是慢慢等著瞧吧。”</br>
    他忽然一松手，正在抽槍的楊承祖驟然失去重心，仰面向后跌了下去，若不是“水蛇”胡媚扶得快，連桌子也要被撞翻了。</br>
    再看他的鐵槍，竟已變成了條“鐵棍”！</br>
    鐵尖已不知何時(shí)被人折斷了！</br>
    但聽“奪”的一聲，瘦長漢子將槍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br>
    但韓家兄弟、楊承祖、胡非、段開山、胡媚，這六個(gè)人就沒有他這么好過了，一個(gè)個(gè)面面相覷，俱是面如死灰。</br>
    每個(gè)人心里都在想：“是誰要來殺我們？是誰……”</br>
    外面風(fēng)漸漸大了，燭光閃動(dòng)，映得那瘦長漢子一張青慘慘的臉更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br>
    “這人又是誰？”</br>
    “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我們怎會(huì)不認(rèn)得他？”</br>
    “他怎會(huì)到這種地方來的？”</br>
    每個(gè)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定，哪里還能喝得下一口酒去？</br>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這樣就走，也未免太丟人了，日后若是傳說出去還能在江湖中混么？</br>
    何況，聽那青面漢子的口氣，他們就算想逃，也逃不了！</br>
    那瘦小枯干，臉上還長著白毛的胡非，目光閃動(dòng)，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韓家兄弟的桌子前，抱拳道：“南山雙虎的威名，在下久已仰慕。”</br>
    南山雙虎也立刻站起，大虎韓斑抱拳道：“不敢。”</br>
    二虎韓明道：“胡大俠和胡姑娘兄妹，暗器輕功雙絕，我兄弟也久仰得很！”</br>
    胡非道：“韓二俠過獎(jiǎng)了。”</br>
    那邊的“水蛇”胡媚也媚笑著襝衽作禮。</br>
    胡非道：“兩位若不嫌在下冒昧，就請移駕過去一敘如何？”</br>
    韓斑道：“在下等也正有此意。”</br>
    這兩批人若在別的地方相見，也許會(huì)拿出兵刃來拼個(gè)你死我活，但現(xiàn)在同仇敵愾，不是一家人也變成一家人了。</br>
    大家都舉過杯，胡非道：“兩位久居關(guān)東，在下等卻一直在江淮間走動(dòng)，兄弟實(shí)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會(huì)想將我們一網(wǎng)打盡。”</br>
    韓斑道：“在下正也不解。”</br>
    胡非道：“聽那位朋友的口氣要?dú)⑽覀兊哪侨耍涔ο氡貥O高，我們也許真的不是他敵手，只不過……”</br>
    他忽然笑了笑，道：“三個(gè)臭皮匠，勝過一個(gè)諸葛亮，合我們六人之力，總不至于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吧。”</br>
    韓氏兄弟精神立刻一振。</br>
    韓斑大聲道：“胡兄說得好，我們六個(gè)又不是木頭，難道就會(huì)乖乖地讓別人砍腦袋嗎？”</br>
    他斜眼瞟著那青面瘦長漢子，但那人卻似根本沒有聽見。</br>
    韓明也大聲道：“常言道，‘兵來將擋’。那人若不來也就罷了，若真的來……嘿嘿……”</br>
    胡媚嬌笑著替他接了下去，道：“若真的來了，就叫他來得去不得。”</br>
    這正是“人多膽壯”，六個(gè)人合在一起，就連段開山和楊承祖的膽氣也不覺壯了起來。</br>
    六個(gè)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突聽門外有人一聲冷笑。</br>
    六個(gè)人的臉色立刻變了，喉嚨也像是忽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說不出一個(gè)字，連呼吸都似已將停頓。</br>
    孫駝子早已駭呆了，但這六人卻比他還要怕得厲害，他也忍不住隨著他們的目光瞧了過去。</br>
    只見門口已出現(xiàn)了四個(gè)人。</br>
    這四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其中一個(gè)濃眉大眼，一個(gè)鷹鼻如鉤，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聽消息的那兩人。</br>
    他們雖已到了門口，卻沒有走進(jìn)來，只是垂手站在那邊，也沒有說話，看來一點(diǎn)也不可怕。</br>
    孫駝子實(shí)在想不通方才還盛氣凌人的六個(gè)人，怎會(huì)對他們?nèi)绱撕ε拢催@六人的表情，這四個(gè)黃衫人簡直不是人，是鬼。</br>
    他們有些羨慕那“酒鬼”了，什么也沒有瞧見，什么也沒有聽見，自然什么都用不著害怕。</br>
    奇怪的是，那祖孫兩人一個(gè)已快老掉了牙，一個(gè)嬌滴滴的仿佛被風(fēng)一吹就要倒。</br>
    但兩人此刻居然很沉得住氣，并沒有露出什么害怕的樣子來，那老頭子居然還能喝得下酒。</br>
    再看門口那四個(gè)黃衫人，已閃身讓出了一條路。</br>
    一個(gè)年紀(jì)很輕的少年人背負(fù)著雙手，慢慢地走了進(jìn)來。</br>
    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態(tài)度也很斯文，他和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黃衫上還鑲著金邊。</br>
    他長得雖秀氣，面上卻是冷冰冰的，全無絲毫表情，走到屋子里，四下</br>
    打量了一眼，眼睛就盯在那青面瘦長漢子身上。</br>
    青面漢子自己喝著酒，也不理他。</br>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冰冷的目光在楊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掃。</br>
    這六人看來個(gè)個(gè)都比他兇狠些，但被他目光這一掃，六人似乎連腿都軟了，連坐都坐不穩(wěn)了。</br>
    黃衫少年慢慢地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制錢，在六個(gè)人的頭上各放了一枚。</br>
    六個(gè)人竟似忽都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人將東西隨隨便便擺在自己頭上，連個(gè)屁都不敢放。</br>
    黃衫少年還剩下幾個(gè)銅錢，拿在手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fù)u著，緩緩走到那老人和辮子姑娘的桌前。</br>
    老頭子抬起頭瞧了他一眼，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來喝兩杯吧，我請你。”</br>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里就好像含著個(gè)雞蛋似的，舌頭也比平時(shí)大了三倍，說的話簡直沒人能聽得清。</br>
    黃衫少年沉著臉，冷冷地瞧著他，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擺在老頭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從碟子里跳了起來，暴雨般向老頭子臉上打了過去。</br>
    那老頭子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嚇呆，連閃避都忘了閃避，幾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臉上。</br>
    黃衫少年長袖突又一卷，將花生米全都卷入袖中，他袍袖再一抖，花生米就又一連串落回碟子。</br>
    老頭子眼睛發(fā)直，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br>
    那辮子姑娘卻已拍手嬌笑起來，笑道：“這把戲真好看極了，想不到你原來是個(gè)變戲法的，你再變幾手給我們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爺爺請你喝酒。”</br>
    黃衫少年露了手極精純的內(nèi)家掌力，又露了手極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誰知卻遇著個(gè)不識貨的買主，居然將他看成變戲法的。</br>
    但這黃衫少年卻一點(diǎn)也沒有生氣，上上下下打量了辮子姑娘幾眼，目中似乎帶著笑意，慢慢地走了開去。</br>
    辮子姑娘著急道：“你的戲法為什么不變了？我還想看哩。”</br>
    那青面瘦長漢子突然冷笑了一聲，道：“這種戲法還是少看些為妙。”</br>
    辮子姑娘眨著眼道：“為什么？”</br>
    青面漢子冷冷道：“你們?nèi)羰菚?huì)武功，他方才那兩手戲法只怕已將你們變死了。”</br>
    辮子姑娘偷偷瞟了黃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卻已不敢再問了。</br>
    黃衫少年根本就沒有理會(huì)那青面漢子在說什么，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當(dāng)當(dāng)”搖著手里的制錢。</br>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伏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樣。</br>
    黃衫少年冷笑著，一把拎起他的頭發(fā)，將他整個(gè)人都拎了起來，仔細(xì)看了兩眼，手才放松。</br>
    他的手一松，這“酒鬼”就“砰”地又跌回桌子上，還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來。</br>
    青面漢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這話倒真不錯(cuò)，喝醉了的人確實(shí)比清醒的人占便宜。”</br>
    黃衫少年還是不睬他，背負(fù)著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br>
    奇怪的是，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韓斑、韓明這六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就好像有條繩子牽著似的。</br>
    這六人一個(gè)個(gè)都是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卻連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生怕頭上的銅錢會(huì)掉下來。</br>
    看他們這種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只要頭上的銅錢一跌落，立刻就要有大禍臨頭了。</br>
    孫駝子活了幾十年，倒真還未見過這樣的怪事。</br>
    他以前曾經(jīng)聽人說過，深山大澤中往往會(huì)出現(xiàn)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腦，高興時(shí)就將全山的猴子全招來，看到中意的就放塊石頭在它腦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絕不敢反抗，也絕不敢逃走，只是頂著那塊石頭，乖乖地等死。</br>
    孫駝子以前總認(rèn)為這只不過是齊東野語，不足為信。但現(xiàn)在看到段開山這些人的模樣，竟真的和那些猴子差不多。</br>
    以他們六人的武功，無論遇見什么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為何一見到這黃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見了貓。</br>
    孫駝子實(shí)在不明白。</br>
    他也并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這么大年紀(jì)的人，就知道有些事還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煩惱。</br>
    好久沒有下雨了，衖堂里的風(fēng)沙很大。</br>
    另四個(gè)黃衫人不知何時(shí)已在地上畫了幾十個(gè)圓圈，每個(gè)圓圈不過是裝湯的海碗那么大。</br>
    段開山等六人走出來，也不等別人吩咐，就站到這些圓圈里去了，一個(gè)人站一個(gè)圓圈，恰好能將腳擺在圓圈里。</br>
    六個(gè)人立刻又像是變成了六塊木頭。</br>
    黃衫少年又背負(fù)著雙手，慢慢地走回小店，在段開山他們方才坐過的那張桌子上坐下。</br>
    他臉上始終冷冰冰的，到現(xiàn)在為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br>
    過了約莫兩盞茶時(shí)候，又有個(gè)黃衫人走入了衖堂。</br>
    這人年齡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gè)，眼睛也瞎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獨(dú)眼中，閃閃的發(fā)著兇光。</br>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后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gè)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br>
    看他們的裝束打扮，顯然并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但現(xiàn)在卻也和段開山他們一樣，一個(gè)個(gè)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獨(dú)眼人身后，走到小店前，就乖乖地站到圓圈里去。</br>
    其中有個(gè)人黝黑瘦削，滿面都是精悍之色。</br>
    段開山等六人看到他，都顯得很詫異，似乎在奇怪：“怎么他也來了？”</br>
    獨(dú)眼人目光在段開山等六人面上一掃，嘴角帶著冷笑，也背負(fù)著雙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黃衫少年對面坐下。</br>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誰也沒有說話。</br>
    又過了盞茶時(shí)候，衖堂里又有個(gè)黃衫人走了進(jìn)來。</br>
    這人看來顯得更蒼老，須發(fā)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后也一連串跟著十來個(gè)人。</br>
    遠(yuǎn)遠(yuǎn)看來，他長得也沒有什么異樣，但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這人的臉色竟是綠的，襯著他花白的頭發(fā)，更顯得詭秘可怕。</br>
    他不但臉是綠的，手也是綠的。</br>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到這綠面白發(fā)的黃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覺倒抽了口涼氣，有的人甚至已在發(fā)抖。</br>
    還不到半個(gè)時(shí)辰，衖堂里地上畫的幾十個(gè)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gè)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dòng)，也不敢說話。</br>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gè)，最后一個(gè)是個(gè)須發(fā)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故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dòng)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br>
    這四人各據(jù)桌子的一方，一走進(jìn)來就靜靜地坐在那里，誰也不開口，四個(gè)人仿佛都是啞巴。</br>
    外面站在圈子里的一群人，嘴卻好像全被縫起來似的，里里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么聲音都聽不到。</br>
    這小店簡直就變得像座墳?zāi)梗B孫駝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孫兩人和青面漢子卻偏偏還是不肯走。</br>
    他們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br>
    這簡直是要命的把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