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桃花林，吹向終南山的風(fēng)掠過林子上方，綠色的枝條輕輕搖擺，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空氣中，似乎還漂浮著桃子的清香。
    桃花早已凋謝，前幾天，桃子也被道士摘了，送往市集賣錢。
    草堂前，廊檐下，杜睿躺在躺椅之上。
    陽光穿林而入，掉落在地，光影斑駁。
    他仰頭望著藍(lán)天，望著在眼底隨風(fēng)漂浮不停變換著形狀的白云，看上去和從前一般，無所思，無所想。
    實際上，腦海內(nèi)卻浮現(xiàn)著一篇經(jīng)文。
    魚龍變！
    這是大唐皇室秘傳功法，唯有嫡系子孫方能修煉，真正的精華部分，只有登基為帝之后在大明宮地下的密庫內(nèi)方能尋見，哪怕是太子，得到的也只能是前面的金鯉變，后面半部的化龍決卻不得見。
    當(dāng)年，太祖便是仗著這門神功晉升大宗師境界，帶著關(guān)西將門南征北戰(zhàn)，壓服了關(guān)東群雄，摧毀了江南豪杰，奪取了天下。
    如今杜睿腦海中浮現(xiàn)的魚龍變功法乃是全篇，并無半點遺漏。
    這功法是直接從英宗杜臻那里承繼而來。
    襁褓時期，杜臻非常喜歡他，練功的時候，親自用內(nèi)力為他推拿經(jīng)脈，洗髓易筋，那時候，他沒有防備杜睿的心思。
    誰能想到襁褓中的嬰兒就有著記憶？
    也就是在那時，杜睿聽到了魚龍變?nèi)墓Ψā?br/>     過耳不忘的他也就全部記了下來。
    也僅僅只是記著，沉在識海深處。
    如今，搜索記憶后也就浮現(xiàn)出來。
    大腦消耗過度，身體提供的能量跟不上，杜睿這才發(fā)育不良，整日里癡癡呆呆，只要有途徑獲取能量，也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魚龍變這門功法便是途徑。
    只是，這門功法極其難練。
    當(dāng)時，英宗杜臻獲得這化龍篇也有七八年的樣子，卻一直沒有進(jìn)展，丹田氣海中的真氣仍然是金色鯉魚形狀，躍不過龍門，無法化龍。
    現(xiàn)在，多半也是如此。
    在他看來，杜臻以及前面幾個皇帝之所以沒能修煉成功，原因很簡單。
    這是那個英明神武的太宗的錯。
    當(dāng)初，太宗通過宮變奪位，為了防止后輩有樣學(xué)樣，他也就將魚龍變分為了上下部分，金鯉變和化龍訣，皇族子弟皆可修煉金鯉變，然而，只有登上大寶，才有資格學(xué)習(xí)化龍訣。這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太宗之后的大唐皇帝們，沒有一個人能將魚龍變修煉成功。
    這門功法須得掌握了全篇，修煉時，識海中觀想整篇經(jīng)文，如此，才有機(jī)會修煉成功。
    杜睿只要修煉這門功法，產(chǎn)生了內(nèi)氣，待得內(nèi)氣沖入任督二脈，沖破后腦的玉枕穴，如此，有著內(nèi)氣滋養(yǎng)，也就能解決大腦供血不足的問題，過目不忘這樣的天賦才能不受限制地使用。
    抬頭望天，呼吸自有節(jié)奏。
    識海內(nèi)，觀想經(jīng)文。
    丹田氣海中，真氣如霧氣，潸潸落下，彌漫在干涸的丹田上空。
    內(nèi)氣修煉，本就是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的過程。
    只不過，不知道是杜睿天賦驚人，還是魚龍變這門功法太過霸道，他不僅一瞬間便感應(yīng)到了內(nèi)氣的存在，內(nèi)氣集聚的速度更是驚人，就好像丹田上面漂浮著一片雨積云，下方的丹田，已然有著了濕意。
    這還是只修煉了短短一個時辰之后的成果。
    魚龍變有兩個優(yōu)點。
    第一個優(yōu)點是隨時隨地都可以修煉，不需要拳架輔助，哪怕是呼吸節(jié)奏，也按照自己習(xí)慣的方式來，唯一的要求就是須得觀想，精神力必須達(dá)到一定程度才行，而杜睿，其精神力卻遠(yuǎn)超常人，畢竟，有著第二人格。
    第二個優(yōu)點那就是隱秘，只要不是在破關(guān)之際，旁人很難覺察。
    就像現(xiàn)在，莫愁就站在杜睿的身后，卻并不清楚他在練功，以為他和平時一樣在發(fā)呆，她還在心里感嘆，幸虧這位是癡傻兒，要不然，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jīng)過世，不曉得會有多傷心？
    此時，桃林的邊緣，魏岳和一個人在爭執(zhí)。
    距離雖然比較遠(yuǎn)，杜睿也能聽到他的聲音。
    這會兒，魏岳有些激動，原本一直故意壓抑使其變得低沉的聲音也變得高亢了起來、尖利起來。
    杜睿分心二用，注意力轉(zhuǎn)向了那邊。
    那人的聲音杜睿記得，是慧真道人。
    一個有著一張圓臉的胖道人，掃帚眉，蒜頭鼻，小小的眼睛，笑起來也就瞇成了一條線與其是修道之人，更像是市井之徒。
    他是玄真觀的雜務(wù)道人，負(fù)責(zé)管理桃花林。
    采下桃花泡酒，摘下桃子賣錢，這便是他的職務(wù)。
    同時，他也負(fù)責(zé)照料杜睿，杜睿若是有什么請求，他須得盡快滿足。
    很多年前，大唐開國皇帝太祖杜淵曾經(jīng)在玄真觀出家為道。
    那時候，玄真觀是杜家的私人道觀，在家族內(nèi)部中斗爭失敗的成員往往便會隱遁在玄真觀，以修道為名等待時機(jī)。
    大唐建國，玄真觀也就成為了皇家道觀。
    現(xiàn)在玄真觀的主持鶴真人便是杜家人，從輩分上來說，他應(yīng)該是杜睿的叔祖，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皇族子弟在觀中當(dāng)?shù)朗俊?br/>     見多了這樣的人，這個慧真道人也就不在意杜睿。
    不過是一個癡兒，一個被皇家拋棄的可憐蟲……
    當(dāng)然，表面上的功夫慧真道人還是會做的，絕不會給對方口舌，官場上推拿挪移那一套，在道觀內(nèi)也行得通。
    杜睿雖然已經(jīng)醒了，魏岳還是有點不放心。
    他準(zhǔn)備帶著杜睿出門看診，需要一輛馬車。
    本來，身為皇子的杜睿完全可以請?zhí)t(yī)院的醫(yī)生上門看診，然而，魏岳并沒有這樣的打算，以前，在太醫(yī)院那里他已經(jīng)吃過很多次閉門羹。
    杜睿體弱，出門須得坐車。
    像馬車這樣的出行之物，要找慧真道人溝通。
    這次溝通并不順暢。
    原因很簡單，慧真道人的俗家父母從城外來玄真觀看望他，他準(zhǔn)備讓父母坐馬車游覽長安城，申時時分，把兩位老人家用馬車送回家，讓他們感受一下衣錦還鄉(xiāng)的滋味。
    若是把馬車給了魏岳，豈不是讓兩位老人失望？
    所以，慧真道人找了借口，回絕了魏岳的請托。
    先前，魏岳看到了那輛馬車就停在馬廄外的空地，見慧真道人胡說八道就是不答應(yīng)，忍不住便有些上火。
    不管魏岳如何發(fā)怒，慧真道人就是不應(yīng)，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只是扯了扯臉皮，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那類，敷衍的意思非常的明顯。
    雖然生氣，魏岳卻并未失去理智，眼看發(fā)作了幾句，對方依舊是這種態(tài)度，他也就知道繼續(xù)交涉下去毫無意義。
    于是，丟下了幾句狠話，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杜睿跟前，笑容掛在了臉上，先前的火氣已經(jīng)不翼而飛。
    魏岳先是瞄了莫愁一眼，然后低頭望著杜睿。
    “少君……”
    他望著杜睿，輕輕喊了一聲，停頓片刻之后，他準(zhǔn)備喊第二聲，一般情況下，他須得連喊幾聲，杜睿才會有所回應(yīng)。
    卻不想，就在他準(zhǔn)備開口之際，杜睿卻突然扭頭望向他。
    視線交錯，魏岳的笑容突然凝結(jié)，有一瞬間的僵硬，過了一會，方才徐徐展開，此時，一絲詫異在他眼底一閃即過。
    他低下頭，小聲說道。
    “少君，還請移步，我等出了玄真觀再找一輛馬車前往醫(yī)館……”
    和往常一樣，魏岳說得很詳細(xì)。
    在他心目中，杜睿并不是傻子。
    畢竟，杜睿出生后不久他就在身邊服侍，比莫愁服侍的時間還長，這世界對杜睿最熟悉的人，并非他的生母蜀夫人，也非郭皇后，而是他魏岳。
    杜睿只是和一般人不同。
    具體怎樣不同，說不清。
    魏岳見過一次杜睿完全清醒的樣子，那時候的他，就像是從大夢中醒來一般，雙眸清冷如朗星，目光便如利劍，仿佛能穿透人心，蘊(yùn)藏著強(qiáng)大的力量，那種力量并非來源于身份，而是內(nèi)心。
    被那眼神注視，當(dāng)時的魏岳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再抬頭，目光卻消失不見。
    幻覺？
    魏岳雖然也這樣認(rèn)為。
    然而，有段時間，那利劍一般的目光卻一直在腦海中浮現(xiàn)，就像是穿透云層的一道陽光，深刻而清晰，久久不散。
    現(xiàn)在，這感覺又來了！
    是的，杜睿此刻的目光并沒有像利劍一般具有壓迫感，而是和他平時清醒時差不多，依舊像湖水般清澈，波平如鏡。
    然而，魏岳在這目光中仍然感應(yīng)到了力量，非常強(qiáng)大的力量。
    這變化也不知是好，是壞？
    魏岳內(nèi)心忐忑，他沉默著，等著杜睿的回答。
    杜睿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說是危機(jī)重重并未過。
    親生母親昨天在自己面前被刺而死，要想了解刺殺真相，要想為母報仇，首先，就必須活著，不引人注意地活著。
    現(xiàn)在的自己，就像是泥潭中的一根蚯蚓，哪怕是被小兒抓住，也會被扯成兩半截。
    蚯蚓想要化龍，須得經(jīng)歷無數(shù)的劫難。
    一開始，須得蟄伏。
    最好的辦法就是繼續(xù)裝傻。
    然而，魏岳對他太過熟悉，要想裝傻瞞過魏岳難度太大。
    于是，他看了魏岳一眼。
    這一眼，并無遮掩。
    魏岳也好，莫愁也好，若是站在敵對勢力那邊，他決計活不到今天，畢竟，昨天以前的他，毫無自保能力。
    當(dāng)然，他不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任何人。
    此一時，彼一時！
    人終究會改變的！
    魏岳站在躺椅一側(cè)，躬身彎腰，伸出手，橫在半空。
    杜睿抬起手，扶著那手臂，緩緩起身，隨后，松開手，邁步向前行去，他的步伐不緩不急，在桃樹林中走著，宛若行走云端。
    魏岳在身后亦步亦趨，兩步外，莫愁輕搖蓮步。
    桃山是一座小山，草堂在桃山腳下，桃林邊緣，沒幾步便走出了桃林，來到一道圍墻前，圍墻上開著一扇小門。
    慧真道人背靠著門扉，吊兒郎當(dāng)?shù)睾咧∏?br/>     天氣有些熱，他的道袍敞開著，露出了胸間一撮黑毛。
    瞧見走來的杜睿，他依舊懶洋洋地靠著門，連姿勢都沒有變化，瞇著眼睛笑了笑，唱了一句。
    “無量天尊，貴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