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傷口快好的時候李嬸來看我,把我之前落在家里的衣物身份證銀行卡什么的也一起帶了過來。李嬸的丈夫在工地上受了傷,不是很嚴重,但是生活上不太方便,李嬸趕著過去照顧他,短時間內(nèi)是不會再回來了。李嬸知道我媽葬在陵園里,也已經(jīng)去看過。
“那里條件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李嬸坐在我床前給我削著蘋果。
“嗯,出院了以后我會去看她的。”我聽李嬸這樣說也稍稍放下心來。
“那個幫忙的人是你的朋友嗎?人真不錯。”李嬸把蘋果遞給我突然問道。我知道她說的是易天,一時楞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得勉強朝她笑笑點點頭。我不想繼續(xù)多說,趕忙把話題扯開,“以后過年過節(jié)的就麻煩您去看看我媽,給她送送飯陪她說說話什么的。我什么都沒有,就卡上還剩點錢,您拿去,密碼是…”說著我就把銀行卡遞給她。
“你這是做什么!”李嬸猛地站起來把卡推回來,“你現(xiàn)在還病著,以后好了生活也需要錢,自己好好收著。”
“買東西也需要錢,以后這些事我可能照顧不到了。卡上錢不多,您收下吧。”我堅持著把卡遞過去。
李嬸楞了下,有些疑惑地問我:“小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我可能不會留在這個城市了,”我朝她笑笑,“大概以后也不會再回來了。”
李嬸還想勸我,看到我的神情后卻什么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道:“要是當初不做什么手術(shù),也許…也許…”說著聲音就哽咽起來,眼眶也紅了。
我知道李嬸心里還是有些埋怨我,至今她也不知道我消失的那幾天去了哪里,若不是我無緣無故的失蹤,我媽也不會出事。只是看我受了傷她心里同情也就什么都沒問。我也不想多做解釋,說得再多,人也回不來了。
最終李嬸還是沒把卡收下,只叮囑我好好養(yǎng)傷后她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她還要趕火車,另一個城市里還有她的牽掛。
自從上次我醒來后就再也沒見過易天,倒是每到飯點那天跟著他來的兩個女人都會出現(xiàn),給我送飯打掃房間幫我換洗病服什么的,我知道這些都是易天的安排,他這樣做倒不是出于什么關心,大概是不希望我以后揪著受傷的事再纏著他吧。計較這些也沒什么意思,說不定反而又引起他的誤會,我索性不多想,坦然接受。
吃了晚飯得到醫(yī)生的同意后我慢慢走下樓,在醫(yī)院的花園里坐坐吹吹風。在床上躺久了身體難受,跟生銹似的碰哪里都痛,病房里也悶,呆久了都覺得心里壓抑。周圍的人來往匆匆,有被家人扶著臉色難看的病人,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手上拿著病歷本跨著大步子走過,身后都帶著一陣風。
唯我一個人安靜地坐著,甚至還有心思觀察別人。
“小兔子乖乖……”旁邊清脆稚嫩的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轉(zhuǎn)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有對母女坐在了我這張長椅的另一邊,看起來3、4歲的小姑娘朝著我的方向側(cè)身坐在她媽媽懷里唱歌。見我盯著她看她立刻羞澀地把臉埋到媽媽懷里。她媽媽注意到她的動作扭頭來看我,我朝她露出個和善的笑容,她一愣也趕忙點頭笑著致意。小姑娘這時悄悄把頭露出來,又睜著圓溜溜葡萄一樣黑亮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看我。
我想了想,干脆稍微往她們那邊坐,保持了一個有禮貌但又能讓她們聽到我說話的距離。
“你唱歌真好聽,再唱一首好嗎?”我微微低頭笑著跟小女孩說話,她又紅著臉迅速地把頭埋進她媽媽懷中,留個圓圓的可愛的后腦勺給我。
“叔叔夸你,你給叔叔唱首歌嘛。”她媽媽低頭勸她,她還是不肯抬頭,小手還緊緊地抓住媽媽的衣服。我笑笑,也不勉強她,聽她媽媽說話帶著外地口音,干脆跟她媽媽閑聊起來。
原來小姑娘今年4歲,先天性心臟病,父母都是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家里條件很不好所以一直耽擱著沒治。這次兩夫妻干脆把老家能賣的都賣了又向親戚們借了些錢拿著全部積蓄到省城來給她做手術(shù),現(xiàn)在在醫(yī)院附近租了個地下室住著方便照顧孩子。孩子的母親在給我講述的時候一臉的平靜,偶爾還帶著笑逗逗孩子,沒什么苦大仇深的悲傷表情。
我有些訝異,說句實話新聞報道什么的看多了,總覺得鄉(xiāng)里的人很是看重傳宗接代的,多多少少都有些重男輕女,沒想到這對夫妻竟然把所有的一切都壓在女兒身上,退路都不給自己留。想到這里又覺得自己膚淺,富人家的孩子金貴,窮人家的孩子也一樣金貴,哪里有什么區(qū)別。再說父母對孩子的愛,孩子對一個家庭的重要性,哪里是我這樣的人能夠猜測評論的。
小姑娘嘟著嘴巴小聲唱著歌,我捏捏她的小手,輕聲安慰道:“現(xiàn)在科學發(fā)達,這個手術(shù)沒什么,孩子一定能健健康康地長大。”
“只要她好了我們就什么都不求。房子沒了地沒了都成,只要她好。”
我愣在那里。
這個女人長相普通,穿著件土黃色毛衣,外面是布料粗劣樣式老舊的黑色外套,抱著孩子的手指粗壯一看就是常做農(nóng)活的人。這樣一個普普通通也許還沒什么文化的人,卻說出來一句讓我瞬間就熱了眼眶的話。
剛好這時孩子的父親也來了,他給妻子和女兒買了幾個大肉包,高壯的男人卻坐在旁邊大口大口地啃饅頭。兩夫妻還客氣地想請我吃包子,我趕忙笑著道謝告訴他們自己已經(jīng)吃過了晚飯。
吃著肉包嘴巴油乎乎的小姑娘時不時偷看我,大概是我跟她媽媽說了會兒話熟了些偶爾會有些害羞地朝我笑,嘴角露出可愛的酒窩。女人一邊顧著女兒,一邊把肉芯都剝給男人自己吃包子皮。
我坐在旁邊靜靜地看這一家三口,突然就覺得溫暖得想哭。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這樣。在你以為你的心已經(jīng)被冷硬的冰石所包裹,自己已經(jīng)無堅不摧時,他又會輕輕揭開紗簾,向你展示人生難能可貴的愛和溫柔。
我曾經(jīng)終日沉浸在自己消極陰暗的情緒中,被蒙蔽的雙眼什么都看不到,早就忘記了愛是包容是忍耐是許許多多定義溫暖的詞匯,卻絕對不是使用卑劣手段的占有。我丟掉錯過了某些東西,那么就是永遠的失去,沒有如果或者奇跡。我受到的責怪并不少,或許還背負著許多難聽的罵名,可是真正的痛苦卻是來自于心底,有人不停不停不停地給跟我說:看吧,這是你的報應。
對不起。
非常非常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