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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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戰(zhàn),至天明之時結(jié)束。
阡陌跟著楚王來到戰(zhàn)場的時候,看到橫七豎八的尸體,面色發(fā)白。
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緊張,楚王轉(zhuǎn)過頭來。
“侶,”阡陌心神不寧,“你方才說,他們不肯投降,是么?”
楚王沒有回答,拉住她的手,只覺那指間和掌間俱是冰冷。
“這便是戰(zhàn)事。”他緩緩道,“記住,若無你那計策,無論楚人還是舒人,會有更多的人死。”
阡陌怔怔望著他,沒有答話。
遠(yuǎn)處,舒人被俘的士卒黑鴉鴉一片,聽士卒來稟報,說舒人死二千余人,被俘和受傷者有五千余人。大部分人還是活了下來,阡陌這才覺得稍稍安了心。
“他在那邊?!背鹾龆?。
阡陌望去,目光定住。
一塊空地上,芒衣衫邋遢,定定地坐在那里,低著頭,懷里抱著已經(jīng)死去的伯崇。
阡陌走過去,看著他這模樣,心中亦是酸楚。
“芒。”她低低道。
少頃,芒抬起頭來,那張臉上沾著灰塵,眼圈通紅,目光卻是寂靜無波。
“他死了。”他低低道,聲音沙啞。
阡陌看看伯崇,他閉著眼睛,卻似十分安詳。
“你一直陪著他?!彼f。
芒沒有說話,好一會,道,“他說,他終于能放下了……”他的聲音哽了一下,“陌,我一直怨他冷硬,一意孤行……”
“可你還是趕來救了他?!壁淠岸紫?,雙手扶住芒的肩頭,與他平視,“芒,你一直未做錯,也無可愧疚?!?br/>
芒望著她,眼底忽而涌起淚水。
“可他是我兄長!唯一的兄長!”他再也忍不住,忽而將頭埋在伯崇的胸前,放聲大哭。
阡陌無言,少頃,抬頭看向楚王。
他走過來,將她扶起。
“舒芒,”他淡淡道,“你并非只有你兄長?!闭f罷,朝身后的人揮揮手。
阡陌和芒解釋詫異,望去,卻見好些人被帶了來,是甲昆等人,還有茵。
“芒??!”茵哭著跑過來,撲到他的懷里。
甲昆等人也走過來,疲憊的臉上滿是淚痕。
“你說什么去看看,我等找你,卻不見了蹤影!后來才聽說你要去救長公子……”甲昆亦是擦著眼淚,瞪著他,“芒!你說與我等共生死!就是這般共生死?”
他說罷,突然上前將芒和伯崇的尸首攬住,幾人擁在一起,抱頭痛哭。聲音慘烈,似乎發(fā)泄一般,嚎得撕心裂肺。
“走吧,”楚王拉拉阡陌,“此處有子由?!?br/>
阡陌看看他,又看看那幾個人,亦知曉此時已經(jīng)不需要自己在這里,跟著他離開。
子由在一旁看著,也覺得心酸,轉(zhuǎn)開目光。
忽然,他看到不遠(yuǎn)處的樹下,一個年輕的射士正在修著弓,似乎十分用心。
他認(rèn)出了那張臉,昨夜,正是他接連射倒幾人,助他殺入舒人陣中。
察覺到有人走過來,射士抬起眼睛,見是子由,連忙起身行禮。
子由擺擺手,看著他,微笑,“箭法不錯。”
射士亦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何人所授?”子由問。
“無人教授,”那射士撓撓頭,說,“小人自幼習(xí)的?!?br/>
“你這弓也好?!弊佑蓪⑺墓舆^來,拉了拉,稱贊道,“是一把良弓,何處所得?”
“這弓亦是小人自制?!鄙涫康馈?br/>
子由訝然:“你是何名氏?”
“小人名養(yǎng)由基!”射士昂首答道,眼睛黑亮。
*****
阡陌跟著楚王,一夜未睡。如今雖然事情完畢,她也很疲憊,卻仍舊無法安歇。
楚王見她怔怔的樣子,又有些不高興。
他把她的下巴抬起來,瞪著她。
“我都不曾殺他,你還不滿意?”他撒氣道,“我來當(dāng)那舒芒算了,反正這楚王當(dāng)?shù)迷俸媚阋膊辉诤?。?br/>
阡陌很是無奈,看著他,頭一次沒有反駁。
“怎不說話?”楚王等了一會,懵然。
“說什么?”阡陌道,“你確實做得好。”
楚王“哼”一聲,并不滿意這個回答。
阡陌笑笑,握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自己的身邊。
“侶?!彼е?,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上蹭了蹭,深吸口氣,“你總說我掛念別人,但你可知曉,別人與你有何區(qū)別?”
楚王也抱著她,溫香軟玉在懷,心情好了些,卻仍是癟了癟嘴角。
“有何區(qū)別?”他問,“莫說你也時常牽掛著我?!?br/>
“不是?!壁淠疤ь^,看著他,目光認(rèn)真,“侶,如果你是芒,我此時不會走開,更不會讓你覺得這世間沒了兄長,便是孤獨一人?!?br/>
楚王愣住,看著她,忽而心中一熱。
“胡說什么,他怎可與我比?!彼鹋卦谀谴缴弦б豢冢樕蠀s笑意滿滿,再也收不住。
阡陌亦笑,耳鬢廝磨,享受著難得的溫存。
她曾經(jīng)為了芒糾結(jié)不已,可是如今,心中的那些彷徨,在經(jīng)歷一番波折之后,倏而不再擾人。她信賴著面前的這個人,他也信賴著她。就算這只是一時的甜美,就算后面還會有風(fēng)雨,至少他們在真心相待。
覺得沒有什么面對不了的事,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勇氣吧?
阡陌把頭倚在他的肩上,環(huán)著他的腰,忽而覺得,自己也同樣渴望著永遠(yuǎn)把他留在身邊,同樣需要一根麻繩……
數(shù)日之后,士卒們修整完畢,舒公派人來接管了棠地。
楚王親自祭告了上下遠(yuǎn)近之神,又為戰(zhàn)死的士卒招魂行喪禮。阡陌也沒有閑著,幫著醫(yī)師給傷卒包扎傷口,盡力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楚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回程的事,大船在河岸連綿一片,而其中另有幾艘,來自揚越。
楚王從丹陽出發(fā)之前,已經(jīng)派人送急信給揚越的酋首,告知伯崇和芒的事。
酋首即刻派人前來,在前兩日到達(dá)了棠。
楚王不允許芒和追隨之人留在舒地或楚國境內(nèi),使者將酋首的意思告訴了芒,想讓芒跟著他到揚越去,芒沒有拒絕。
阡陌聞知以后,立刻來見他。
“你想好了?”她問,“去揚越?”
“嗯?!泵㈩h首,手輕輕地拂在一副棺槨上。這是幾日來,他與甲昆等人一起動手做的,收斂伯崇的尸首。
“兄長其實也甚愛揚越,我?guī)厝?,他?yīng)當(dāng)會歡喜?!泵⒄f。
阡陌又看看甲昆等人,問,“他們也一道去么?”
“他們不肯離開我?!泵⒄f道,目光平靜。
阡陌看著他,心中感慨。
“芒,”她猶豫了一下,低低道,“抱歉?!?br/>
芒訝然:“抱歉何事?”
阡陌望著他,想說那引蛇出洞的計策是她提出來的,猶豫了一下,又咽回去。
芒看她不說話,忽而道,“陌,若是當(dāng)初,我以死相逼,求你殺了楚王,你會去做么?”
阡陌一愣,搖頭,“不會?!?br/>
芒笑了笑。
“你不必抱歉?!彼f,“你已經(jīng)幫了我許多,那揚越的使者,亦是你的主意,是么?”
阡陌赧然,點點頭。
芒莞爾,嘆口氣,低低道,“陌,這幾日,我一直在想兄長臨終時的話。他為了我父母之事,一直心懷憤恨,不肯原諒許多人,其中,亦有他自己。也許,唯一可讓他擺脫這些心事的地方,也只有黃泉。你看,各人最終的路,其實也都是自己選的?!?br/>
阡陌看著他,覺得心似乎在一點一點地松開,慢慢變得敞亮。
出發(fā)之日,阡陌立在岸邊,看著芒乘著揚越的大船,緩緩離開。鼻子有些酸,她不禁擦了擦眼角,再望去,又遠(yuǎn)了一些。
那個叫茵的女孩也跟著一起去揚越,她已經(jīng)跟這些人熟悉了,不愿離開,阡陌也不強(qiáng)迫,由著她去了。
芒抱著茵,久久地注視著這邊。
阡陌與他對視著,心里忽而想起那日他們后面說的話。
“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壁淠熬捉乐@話,好奇地問,“如此,你為你選的路,是什么?芒,你可想過,去揚越要做什么?”
“去做個漁人,或做個樵夫?!泵P眉,“我?guī)サ牡苄侄嗟氖牵瑢ひ黄筋^,便可無憂無慮,自由自在?!?br/>
阡陌不禁笑了笑。
“你呢?”芒忽而問,意味深長,“聽說楚王決意要立你為夫人?!?br/>
阡陌有些不好意思,點頭。
“芒,”她輕聲道,“我很愛他,他也愛我?!?br/>
芒頷首,卻認(rèn)真道,“我依然以為他于你并非良配,如果你將來不愛他,或是他不愛你,你便來尋我?!?br/>
……
阡陌回憶著,唇邊浮起一抹笑。
忽然,她的頭上落下了一只手,抬頭,正遇上楚王琢磨的眼神。
“你方才不是在哭么?”他盯著她,“笑又是何意?”
阡陌無奈。這個人近來別扭得實在是防不勝防。
“因為想著你?!彼辛私?jīng)驗,順著他的意思,拉拉他的手,“你高興么?”
果不其然,楚王神色大好。
“什么高興不高興。”他反握住她的手,嘴上卻道,“你不想我,還能想誰?!闭f罷,轉(zhuǎn)過頭去,意氣風(fēng)發(fā)地吩咐,“登舟!三日后到云夢!”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