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有原則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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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十三娘在夾道內(nèi)一路暢通無阻。可就在她要半中腰轉(zhuǎn)入第三進(jìn)院子的小角門時，被兩個婆子攔住了，說要先瞧瞧少夫人得不得閑。大戶人家見主人要先通傳，這個道理錢十三娘很是懂得，便遞過幾文錢，站在夾道內(nèi)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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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一個婆子跑得飛快去報信，攤著手心在小圓面前露出五六個銅板：“姓錢的小娘子與咱這些錢，說要見少夫人。”一院子的人笑得左右直晃站不住，阿繡拍了拍喜哥身上，笑道：“我們喜哥荷包里都不止這幾個錢，虧她好意思拿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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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采蓮卻道：“錢家都是手中散漫的，為何這個十三娘這般小氣，必是有緣故。”阿云對阿繡的棒槌大法一直十分佩服，此刻見來了機(jī)會，就要去取笤帚，阿繡到底作了管事娘子，行事比以前老成，攔她道：“打她作甚么，落人口實呢，且叫進(jìn)來咱們會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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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眾人本就為少夫人打抱不平，聽了這話都明白。這是要擠兌擠兌錢十三娘，為少夫人出氣哩，于是都道好，拿眼瞧小圓。小圓只顧哄午哥，指著掛了各式小玩意的松樹給他瞧，漫不經(jīng)心道：“別太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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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那婆子得了這話，不待阿繡她們吩咐，一溜煙又跑回角門，將錢十三娘引進(jìn)來，邊為她指路邊道：“小娘子看清腳下了，別走錯路，咱們少爺并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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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十三娘的一雙眼可不正在東瞄西瞄，聞言臉上一紅，再一抬頭，一院子的丫頭媳婦子俱在瞧她，立時恨不得扎進(jìn)地里去。阿云見她臉上通紅，拉著阿繡嘀咕：“那天她要沖進(jìn)咱們院兒里來****少爺時，怎不見這般要臉面。”錢十三娘好歹是個大家閨秀，受不了這樣的言語，將垂下的頭又抬了起來，想找小圓要個說法，偏小圓遠(yuǎn)遠(yuǎn)兒地站在天井里瞧松樹，沒有聽見，她只得忍了一肚子的氣，走過去見禮，勉強(qiáng)堆起笑容，尋話來問：“嫂子。只聽說砍松枝燒火盆，這里立這樣一支大松樹卻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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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極和氣地指了樹上的布老虎、銀鈴鐺給她瞧：“見這松樹的枝椏多，掛上小玩意來哄孩子呢。”正說著，丫頭媳婦子們聚了過來，阿彩搬過一張交椅，阿云搭上狐貍皮，采蓮請小圓坐下：“少夫人，坐下歇會子，都站半天了。”說著又招呼孫氏和余大嫂過來抱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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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瞧錢十三娘還是站著，便問怎么不給客人搬椅子，阿繡一本正經(jīng)地欠身回道：“咱們院子只有兩張椅，一張是少爺?shù)模粡埵欠蛉说模俣嗫蓻]得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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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所謂鑼鼓聽音，聽話聽聲，錢十三娘糊涂卻不蠢笨，自然曉得這是在告誡她不要打妾室的主意，但她既然來了，豈有不出師就言敗的理，當(dāng)即換了個話題，問小圓道：“聽聞嫂子是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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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話音剛落下。就見眾人俱怒目，忙補上一句：“我也是庶出呢，咱們妾生的孩子，在家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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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想起婆子掌心的那幾文錢，再看看錢十三娘身上的衣裳，確是不如程三娘與季六娘的穿戴，她也是苦水里泡大的，不免生了幾分同情，命人搬了個瓷凳子來請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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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十三娘挨上那冰冷的瓷凳子，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涼嗖嗖，面前這位和顏善目，甚至有些少言寡語的程家少夫人，怕是不太好對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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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笑道：“我是庶出，且不討嫡母喜歡，還不是一樣受人三媒六聘地抬來作正妻，十三娘不必太擔(dān)憂，待得尋個好郎君嫁出去，日子自然就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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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十三娘將她細(xì)細(xì)打量，身上半舊不新的襖子長裙，面不施粉黛，頭上只插著一支玉簪，可偏偏就讓人覺著她通身都是氣派。她將袖子里的那三樣首飾悄悄捏了捏，沒敢拿出手去，垂眉滴淚道：“我沒嫂子那般好本事，天生與人做妾的命呢，家里比我小的幾個嫡出妹妹，早就許了人家了，唯獨我。好似無人瞧見，若不趁著還年少，厚了這張臉皮與自己謀個出路，待得年歲長了，就只有做姑子那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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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張苦命牌著實打得好，小圓暗贊一聲，眼里也不自覺落下淚來，再瞧瞧旁邊的幾個丫頭，也是眼眶紅紅。錢十三娘偷眼望眾人，心道，瓷凳子也是凳子，果真還是個善人，這事兒怕是成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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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不料小圓流著淚握住她的手，十分真心誠意地道：“咱們是妾生的，所以命苦，難不成還要自己也做個妾，再生幾個庶出的孩子出來受同樣的苦？”錢十三娘似有所觸動，喃喃半晌，開口卻是反問：“嫂子替我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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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好心好意勸她，卻換來這樣一句話，心頭不免有了些火氣，干脆順著她的話往下講：“這有何難，包在嫂子身上。你且先回去過年，來年開春，定為你尋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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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十三娘見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先是一愣，后見她只提給自己尋人家，卻不提季六娘，又是一愣：“嫂子既這般好心，不替季六娘也尋一個？”小圓微微一笑，卻不作答，只朝錢夫人住的第二進(jìn)院子看了一眼。錢十三娘袖子里的手一緊，一根簪子的尾尖刺入掌心里。疼得她哎喲一聲，匆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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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阿繡奉上茶來，撫著胸口道：“方才少夫人落淚，我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你一時心軟，要將她收入房中。”小圓笑看她一眼：“你剛才還不是紅了眼眶，怎沒見你發(fā)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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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眾人齊聲大笑，笑聲飄呀飄，飄到了第三進(jìn)院子的正房里。季六娘的長指甲直戳到肉里，恨道：“表姑，你瞧她們那囂張樣子，就不替我作主？”錢夫人才被程二嬸的到訪攪的暈頭暈?zāi)X，揉著太陽穴道：“我是不好出頭的，只能暗地里替你安排，你也莫要心急，且先回我娘家過年，萬事等開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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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季六娘抱怨道：“我正經(jīng)嫡出的小娘子，備下的陪嫁也有數(shù)十萬，哪里尋不到好人家，偏信了表姑信里的漂亮話，千里迢迢跑到臨安來，直到進(jìn)了程家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所謂的好二郎，不但是個瘸子，還有娘子與大兒，我是上了你的當(dā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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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夫人見她把自己形容成騙子，按捺不住火氣，道：“我怎么聽說你是因為在泉州名聲不怎么好，我阿姨實在無法，才把你送了來？”季六娘忘了錢夫人是才從泉州遷來的，對她的底細(xì)一清二楚，那氣勢就矮了下去，吭吭哧哧地又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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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夫人見好就收，安撫她道：“等過完了年，我還接你來住，所謂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你是不曉得。今日程家二嬸又來，說我年紀(jì)不小，擔(dān)心生不出兒子，要把她家的幺兒過繼給我呢。我的娘家，就是因為族中親戚都想過繼兒子給我母親，這才躲到了臨安來，沒想到這樣的煩惱，我如今也要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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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季六娘道：“怪不得表姑你不喜錢十三娘呢，想必她家也打過主意罷。”錢夫人點頭：“她不足為慮，孤軍奮戰(zhàn)能有甚么結(jié)果，你尋機(jī)會把二郎哄好就成。”季六娘對哄男人很是有心得，不然也不會有壞名聲傳出來，當(dāng)即帶著七分自得點頭，又分了三分關(guān)心與錢夫人：“表姑，萬一程二嬸真的塞個兒子與你，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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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錢夫人嘆氣：“這事情現(xiàn)在還不足為慮，我們老爺也不愿弄個侄子來分家產(chǎn)，只是我比他足足差了十來歲呢，一多半是他走在前頭，待到他歸西，誰曉得族長會不會強(qiáng)塞個侄子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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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季六娘安慰她道：“表姑手里有錢，怕甚么，大不了到時帶著陪嫁改嫁，****改嫁可是‘義舉’呢。”錢夫人自己能講“歸西”二字，卻不愿意聽到旁人提“****”，面色沉了一沉，道：“你曉得甚么，程二嬸日日上門來擾，害我何事都做不成，偏她又是至親，罵也罵不得，趕也趕不得。”說罷就催季六娘趕緊回錢府過年，莫要年節(jié)也賴在未來的婆家，若在臨安也把名聲壞掉，將來如何坐那正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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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就如同錢夫人不愿聽“****”，季六娘也不愿聽“壞名聲”，但無奈錢夫人還是為她打算的，就只得露出笑臉謝過，回房收拾包袱，坐轎子去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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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下午時分，程慕天提前收工，回家喝人口粥，一進(jìn)院子就瞧見天井里那株五顏六色的大松樹，他近前仔細(xì)看了看，只見上頭纏了彩帛，撒了彩紙，還用細(xì)棉繩掛著好些娃娃玩的玩意兒，他從小圓手里接過午哥，取了個小鈴鐺搖給他聽，笑道：“這樹不錯，孩子瞧著必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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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吩咐下人們往松樹上再掛些吃食，亦笑道：“你到底見多識廣，我還以為你瞧見要大驚小怪呢。”程慕天抱了兒子回房，道：“不過一株樹，掛了幾樣玩意，有甚么好奇怪，我還嫌你掛的太少呢，不夠咱們午哥頑。”小圓心思活動起來，同他商量：“過完年，咱們不如請個巧匠來家，給午哥多做些好玩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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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程慕天大贊：“這才像個做娘親的,等來年正月一過完咱們就請。”小圓心中的小算盤又撥開，取了紙筆涂涂畫畫，一心想要在來年，給自家陪嫁再添個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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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11.人口粥是甚么時候吃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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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小圓端坐在鋪了狐貍皮的交椅上，語重心長滴對錢十三娘道：“同情也是有原則滴，別看我為你流淚，要起粉紅票來還是一點都不含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