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王朝因我興替34
伍舜穿著一身官服,坐在專門待客的廳堂里飲茶。</br> 茶是上好的明前龍井,抿一小口便覺得唇齒留香,但伍舜現(xiàn)在完全沒有品茶的心情,他只覺得坐立難安。</br> 誰都知道招安這種差事其實很危險,雖然說有性命之憂的可能性比較少,但是被擺架子、被冷待什么的實在是正常得很。</br> 世家官員們享樂久了,自然沒幾個樂意做這種事。所以瑯琊王氏的王家主在朝中挑挑選選,選中了出身不高的伍舜。</br> 這根本容不得伍舜拒絕,他只好硬著頭皮,拿著圣旨收拾收拾就過來了,這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膽。</br> 還在走神,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道被陽光拉長的影子,然后,有人步履從容、逆著陽光走進廳堂內(nèi)。</br> 女子身穿一身淺紫色華服,腰綴玉佩,陽光披灑在她的身上,宛若華光在她身上流轉(zhuǎn)。</br> 然后,她輕輕起唇,眉眼含笑,率先打了個招呼:“伍大人。”</br> 伍舜連忙起身行禮:“容姑娘。”</br> 衡玉現(xiàn)在權(quán)勢極大,但的確沒有一官半職或者爵位在身上,伍舜這么稱呼自然沒有錯。</br> 衡玉走到伍舜旁邊的椅子坐下,端起婢女剛奉上的茶水,悠然笑道:“這是伍大人第二次來給我宣旨了。”</br> 伍舜愕然:“容姑娘還記得?”</br> 衡玉點頭:“自然記得。如果帝都來人不是伍大人,我定然要先晾上他們幾日,但得知來的是舊識,就不便怠慢。”</br> 當初她一進入這個世界,就面臨著容家遭到污名、皇后姑姑自盡的局面。</br> 那時也是這位伍大人握著圣旨登上容府大門,通知她三司會審的消息,還幫了她個小忙,將她的玉佩送去賀府給賀瑾那廝。</br> 雖然這對當時的伍舜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衡玉也承這份情,不會給他擺架子讓他難堪。</br> 聽到衡玉的話,伍舜稍稍松了口氣,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下不少:他從這位容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善意。</br> 不過想到京中交代的事情,伍舜又有些頭疼:“容姑娘,我此行是奉陛下的旨意前來,陛下給你頒下了一道圣旨,不知道容姑娘……”</br> “拿來看看吧。”衡玉語調(diào)隨意,仿佛那所謂的圣旨只是張廢紙。</br> “這怕是有些與禮不合。”</br> “伍大人,在我的地盤,我就是理。世俗禮節(jié)更是約束不了我。”</br> 伍舜苦笑。這幽州,可還是雍朝的幽州。</br> 但聽容姑娘的意思,分明是在說這幽州是她的。</br> 也罷,對方已經(jīng)給了他臉,但他非要硬著頭皮逆著她的意思,當年那點小小恩情完全不能成為他的保..護..傘。</br> 在別人的地盤上,伍舜還是很識時務的。</br> 伍舜將放在他身側(cè)的匣子遞給衡玉。</br> 衡玉隨手打開,取出安靜擺放在里面的圣旨,平展開來,饒有興致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閱讀著這封圣旨。</br> 系統(tǒng)實在閑著無聊,發(fā)現(xiàn)有熱鬧可以圍觀,連忙也跑來讀取圣旨。</br> 才讀取了圣旨的前兩行,系統(tǒng)就被雍寧帝這個臭不要臉的癩|蛤|||蟆氣得電流滋滋作響。</br> 怎么會有這么臭不要臉的家伙,在霍霍了別人的家族、逼得前皇后自盡后,居然還敢下旨說我娶你為皇后吧,女人終究還是要嫁人的,這天底下只有皇后之位才堪堪與你這種奇女子相配。</br> 隨后又追憶容老將軍的忠誠,再感慨衡玉親生父親的忠勇,最后還暗示了一下你頗肖你父祖,沒有墮他們的威名。</br> 它的電流音越來越激烈,但等系統(tǒng)去看衡玉時,才發(fā)現(xiàn)她表現(xiàn)得很淡定。</br> 系統(tǒng)驚道:【零……你難道不生氣嗎?】</br> 衡玉在心底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一個人能夠不要臉到什么程度。”</br> 在圣旨最后,雍寧帝還表示如果她恨樂家、覺得當年容家之事另有隱情,完全可以前去帝都與樂家人對峙,重新開啟那場遲到五年之久的三司會審。</br> 他會把容家在帝都的老宅子賜回給衡玉,她不用擔心回去帝都沒地方住。</br> 當然,如果她暫時走不開,不想去帝都、不想嫁人也沒有關系,他會給她另外頒布一道圣旨,封她為容家軍之主,還會命人慢慢調(diào)查容家之事,一定會給她個交代。</br> 衡玉看完之后,心下輕嘖。</br> 這道圣旨里面的優(yōu)越感簡直令人作嘔。</br> 先不說什么嫁人才是女子最終的歸宿,就說雍寧帝忘了當初她姑姑是如何慘烈而死,想娶她為后,就夠不要臉的了。</br> 還有封她為容家軍之主,重新調(diào)查容家之事……這些小小恩惠,在雍寧帝看來,應該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吧。</br> 在衡玉閱讀圣旨時,伍舜在她身邊一直有些坐立難安。</br> 他并沒有提前看過這封圣旨,也不知道里面寫了些什么內(nèi)容,更不知道衡玉會不會因為圣旨里的內(nèi)容而動怒。</br> 枯坐許久,伍舜實在沒忍住,悄悄用視線余光去打量衡玉的表情,想要從她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br> 然而,他只能看到衡玉不喜不怒的側(cè)臉。</br> 突然,衡玉慢悠悠將圣旨合攏起來,隨后,一把將圣旨丟到地上,仿佛這是塊擦鞋的破布般,她右腳踩了上去,隨意蹭著碾著。</br> 伍舜瞳孔猛地睜大,就要制止:“容姑娘——”</br> “伍大人。”衡玉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這封圣旨就是帝都那邊的誠意?帝都的人是派你過來送圣旨還是送命?我實話告訴伍大人,如果今日換個人送圣旨,他已經(jīng)血濺當場。”</br> 她的話平和,里面甚至沒有一分戾氣。</br> 但就是這樣的平和,生生將伍舜鎮(zhèn)在原地。</br> “看來伍大人這些年在帝都混得不是很好。”衡玉起身,右手按在桌案,微笑著暗示他,“我現(xiàn)在手底下很缺人,尤其是缺伍大人這樣的中層官員。”</br> 既然不能殺了立威。</br> 那就挖墻角吧。</br> 伍舜神情一怔,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不殺他,而是招攬他嗎?</br> 但是順著衡玉的話一想,伍舜又覺得有些許心動。</br> 他這些年在官場實在是……被限制得太狠了。</br> 瞧見伍舜有些許心動,衡玉唇角笑意加大,朝他點頭示意后轉(zhuǎn)身離開。</br> 出了廳堂,衡玉就看到站在廳堂外等候的宋溪。</br> 她吩咐宋溪道:“幽州牧的人頭似乎沒能讓雍寧帝懂得害怕二字怎么寫,你再嚇唬嚇唬他。”</br> 伍舜的前來對衡玉來說不過是個小插曲。</br> 她反倒對陪伍舜前來宣旨的</br> 一個小內(nèi)侍起了興趣。</br> 這個小內(nèi)侍容貌有幾分稚嫩,看著應是未滿二十,卻敢將她攔下,直言要與她做一場交易。</br> 小內(nèi)侍還恭敬稱她為容將軍:“容將軍只需要稍稍助我一臂之力,我就能迅速爬起來。日后我會成為將軍在宮中的助力。”然后小內(nèi)侍還直接提了自己的請求。</br> 衡玉眉梢微挑。</br> 不過片刻,她倒是應下了這個要求。</br> 反正這于她不過舉手之勞,這個小內(nèi)侍行事進退有度,是個能成大事的人。</br> 誰知今日的一步閑棋,他日不會給她帶來驚喜呢?</br> 身為下棋之人,總不能不多留些后手。</br> ***</br> 在秋收即將開始前,衡玉終于理順了幽州的一應事宜。</br> 與謀士們商議許久,衡玉將宋溪、周墨和侍衛(wèi)長這三個心腹都留在幽州——宋溪負責總領幽州事宜,周墨負責為宋溪打副手,而侍衛(wèi)長主掌容家軍。</br> 再加上衡玉在幽州新收服的手下們,幽州這邊應該不會出什么大礙。</br> 很快,衡玉和祁珞等人全部啟程離開肅城,該回冀州的回冀州,回并州的回并州。</br> 分開之前,衡玉還特意叮囑祁珞:“若你在冀州遇到什么奇人異士,考察過他們的能力后,盡管收攬下來。”</br> 人才嘛,自然是越多越好,她不嫌棄。</br> 身為氣運之子,祁珞還需要多多努力啊,他發(fā)現(xiàn)人才的速度已經(jīng)比她發(fā)展的速度慢上很多了!</br> 祁珞鄭重點頭:“主公放心,冀州這邊有我和父親。如果遇到如宋溪先生這樣的大才,我會直接將他舉薦給主公。”</br> 衡玉心滿意足。</br> 聊完正事,衡玉才談起冀州牧的身體。</br> 她將自己剛寫好的藥方遞給祁珞,又說了些注意事項,末了道:“多陪陪你爹吧,然后盡快獨當一面支撐起冀州,讓你爹不用太操勞。”</br> 祁珞眼眶一熱,連忙別開頭。</br> ***</br> 六月底,帝都周邊的小麥金黃一片。</br> 前去幽州的車架就是在這個時候回到帝都。</br> 只不過回來的時候少了一個人——主官伍舜。</br> 當然,還多了一封信。</br> 年輕內(nèi)侍兩手舉起信封,將信托舉過頭頂:“陛下,這是幽州那邊的回信。”</br> 雍寧帝蹙起眉來:“只有回信?”</br> “是。”</br> 信紙展開后,里面的字跡一如既往地凌厲。</br> 而上面的字讓雍寧帝勃然大怒,脖子氣得通紅——</br> [我乃三州之主]</br> 之前那封信好歹還署了個名,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名字都懶得署了。</br> “那容氏女是什么意思?啊?給朕回了這樣一封信是要示威嗎?什么三州之主,這天下都是朕的!州牧都是朕冊封的!她一個無官無職的孤女居然敢如此猖狂!”</br> 御書房里回蕩著雍寧帝憤怒的咆哮聲,這段時間里因為幽州的事情,他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次憤怒失態(tài)。</br> 年輕內(nèi)侍猛地跪倒,全身幾乎貼到地面上:“陛下……”他聲音顫抖,“容氏女她,她分明是在嫌棄陛下開的條件不夠啊。”</br> 雍寧帝渾身的憤怒都凝滯下來。</br> 他瞇起眼,重新看著那張紙。</br> 沉吟片刻,雍寧帝將目光落到小內(nèi)侍身上:“你給朕分析分析這是什么情況。”</br> 小內(nèi)侍條理清晰,從各方面分析了一波。</br> 雍寧帝哈哈一笑:“愿意向朕提要求就好。”</br> 只要還有得商量,那就不怕那容氏女謀反自立。</br> 他心情一好,看著小內(nèi)侍的眼神也變得溫和起來,直接將小內(nèi)侍留在御書房這邊伺候。</br> “陛下。”有侍衛(wèi)進來通報,“王司馬到了。”</br> 一看到瑯琊王氏的家主,雍寧帝便冷笑道:“王司馬,那伍舜是你推薦的吧,此人全無半點氣節(jié),居然直接投靠了容氏女。”</br> “你派人前去伍府,將伍府滿門下獄,朕要拿他來殺雞儆猴!”</br> 瑯琊王氏的家主苦笑,連忙出聲勸道:“陛下,若您還打算招安容氏女,不僅不能對伍府的人做些什么,還要好聲好氣將伍府的家眷都送去幽州。”</br> 這么說的時候,王司馬不得不在心底感慨:那位容氏女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居然能夠?qū)⑷诵乃阌嫷搅诉@種程度。</br> 雖然女子稱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必將遭受全天下的討伐,但……</br> 他們王家是不是也該做兩手準備,派個人前去投靠容氏女,給自己的家族留條后路?</br> 嫡系子弟不好派過去,旁支里面也有幾個出眾的兒郎在啊。</br> 與此同時,樂府府邸里。</br> 自從得知容衡玉依舊活著的消息后,樂家主仿佛瞬間被抽掉了身體的精氣神般,短短時日就蒼老了個十歲不止。</br> 他頭發(fā)越來越花白,臉上一夜之間冒出了許多皺紋。</br> 現(xiàn)在,他正坐立難安,仿佛是在等著審判般。</br> 沒有讓他等很久,有侍衛(wèi)敲門將一張書信遞進來。</br> 樂家主展開,便看到‘平安’二字。</br> 他忍不住長舒口氣。</br> 這是他埋在宮中的人傳出來的信。自從知道雍寧帝和朝中公卿們有意向招安容衡玉,樂家主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br> 他太害怕了。</br> 容氏女活得越好,樂家之禍越近。</br> ——無論容氏女是被朝廷招安成功,還是最終殺回京城,樂家肯定都必死無疑。</br> 想到這,樂家主混濁的眼里立即布滿淚水。</br> 在淚水將要從他的眼眶里滑落下來前,里屋有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隨后,樂成言的聲音傳出來:“爹,是你在外面嗎?”</br> 樂家主連忙繞過屏風走進去。</br> 這段時間里,不僅僅是樂家主倍受煎熬,樂成言過得也不是很好。</br> 他兩只眼睛都熬得血紅,一看就是多日沒有睡好。</br> 樂成言輕咳兩聲,說道:“爹,朝中那些蠢才肯定一直想著招安容氏女。但我們樂家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br> 樂成言緊緊盯著樂家主,恨聲道:“他們不行動,那我們樂家自己動手。容氏女身為女子,而且容寧現(xiàn)在還背負著通敵叛國的罪名,我們的人就死死抓住這兩點去攻訐她!”</br> “還有,我們培養(yǎng)出來的暗衛(wèi),不就是用在這種時候嗎?”</br> 只要容氏女死了,他們樂家,</br> 才能夠高枕無憂。</br> ***</br> 回到并州后,衡玉稍稍沐浴一番,前去拜見并州牧。</br> 這大半年時間里她一直待在冀州和幽州兩地,后方能夠安穩(wěn)無憂,全賴并州牧幫她把控局面。</br> 并州牧的精神勁很好,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聽到衡玉的感謝,他哈哈一笑道:“好歹明面上我還領著并州牧一職,總不能讓并州百姓在我手底下受苦受難吧。”</br> 并州牧并不居功。</br> 他覺得自己其實沒做什么,衡玉離開并州之前已經(jīng)為并州打好了底子,他只是在按照她打下的底子走下去,撿了個現(xiàn)成的便宜。</br> 衡玉笑道:“不管怎么說,這段時間都麻煩薛叔了。”</br> “不麻煩。”并州牧擺手,不讓她繼續(xù)客套下去。</br> 他們坐在涼亭里,吹著有些悶熱的夏風,并州牧親自為衡玉斟了杯茶,又將蓮子酥推到衡玉面前,詢問起她奪取冀州和幽州的細節(jié)。</br> 蓮子酥又涼又苦,實在不符合衡玉的口味。她吃完一塊就沒再動,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兩口,這才將那些暗地里的布局告知并州牧。</br> 她沒說得太深,但并州牧也能從中看出來很多事情。</br> “我虛長你這么多歲,對人心的算計依舊不如你。”并州牧感慨道。</br> 衡玉輕笑,沒解釋什么。</br> 聊完這個話題,并州牧才問道:“怎么這么急著趕回來,我原以為你會在幽州待到秋收結(jié)束。”</br> 畢竟幽州的局面還算不上十分安穩(wěn),她多待一段時間,就越能保證幽州后顧無憂。</br> 衡玉溫聲道:“有宋溪在,幽州不會出什么大幺蛾子的,我想回來尋些水利方面的人才,等到秋收后百姓農(nóng)閑下來,并冀幽三州該開始修建大型水利工程了。”</br> 頓了頓,衡玉又道:“而且再過段時間就是祖父和小叔的祭日,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重新取回容家軍,身份也昭告天下,是該好好祭祀祖父,再為小叔立碑了。”m.</br> 那座無碑孤墳已經(jīng)在黃石山坡矗立很久。</br> 衡玉不打算遷墳,但碑該立起來了,免得英雄尋不到歸路。</br> 提到容老將軍和容寧,話題不免沉重起來。在并州牧沉默時,衡玉率先笑著移開話題。</br> 沒過幾日就到了容老將軍的祭日。</br> 衡玉原本沒打算大辦,但這段時間她在并州的輿論宣傳做得非常不錯,那些受過容老將軍庇護的并州百姓自發(fā)帶著鮮花、帶著雞蛋、帶著自家種的蔬菜等來到衡玉府前。</br> 他們沒有打擾的意思,只是在府門前跪下磕了一個頭,把籃子丟下后就飛快跑走。</br> 快到守門的士兵想把籃子塞回去給他們都塞不了。</br> 等衡玉處理完公文回來,看著堆滿廚房的各種菜蔬瓜果時,頗有幾分哭笑不得。</br> 她指著果蔬吩咐春冬:“既然是百姓的心意,那就收下吧。只是份量太多了,你遲些命人將果蔬分給府中下人和周圍鄰居。”</br> 現(xiàn)在并州百姓們富裕了不少,幾乎家家都有存糧和閑錢,拿出一兩籃果蔬對他們來說不是什么為難事。</br> “就是這些雞蛋和肉食……”衡玉抬手扶額,輕笑道,“下回有人將這些拿來,還是盡量退回去吧。”</br> 春冬高興應是。</br> 等春冬去忙碌,衡玉命人置辦熱水沐浴。重新梳洗一番,她穿戴整齊去給她祖父上香。</br> 百姓們的熱情似乎越來越激昂。</br> 容老將軍的牌位在府里,百姓們不能進府里驚擾,但是容寧的墳就在城外的黃石山坡啊。</br> 別問百姓們怎么知道的,這些天衡玉找人設計墓碑設計墳墓,有負責這件事的工匠無意間提了一嘴,結(jié)果第二天就傳得滿城皆知。</br> 容寧祭日這天,百姓們穿著素色衣服出城,提著裝有香燭的籃子,默默走去黃石山坡。他們沒有嬉戲,沒有打鬧,像是在趕赴一場非常鄭重的儀式。</br> 衡玉坐著馬車出城的時候,百姓們也自發(fā)地將路讓開,沒有讓她出現(xiàn)被堵在城內(nèi)出不去的尷尬情況。</br> 管家坐在馬車里,看著外面這一幕,眼里蘊滿了淚水。</br> 衡玉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無聲安撫他的情緒。</br> 等到他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衡玉才吩咐外面的人道:“這個天太熱了,命人備些梅子湯和綠豆湯,到時候在城門口和黃石山坡那里分發(fā)給百姓們,免得有人中了暑氣。”</br> 交代好所有事情,衡玉從袖子里取出竹笛,遞到唇邊垂眸吹奏——</br> 這就是她祖父、小叔和父親他們誓死也要守護的百姓啊。</br> 一路漸行,馬車終于抵達黃石山坡。</br> 衡玉跳下馬車,慢慢往坡頂走去。春冬他們提著祭拜用的東西,跟在她的身后。</br> 曾經(jīng)的孤墳已經(jīng)被修得肅穆大氣。</br> 石碑豎立在孤墳前,上面清楚刻著“容家軍將領容寧”這幾個大字。后面還跟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是衡玉親自為容寧寫的墓志銘,著重介紹了容寧這短短二十幾載壽命里取得的成就。</br> 他這一生雖然短暫,但精彩無比。</br> ***</br> 祭拜完容寧后,衡玉陷入新一輪的忙碌之中。</br> 她最近一直在網(wǎng)羅人才興修水利工程,但雍朝對水利方面的人才不是很看重,衡玉網(wǎng)羅了好幾天都沒什么成效。</br> 她思索片刻,交給系統(tǒng)一個任務:“你認真把劇情從頭到尾翻看一遍,我覺得劇情里面應該會有只言片語提到。”</br> 系統(tǒng)連忙去讀取數(shù)據(jù)。</br> 過了片刻,它驚喜道:【零,真的有!劇情里面沒著重寫,但提到在旱災后,一個叫顧修的官員被連番提拔起來】</br> 顧修?</br> 衡玉思索片刻,依舊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br> 還是從冀州那邊過來的謀士回想起來的。</br> “是河間顧家的人吧,他一手丹青之術極強,而且愛好游山玩水……但是,似乎從未聽說過他擅水利之道。”</br> 衡玉斟酌片刻,打算試著去招攬顧修。反正試著招攬也不會吃什么虧。</br> 又耗費了一段時間,衡玉終于勉強把水利工程的班底搭建起來。當然,她也待在里面。</br> 雖然她不是特別擅長水利工程,但見識多了,還是能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br> 七月,并州陸陸續(xù)續(xù)開始秋收。</br> 采用了土氨水做肥料,又推廣了各種科學種植的方法,再加上農(nóng)具的進一步發(fā)展……并州今年的總體收成比去年整整高了一成,算得上是豐收之年。</br> 秋收一結(jié)束,修建水利工程就提上了日程。</br> 衡玉并沒</br> 有虧待幫忙修建水利工程的百姓,她和幕僚們商量過后,開出了合適的工錢,而且也答應會承包一日兩頓飯。</br> 消息一放出去,并州百姓對修建水利工程的熱情空前高漲,紛紛應召前來報名。</br> 才剛過去一天時間,他們就已經(jīng)招夠了目標人數(shù)。</br> 后面還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跑過來問還需要招人嗎,聽說暫時招夠了,那些人都后悔得直拍大腿,苦著臉說自己怎么就來遲了。</br> 負責招收工人的是從書院里畢業(yè)的學生。</br> 這些學生既能寫字,又能算數(shù),做這份工作來練手正合適。</br> 聽到那些人懊悔的話語,其中一個學生爽朗笑道:“沒事,現(xiàn)在只是在招第一批工人。等后面工程規(guī)模擴大,肯定還會繼續(xù)招人。到時候你們再過來就好了。”</br> 衡玉與書院院長過來巡視時,正好聽到這番話。</br> 院長瞧了那個學生幾眼,對衡玉說:“姑娘,這個學生是他們這一屆學生里成績最好的。”</br> 衡玉知道院長是在向她推薦學生,她順著院長的話道:“正好我缺個整理文書的人。”</br> 這些事以前都是交給春冬來做。</br> 但現(xiàn)在春冬的能力越來越出色,早已可以獨當一面,還讓她做這些瑣碎的事就太浪費人才了。所以——衡玉頂著一些幕僚的反對,將春冬認命為她手底下的第一個女官。</br> 院長喜道:“這太好了,這個消息如果傳出去,我想書院學子們的學習熱情會更高。”</br> 這個孩子家境貧寒,如果按照雍朝的官制,他一輩子頂了天也就只能當個吏員,但現(xiàn)在才剛從書院完成學業(yè),就被調(diào)到容姑娘身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前程有多遠大。</br> 衡玉輕笑了下。</br> 院長正打算繼續(xù)開口說話,突然——</br> 隱在人群中的幾個壯年慢慢朝衡玉的方向挪動。</br> 在距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有個面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袖中輕動一下。</br> 只是很輕微地動了一下,但陽光跌落到匕首面上,折射出細碎的光。</br> 衡玉眼睛微微瞇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突然并攏,迅速在臉頰上擦拭而過。</br> 這個動作她做得流暢自如,看上去像是單純擦拭臉頰上的水漬。</br> 然后,下一刻,她驟然將身側(cè)的書院院長往旁邊推開兩步,轉(zhuǎn)身之間長劍出鞘,借著這個大幅度舉動,衡玉一劍前送,再往上一挑。</br> 鮮艷的猩紅在她眼前炸開。</br> 那具尸體還沒倒下,衡玉已經(jīng)迅速轉(zhuǎn)身,袖間雙刃皆開的匕首往前擲去,瞬間從刺客喉間穿透而過。</br> “臟了我的匕首。”衡玉冷笑,舉劍向前,與在場中明顯武功最高的男人纏斗。</br> 用纏斗來形容這場戰(zhàn)斗似乎不夠貼切,這場戰(zhàn)斗結(jié)束得實在過于快速。</br> 衡玉只用了一劍就震得他手腕發(fā)麻,一劍挑飛他手上的兵器,再一劍將他拿下,然后用力卸掉他的下巴,不讓他有機會服毒自盡。</br> 流暢做完這一系列的舉動,衡玉迅速收劍,再環(huán)視四周時,她的暗衛(wèi)們已經(jīng)順利將刺客都解決掉。</br> 這一切不過發(fā)生在短短時間里,等到所有刺客都倒下,才有驚駭?shù)募饨新晜鲹P開。</br> 衡玉用手帕慢慢擦拭手指,吩咐暗衛(wèi):“處理尸體,疏散百姓。活著的刺客拖進牢里嚴加拷打。如果有百姓因此受傷,讓大夫前去診治。”</br> 頓了頓,衡玉掃了眼被嚇得不輕的書院院長,無奈笑道:“讓大夫記得去看看院長,給他開幾副安神的藥。”</br> 暗衛(wèi)領命,開始做掃尾工作。</br> 衡玉撩開衣擺蹲下身子,用力拔出那插在刺客頸間的匕首。匕首已經(jīng)染上粘稠的血跡,單純用帕子擦估計是沒辦法擦拭干凈了。</br> 衡玉正想去找水源洗匕首,負責水利的官員急匆匆趕到,連忙向衡玉請罪。</br> “與你無關。只要有人想我死,這樣的暗殺就絕對不會終結(jié)。”</br> 衡玉微微一笑。</br> 她的鬢角碎發(fā)被風吹得亂飛,衡玉原本想抬手別一別,但想到自己沾染血污的手,只好暫時作罷。</br> “話是這么說,但敢刺殺我的人必須付出代價。”</br> 傍晚時,有暗衛(wèi)過來向衡玉稟報審訊結(jié)果。</br> 衡玉神情冷淡:“果然是樂家。”</br> 想她死的人肯定很多,但急不可耐付諸行動的,就唯有樂家。</br> 衡玉之前就已經(jīng)猜出來了,現(xiàn)在這份審訊結(jié)果徹底印證了她的猜想。</br> 暗殺的事并沒有給并州造成任何大影響,很快就到了水利工程開工的這天。</br> 衡玉的手下們素質(zhì)都不錯,在他們的調(diào)度下,百姓們逐漸熟悉起自己的工作,做得越發(fā)有模有樣。</br> 但一切剛漸入佳境,有一些言論突然在并州傳揚開——</br> “你們不會真的相信容氏女說的,容寧是被污蔑的吧。”</br> “她是容家人,當然會這么說才能惹來你們的愛戴了。”</br> “而且這年頭有哪個女子會向她一樣不安于室內(nèi),日日拋頭露面,已經(jīng)這么大歲數(shù)還不出嫁相夫教子的?”</br> “你們以為她是什么好人嗎?她就是想緊攥著手中的權(quán)勢不放。并州牧如此力挺她,怕是早就成為了她的幕下之賓。還有那些什么宋溪之流,又有幾個不是被她的容貌所俘獲的?”</br> 衡玉的人第一時間就聽說了這些消息,鼻子險些氣歪。</br> 就在他們打算好好調(diào)查,搜尋是誰傳播了這些流言時,一群百姓突然大張旗鼓壓著幾個流里流氣的男人來到州牧府。</br> 為首的百姓義憤填膺道:“我們抓到了幾個膽敢給容姑娘潑臟水的混混。”</br> “沒錯!”他身邊的人出聲響應,“容姑娘沒來之前,我們并州的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啊。她在并州這幾年,我們過的又是什么日子啊。她這樣菩薩心腸的好人都能被污蔑,容寧將軍怎么就不能被污蔑了?”</br> 眾人七嘴八舌各說一通,守門的士兵聽了許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br> 原來是這些人在茶館等地散布流言時被幾個百姓逮住。</br> 他們互相圍在一起爭吵,惹得旁邊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后來有個人提議把這些人押到州牧府,百姓們就成團地過來湊熱鬧了。</br> 守門士兵哭笑不得,感謝了百姓后,神情嚴厲地把那幾個膽敢散布流言的混混押進牢房里。</br> ***</br> “暗殺和流言。”衡玉放下茶杯,“這兩個手段著實不錯。”</br> 青瓷茶杯落到桌面時,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響。</br> 杯子里的茶葉在茶面沉沉浮浮,配著杯壁那朵蓮花一塊兒欣賞,</br> 別有一番韻味。</br> 陳虎被氣炸了,他可做不到衡玉這般淡定。</br> 陳虎狠狠拽緊手中的大刀:“主公,那些人居然敢這么羞辱你,我定要將他們抽個半死。”</br> “他們不是罪魁禍首,頂多就是拿錢辦事。”衡玉笑,“類似的流言絕對不會少的,但是你看,民心在我這邊。”</br> “只有世家大族的人才會關注皇帝是什么性別,百姓更在乎誰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br> 陳虎的情緒被衡玉所感染,也慢慢平靜下來:“主公所言甚是。”</br> 他一開始知道主公的性別也覺得心里別扭,但很快就接受了。</br> 衡玉道:“所以只要我的步伐不亂,依舊按照現(xiàn)在的節(jié)奏發(fā)展下去就好了。不過,也是該給樂家一些教訓了,免得讓人覺得可以隨意在我頭頂上蹦噠。”</br> 衡玉做的事情很簡單。</br> 事實上,她只做了兩件事。</br> 第一件,是給雍寧帝去了封信,信中責問派暗衛(wèi)殺她一事,是樂家自己所為,所以出自雍寧帝授意?</br> 第二件,是給祁珞去了封信,信中告訴祁珞:天涼了,清河賀氏和清河樂氏這兩家的祖產(chǎn)全部都充公吧。</br> 這兩件事看著簡單,但激起的影響可不小。</br> 雍寧帝收到信后,先是憤怒跳腳,在殿中怒罵容氏女,后來勉強被他越來越信重的年輕內(nèi)侍安撫住。</br> 沒過多久,雍寧帝擼掉樂家家主身上的九卿之職,讓他成為一介白身;又下旨將樂貴妃打入冷宮。</br> 收到圣旨后,樂家主當場暈了過去,而樂貴妃渾身發(fā)抖,竟然要一頭撞死在墻上,最后被宮女們手忙腳亂救了下來。</br> 而樂家之禍并未就此結(jié)束。</br> 收到書信的祁珞親自趕赴清河郡,調(diào)遣重兵包圍了賀家和樂家在清河的祖宅。</br> 祖宅里的人并不多,祁珞勒令約束士兵,沒有讓他們傷及任何一個人,只是把這兩家的所有祖產(chǎn)和公中財產(chǎn)全部收繳。</br> 有人哭天搶地怒罵祁珞時,祁珞似笑非笑回懟過去。</br> “諸位覺得恨嗎?當年容家人可是連命都沒有了,你們至少還留著性命。”</br> 雖然對這些早已沉迷享樂、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世家人來說,沒了錢財,跟要他們的命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br> 但這和祁珞又有什么關系呢?他的憐憫之心怎么可能花在這些人的身上。</br> 得知了老家發(fā)生的事情后,樂家主受到的打擊更大了。當天晚上他就直接病倒在床,靠著各種昂貴的藥材才勉強吊住了自己的命。</br> 躺在床榻上,樂家主老眼昏花。</br> 他的眼里流下一滴混濁的熱淚。</br> 似乎是想說開口對兒子樂成言什么,但嘴巴剛剛張開,又是一滴淚流了下來,于是他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道:“我悔啊!我真的悔了!”</br> “這些年機關算盡、擔驚受怕,就落得這么個下場,禍及兒女,禍及族人,我悔啊!”</br> 話說到這,樂家主一口氣險些上不來,在大夫的施救之下才勉強保住一條命,但半邊身子也癱掉了。</br> 可以說,經(jīng)此一事后,踏著容家血淚上位的樂賀兩家,再也難成氣候。</br> 只要衡玉在一日,他們就必將永遠沉寂。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