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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馭者將馬車停靠在一處樹蔭下，鄭姬仍坐在車上,看著面前這個(gè)看上去彬彬有禮的人。
    “郎中欲知何事？”她問。
    “越姬之事,想必鄭姬亦知曉。”倉謖道,“司敗聞知鄭姬與越姬平日相善，遣我來問一問,以鄭姬之見，越姬可是那賄兇行刺之人？”
    鄭姬的臉上露出不忍之色,嘆口氣。
    “越姬出這般事,我亦是始料未及。她平日雖驕縱些，卻未做過狠毒之事。”說罷,她低頭，輕拭眼角。
    倉謖又道，“越姬供稱,近日都在穆夫人宮中，不知可有何不尋常之舉？”
    “不尋常之舉？”鄭姬想了想，搖頭，“并無不尋常。雖時(shí)而神色不安，可剛剛禁足出來，亦是情理之中。”
    “禁足？”
    “正是。”鄭姬目光平和，“越姬曾沖撞樊姬，以致大王發(fā)怒，將她禁足。”
    “哦？”倉謖似乎頗有興趣，“越姬為何沖撞樊姬？”
    “越姬從前，頗受大王恩寵。而大王得了樊姬之后，再不曾臨幸他人，越姬一直心有不甘。”鄭姬緩緩道。
    倉謖頷首，卻忽而話鋒一轉(zhuǎn)。
    他看著鄭姬，意味深長，“子亦受大王盛寵，卻似未曾怨恨樊姬。”
    鄭姬一怔，忽而覺得此人雖語氣和善，那目光卻明亮得教人莫名心虛。
    “怨恨作甚。”鄭姬轉(zhuǎn)開目光，輕聲道，“我等一切皆大王所賜，有宮室可居，有仆婢可用，已遠(yuǎn)強(qiáng)與他人，有何可怨恨？”
    倉謖道：“如此。”
    他向鄭姬一禮，“多謝鄭姬，在下多有叨擾，告辭。”
    鄭姬有些詫異，見他要走，忽而道，“且慢。”
    倉謖回頭。
    “未知越姬現(xiàn)下如何？”鄭姬頓了頓，道，“穆夫人與我，皆是擔(dān)心。”
    “越姬仍在囹圄之中。”倉謖道，“還未定罪。”
    他向鄭姬點(diǎn)頭一禮，轉(zhuǎn)身而去。
    鄭姬坐在車上，若有所思，目光有些微不定。
    “鄭姬，回宮么？”旁邊的寺人問道。
    鄭姬看看他，收回視線。
    “回宮。”她端正坐好，神色如常。
    *****
    倉謖離開延年宮之后，乘上馬車。他想了想，望向高陽宮的方向，卻令馭者往高陽宮去。
    他如今的官職就是郎中，身上有符印。守宮的衛(wèi)士雖不認(rèn)得他，但看到符印，還是入內(nèi)通報(bào)。
    倉謖立在車前，高瘦的身形，在太陽底下顯得有幾分桀驁。面對(duì)周圍人投來的好奇目光，他不躲避，也不回應(yīng)，只看向?qū)m殿四周的高墻。
    白堊的宮墻雪雕玉砌一般，宮殿的屋檐，寬厚而不沉重，飾以彩繪，四角輕盈上揚(yáng)，如同羽毛華麗的大禽展開的翅膀。
    這就是楚國的宮室，與庸國的宮室風(fēng)情迥異。
    幾個(gè)月前，庸人做夢(mèng)都想領(lǐng)著大軍來到，將它焚毀，踩在腳下。
    可是幾個(gè)月后，只有他站在了這里，作為一個(gè)郎中。
    倉謖行事，一向不喜歡計(jì)較得失，唯一讓他感到后悔的，只有子閔的死去。他也并不會(huì)為什么事執(zhí)著，他會(huì)去幫助伯崇，亦不過是為了給子閔報(bào)仇。而自從他找到了子閔的墓，他覺得，有什么變了。
    他只欠過兩個(gè)人的情，一個(gè)是子閔，可他已經(jīng)死了。
    另一個(gè)，就是那個(gè)如今被他們稱作樊姬的女子。
    倉謖覺得，要是子閔知道他主動(dòng)去要求做一個(gè)女子的家臣，大概會(huì)以為自己喝醉酒聽錯(cuò)了，然后嘲笑他吧？
    想到子閔的臉和語氣，倉謖的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心中卻是平靜。
    這時(shí)，一名郎中走出來，說宮中有請(qǐng)。
    倉謖頷首，整了整衣冠，昂首入內(nèi)。
    *****
    阡陌在高陽宮中并不閑著。年末將至，司會(huì)府和各處倉府忙得雞飛狗跳。經(jīng)過蘇從的再三勸說，楚王終于同意讓阡陌幫忙。
    不過，因著刺客的事，他不許阡陌離開高陽宮。司會(huì)只好令人將計(jì)要送來，請(qǐng)她核算。
    阡陌正忙著，楚王下了朝回來，一臉喜氣。
    “明日穿戴漂亮些，”他坐到榻上，一把將她摟過來，吻吻頰上，“明日寶鼎入社，與我去觀祭。”
    阡陌訝然，想起來，蚡冒之鼎原本就是要安放到大社去的，明天正是卜問好的日子。
    楚人好巫，楚國的祭禮一向隆重?zé)狒[，阡陌也很想去看。但她想到自己的身份，有些猶豫。她跟楚王還沒有正式成婚，現(xiàn)在住在高陽宮里，已經(jīng)招人議論，再跟他一道參加祭禮，阡陌擔(dān)心太招搖。
    她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來，楚王卻不以為然。
    “你道楚人像中原諸姬那般迂腐，凡事要論個(gè)名位？”他捋捋她的頭發(fā)，“國人都知曉寶鼎得以出水，是你的功勞，若你去不妥當(dāng)，還有何人妥當(dāng)？”
    阡陌訕然。她從寺人渠嘴里知道，自己獻(xiàn)策撈鼎的事已經(jīng)傳得人盡皆知。她一直懷疑這是楚王有意為之，如今看來，九成不假。
    正說著話，寺人來稟報(bào)，說倉謖求見。
    二人皆是訝然。
    “他來做甚？”楚王臉上的笑容隨即淡下。
    “說是為刺客之事。”
    聽得如此，楚王有些猶豫，看看阡陌。
    阡陌這兩日也想著此事，心中一動(dòng)，對(duì)楚王說，“莫非有進(jìn)展？”
    楚王雖不情愿，還是讓寺人將倉謖召入。
    天氣雖冷，太陽卻是大。
    倉謖還未進(jìn)殿，就看到了坐在榻上的阡陌。
    當(dāng)然，還有楚王。
    見倉謖來到，阡陌露出微笑，楚王則是一貫的面色無波無瀾，只在他到近前的時(shí)候，才將目光掃來。
    倉謖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拜見大王，拜見樊姬。”
    他就算低頭也中氣十足，楚王的嘴角撇了撇，看看阡陌，少頃，淡淡道，“免禮。”
    阡陌瞅他一眼，問倉謖，“郎中來見，未知何事？”
    “乃為樊姬先前遇刺之事。”倉謖道，“大王令我細(xì)查，有些疑問，須問于大王與樊姬。”
    “有何疑問？”
    倉謖正襟危坐，“請(qǐng)問大王，當(dāng)日大王令人往宮中接樊姬，可是臨時(shí)起意？”
    楚王訝然，片刻，答道，“正是。”
    “未知大王下令之時(shí)，身旁有何人？”
    楚王想了想，有些不耐煩，“當(dāng)時(shí)江邊雜亂，寡人如何記得許多。”話才出口，他忽而想起，自己當(dāng)時(shí)下了馬車去找蘇從，身旁的人……
    “郎中何意？”阡陌似乎想到了什么，忙問。
    “臣以為，此事與越姬無干。”倉謖道，“所有證物，皆不足證越姬便是主使。其一，那尋得銅符的宅院，若是刺客落腳之所，再是隱蔽，也必有起居生活之跡。而臣在宅院中搜尋，皆是陳年舊跡，可見那些所謂刺客之物，不過匆匆棄于此處。其二，越姬若殺樊姬，其險(xiǎn)之大不言而喻，無論成敗，必受追查，又怎會(huì)將銅符這般顯眼之物留下？”
    阡陌沉吟，道，“我亦覺有疑。”說罷，她看看楚王，“我所乘車馬，四面封閉，只有衛(wèi)士從人知曉我在其中，而刺客如何得知是我？或許那些人，要?dú)⒌牟⒎鞘俏摇！?br/>     “不，他們要?dú)⒌模欠А！眰}謖斷然道，“那越姬之物，便可足證。近日與越姬仇怨最大之人，便是樊姬；殺樊姬，而將越姬替罪，亦正是適合。”
    阡陌目光定住。
    倉謖看向楚王，一禮，“我以為，追尋刺客，必從當(dāng)日大王隨從中入手。請(qǐng)大王予我專斷之權(quán)，當(dāng)日隨從，無論高低，皆由我細(xì)細(xì)查問。”
    楚王聽著，沒有說話，眉頭卻深深皺起。
    *****
    寶鼎入社的消息，讓郢都上下振奮。自從寶鼎被撈起，樊姬聰慧的名聲亦如風(fēng)一般傳遍四處，引得國人們熱議不已。
    第二日早晨，穆夫人一邊聽寺人敘說此事，一邊挑選祭禮的首飾。
    她是蔡人，熟悉規(guī)制，祭禮的禮衣從內(nèi)到外，一絲不茍。但她也深諳楚人的喜好，遇到大吉之事，必是盛裝光鮮才是隆重。多年來，穆夫人在首飾上的功夫可謂深厚，從頭到腳，光是玉佩便有好幾箱。
    “這么說，那沉沙撈鼎之法，是樊姬想出來的？”她由著鄭姬將幾支紅玉笄插在頭上，看看，搖搖頭，鄭姬忙取下，換上金笄。
    “正是。”寺人道，“故而明日祭禮，大王也令樊姬前往。”
    鄭姬的目光微微停頓，手卻不停，為穆夫人戴上一串項(xiàng)飾。
    穆夫人輕哼一聲，忽而看向鄭姬。
    “你也去。”她說。
    鄭姬訝然，忙伏拜道，“妾不敢，妾不過姬妾，于禮不合。”
    “什么敢不敢！”穆夫人道，“什么姬妾什么禮，那樊姬不也是姬妾，大王可有忌憚？你莫怕，老婦帶你去，看何人敢多言！”
    鄭姬見穆夫人態(tài)度堅(jiān)決，只得服從。
    她穿上穆夫人賜的祭服，打扮一番，珠玉琳瑯，穆夫人看了亦稱贊不已。
    “這才是好女。”她滿意地說。
    鄭姬含羞帶怯，低著頭。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有些恍然，自己一直盼望著能夠穿上這樣的衣服出現(xiàn)在祭禮上，如今終于做到了，可惜卻不是那人的意愿……
    延年宮的儀仗早已備好，鄭姬與穆夫人乘到馬車之上，一路馳出王宮。
    大社就在王宮不遠(yuǎn)，逢著盛事，早已民人齊聚，熙熙攘攘。
    鄭姬才下車，就已經(jīng)望見了楚王的車駕。鮮艷的旗幟上繪著日月，他身上的祭服襯得人更加英俊，風(fēng)采翩翩。鄭姬望一眼，已經(jīng)有些出神。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楚王的時(shí)候，他也是穿著這么一身，那時(shí)的自己，羞得看也不敢看……
    而接著，鄭姬很快就看到了楚王身旁的那個(gè)人。
    她跟著楚王下車來，衣飾并不十分隆重。楚王卻將她的手執(zhí)起，似乎在對(duì)她說慢些。他的頭微微低著，就算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鄭姬也知道，那臉上的神色必是溫柔。她所夢(mèng)寐以求的……
    牙齒輕輕咬在嘴唇上，旁人提醒一聲，鄭姬方才回神。
    前方，穆夫人已經(jīng)下了車，鄭姬正要過去，忽而聽得有人叫她。
    回頭，卻見是那個(gè)寺人。
    他神色驚惶，走過來低低道，“鄭姬救我！他們快要知曉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原本也想請(qǐng)假的，突然發(fā)現(xiàn)編編給我上了個(gè)榜，要完成字?jǐn)?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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