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葉河清認(rèn)為這一天簡直過的糟糕透頂,接二連三遇到心懷不軌的人刁難,積壓在心底的負(fù)面情緒此刻猶如潮水?dāng)U散,淹沒至頂,讓他喘不過氣。
左腿隱隱傳來的疼痛侵襲著腦神經(jīng),太陽穴突突浮起,一切壞的東西接連襲擊,他臉色蒼白,低眉順眼地姿態(tài)斂去眼神的厭惡與冷淡。
“小瘸子,跟我們過去喝一杯怎么樣?”
葉河清左腿微顫著向后退讓,避開對方伸過來的手,連偽裝都疲于應(yīng)對,姿態(tài)充滿抗拒。
紅燈區(qū)之所以繁榮,主要原因還是油水多。一部分油水往不知名的方向一繳,只要不搞出人命,這塊區(qū)域一向自由發(fā)展,什么人都能遇到。
葉河清往時經(jīng)過這片區(qū)域來去匆忙,哪想今天車壞了,遇到一伙胡攪蠻纏的嫖客。
夜風(fēng)清爽,空氣彌漫一股暖糜的香,四周巨大的廣告牌霓虹燈閃耀,街燈延長的馬路,逆光駛近一輛紅色馬蚤/氣的敞篷跑車。
明明有那么多雙眼睛聚焦在葉河清身上,奇怪的是,他一下子就攫住一個人的眼睛,漫不經(jīng)心的,卻牢牢緊鎖他的視線。
那個紅衣服的男生。
坐在副駕的小富二代對為難小瘸子的其中一人喲呵笑了笑,點名道姓的,問他們對小瘸子想做什么。
權(quán)貴圈子哪些面孔不能得罪,圈里的人多多多少少都知道。
刁難小瘸子的人紛紛給霍桀一個面子,圍聚的一伙人散開,葉河清扶著燈桿,對跑車?yán)锏娜说乐x,身背過角度,蹲下,扶起剛才被那伙人推倒的電瓶車。
小富二代看霍桀目光注視車外的小瘸子,琢磨不清他是什么意思,索性湊熱鬧地也跟著一塊看。
霍桀修長的腿在車座底稍微一踢,示意前面的人:“去幫他。”
小富二代訕訕一笑,讓霍桀使喚出去。
小富二代不久前才笑話人家是個瘸子,此刻笑容得體的露出八顆白牙:“我?guī)湍恪!?br />
葉河清的不用二字停在嘴邊,小富二代動作利索地為他扶起電瓶車,順手把散落的箱子撿起:“車壞啦?”
葉河清點頭,對小富二代重新表示感謝。
小富二代回到車?yán)铮翳钫f:“他的車撞壞了。”
車光打亮的前方,小瘸子一瘸一拐地推著小電瓶步行。霍桀默默看了眼,又多看幾眼,眉心印出痕跡,往褲兜摸出顆五彩繽紛的包裝紙,指腹在包裝紙外摩挲。
他們的別不緊不慢跟在小瘸子身后,車燈一直打開照明,小瘸子?xùn)|走走西拐拐,步行的速度緩慢異常。
小瘸子大概腿疼了,還沒走出霍桀的視野范圍,小電瓶車立在馬路牙子,慢吞吞地蹲下。
霍桀眼也不眨地注視,心想要不要把徐司禮那小子叫過來,就看到蹲著的小瘸子悄悄用手捂住眼睛,還哭上了?
起了一陣風(fēng),迎面吹來的沙子呼啦啦刮到臉上,葉河清眼睛眨啊眨,還是刺疼難睜,于是慢慢吞吞地蹲好。
身邊一陣聲響,炫目的紅色跑車停在馬路牙子,五彩繽紛的糖紙咚的一下呈拋物線落在葉河清發(fā)頂,他的腦袋隨著小小的咚聲懵了一瞬。
絨絨的發(fā)頂摸到一顆糖,葉河清抓在手心,想著這顆又是什么味道的?
霍桀沒問小瘸子為什么哭:“車壞了”
小瘸子眼眶發(fā)紅,還算淡定地回:“車壞了。”
小富二代負(fù)責(zé)唱紅臉,自告奮勇地建議:“我們送你回去。”
葉河清很有自知之明地?fù)u頭:“謝謝,不用。”
霍桀掀著微闔的眼皮,葉河清發(fā)現(xiàn)他不太敢對紅衣服的男生說些帶有違抗性的話。
他惴惴不安地坐紅衣服男生旁邊的位置,小電瓶讓富二代一個電話,人拖回去了。
葉河清抓著糖紙,手心泌出一層薄汗。
小富二代問他:“住哪里呀?”
葉河清前后瞅一眼,慢慢吞吞把地址說了,話尾不知道說了幾次謝謝。
飄起細(xì)綿清涼的雨,跑車駛進(jìn)長長的暗巷,路邊角落長了幾塊疙疙瘩瘩的青苔,朦朧的路光打在爬山虎墻檐,幽暗又深靜。
富二代說:“這塊地方最近不是在搞競標(biāo),要拆遷了,聽說搶的挺厲害。”
神游的葉河清依稀抓住重點:“拆遷?”
富二代沒透露具體太多消息,模棱兩可的應(yīng)付幾句。葉河清的情緒一下子低了下去,烏黑長卷的睫毛側(cè)過,視線轉(zhuǎn)向巷子深處。
他們這些外來人口就像隨水漂流的浮萍,河流的方向涌向哪里,他們就得除了承受水浪,毫無選擇的余地。房子一旦倒下,就要尋找新的地方落腳。
下車時葉河清的情緒不高,霍桀身上不知道帶了多少顆糖,但不會一下子抓出一把,而是一顆一顆的給,葉河清手心抓兩顆糖,順手放進(jìn)衣兜。
他的小電瓶已經(jīng)讓人修好送到樓下,對上霍桀毫無避諱的眼神,葉河清欲言又止。
“走了。”霍桀話不知道對葉河清說還是跟代駕說的,將近十點半,葉小照給葉河清的打了好幾通電話。
震動的手機(jī)讓葉河清緩過神:“哥。”
他在樓下仰望三樓的光,雨水絲絲落進(jìn)眼睛,光也落進(jìn)心底。不安焦慮的情緒這一刻平靜,他踱步走進(jìn)樓道,低低絮絮地說:“我回來了,就在樓下。”
樓道間,門縫漏出光線,葉小照專門開著門等葉河清回來。
葉河清洗去臉上的疲倦,換上笑容,推門進(jìn)去時人微微一怔:“這是什么味道呀,香水么?”
葉小照見他回來了,就說:“屋里的土潮悶,噴了點香水。”
葉河清點點頭,葉小照打量他:“今天回來那么晚?”
周末的課一般晚上九點二十結(jié)束,回來半小時路程。葉河清蹲在他哥面前,抬眼看著對方:“老周哥要去醫(yī)院陪老婆,我就幫他把剩下的訂單送了,時間才耽擱晚了點。”
葉河清手一抬,碰了碰葉小照臉頰,清致干凈的眉頭攏出一點皺痕:“小照,你的臉色好白。”
握上葉小照的手,十指交穿,兄弟兩一個賽一個瘦和的白,相互依偎,哥哥靠著沙發(fā),弟弟不敢用力,輕輕挨在哥哥身上,燈光投下的身影交疊,是彼此的依靠和慰藉。
葉河清埋怨又擔(dān)心的說:“手也冰冰的。”
葉小照就笑,另一只手穿插在葉河清的發(fā)旋。
“你怎么隨時都有操不完的心,萬一……”
萬一哥哥哪天不在了你該怎么辦呢?葉小照心緒恍惚片刻,他真的不是一個好哥哥,給葉河清帶來的只有無窮盡的拖累。
手指捏著葉河清臉頰微微鼓起的軟肉,葉小照作息嚴(yán)格,通常晚上十點就準(zhǔn)時睡眠。他摸了摸葉河清的臉:“我去睡了,飯桌有熱的菜,你吃完就休息。”
葉河清說好,送葉小照回房,等了不到五分鐘,葉小照沉入睡眠。
葉小照胃口小,留給葉河清的飯菜總是很多,他一勺一勺喂進(jìn)嘴巴,心神有些不寧。
衛(wèi)生間的收納箱沒有衣服,大概被葉小照清洗干凈。葉河清眉心緊了緊,洗過澡把衣服沖洗后,帶到露臺上晾。
露臺濕漉漉的一片水光,中間用塑料膜搭出一塊地方,專門在雨天時圈出來晾曬衣物。
塑料膜下孤零零地飄著兩件短褲短袖,是葉小照換出來洗干凈的。
葉小照喜歡種養(yǎng)植物,但屋內(nèi)光照條件不好,葉河清給他買回來的小盆栽一盆盆整齊的放在露臺曬太陽,下了雨,這些綠意盎然的小東西就會收回放在塑料膜底,細(xì)看其中有一盆擺的東倒西歪。
葉河清蹲下把盆栽扶正后,定定望著隨風(fēng)飄晃的衣物,一點一點把臉藏進(jìn)膝蓋里。
漫無邊際的黑夜和雨,一如當(dāng)年他被養(yǎng)父撿回去的夜晚。他于葉家的存在不過是為了葉小照,但葉小照確實第一個真心實意對他好的人。
哪怕養(yǎng)父母最初的目的不過是把他養(yǎng)大,想要他的一顆腎給葉小照治病。但葉小照對他真的好,甚至不愿意要他的一顆腎。
誰能找到兩個身體殘缺的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呢。
葉河清迷迷糊糊地想,葉小照從來就不喜歡過于香濃的氣味,尤其是香水,他對他撒謊了。
葉小照不屑撒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