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36
沈洛這個人選突然殺出,出乎各方意料——原本所有人都以為太子黨已是勝券在握了。</br> 太子那邊得知這個消息后是何等反應暫時不得而知,太傅這邊,聽到下人來稟時先是驚訝,隨后松了口氣,對坐在他對面的云成弦說:“這個官職我們保不住,落到沈少將軍頭上也好。”總歸比落到太子那邊要強上許多。</br> 云成弦抱著茶杯,自從聽說了這個消息后,他就一直在發(fā)愣,整個人處于一種神游天外的狀態(tài)里。</br> 聽到太傅的話,他低低應了一聲,又低下頭。</br> 事情會是他想的那樣嗎?沈洛做出這個決定時,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在他?</br> ……也罷,何必多想。</br> ***</br> 圣旨頒布下來第七天,衡玉終于回到帝都。</br> 瞧著城門上那筆力十足的“洛城”二字,衡玉忍不住揚起笑容——這一走,就走了足足兩年時間,可總算是回來了。</br> 用折扇輕敲虎口,衡玉對系統(tǒng)說:“這回我定要好好沉醉在富貴溫柔鄉(xiāng)里。”</br> 系統(tǒng)敷衍地給她放了兩個禮花,勉強算作是在鼓勵慶祝。</br> 衡玉輕嘖一聲,將系統(tǒng)屏蔽掉,倚著馬車閉目養(yǎng)神。這輛馬車防震效果一般,行駛在平坦的青石地板上也難免輕微顛簸,在搖晃中困意逐漸上涌,衡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她被人輕輕推醒時,已是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br> 月霜一襲鵝黃色長裙明媚動人,朝她輕笑:“郡主,到家了,已經(jīng)為您備好熱湯,您沐浴過后再繼續(xù)睡吧。”</br> “好。”</br> 衡玉應了一聲。</br> 她剛剛睡了一覺,現(xiàn)在倒不是很困了。</br> 才下馬車,秋分和冬至這兩個小廝立馬湊過來朝衡玉嬉皮笑臉,被她用折扇狠敲額頭,才嬉笑著把路讓開,請她趕緊去沐浴休息。</br> 沐浴過后,衡玉躺在柔軟的床榻上。</br> 昏昏欲睡時,月霜輕手輕腳推門,繞過屏風來到衡玉身邊:“郡主,宮里來人了,說是要請您進宮一趟。”</br> 衡玉半睜著眼睛,問月霜:“他臉上有急色嗎?”</br> “沒有急色,只見喜色。”</br> “皇帝伯伯找我應該只是想問我此行細節(jié),你直接回拒了那個內(nèi)侍吧,說我現(xiàn)在要休息,待明日午后再入宮請見皇帝伯伯。”</br> 月霜沒想到衡玉會做出這樣的應對,在原地躊躇片刻,瞧著衡玉已經(jīng)合上了眼,顯然不打算再睜眼,只好轉(zhuǎn)身出了屋子,將衡玉的話復述給內(nèi)侍總管。</br> 內(nèi)侍總管表情錯愕。</br> 這滿帝都里,敢拒絕陛下召見的,還真就一個云衡玉郡主了。</br> 不過人家郡主要身份有身份,要陛下的寵信有陛下的寵信,要功勞那更是有滔天功勞,說白了,就是拒絕得底氣十足,壓根不怕陛下會因此怪罪或者不滿啊。</br> 內(nèi)侍總管輕咳兩聲,姿態(tài)越發(fā)恭敬:“奴才這就回宮稟告陛下,郡主且先好好歇息。”</br> 從親王府離開,內(nèi)侍總管急匆匆回到宮中,進了御書房。</br> 御書房里,康元帝、禮親王和沈國公坐在里面,邊閑聊邊等著衡玉的到來。</br> 瞧著只有內(nèi)侍總管一人進來,康元帝忍不住探頭看了看御書房門口,奇道:“怎么就你一人,衡玉那孩子沒見來?她可不是那種會乖乖站在門口等著通報召見的人吧。”</br> 內(nèi)侍總管眼觀鼻鼻觀心,一五一十復述了月霜的那番話。</br> 禮親王臉色微變:“這孩子真是胡鬧!”</br> 沈國公好笑地瞥了禮親王一眼:“她潛入敵國帝都的事情,可比這件事胡鬧多了。”</br> 康元帝先是錯愕,聽到禮親王和沈國公的交談,忍不住笑著搖頭,神情無奈:“這倒是朕思慮不周了,只想著趕緊打聽那件事的細節(jié),忘了她在外奔波兩年,剛回到家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br> 禮親王拱手致歉:“都是臣弟往日太慣著她了。”</br> 康元帝點指禮親王,哈哈一笑:“要是朕能慣出這樣的女兒,朕定也要好好慣著。”他轉(zhuǎn)了目光,再看向內(nèi)侍總管,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將宮里剛制出來的熏香送去給郡主,順便告訴郡主,先在家好好休息上幾天,她什么時候休息好了,就什么時候進宮見朕。”</br> 有了熏香助眠,衡玉這一覺睡得更沉更香,最后是餓醒的。</br> 她慢吞吞從床上爬起來,才剛撩起床幔,婢女便已魚貫而入,伺候她梳洗和擺膳。</br> 衡玉胃口很好,吃著東西時,月霜進來傳達了康元帝的意思。衡玉唇角微彎,吩咐婢女:“今晚備好我明日進宮要穿的衣服。”</br> 進了一趟皇宮,衡玉被康元帝拉著聊了兩個時辰,又去探望了太后,將江南風光娓娓道給太后她老人家聽,哄得她老人家開心得多用了半碗飯,這才從容離開皇宮。</br> 此時,已是黃昏過后,夜色微暗。</br> 云成弦站在駿馬旁,手里提著一盞燈籠,立在宮門邊上。</br> 衡玉一出宮門便瞧見了他。</br> 他大概是剛聽到消息就急匆匆趕過來的,外袍底下露出來的里衣素凈凌亂,頭發(fā)也沒束好。</br> 她腳步微頓,與他隔著四五米的距離對視著。</br> 她大概有將近三年時間沒這么近距離打量過他了。以前那個俊美冷漠的青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學會用一副溫和的模樣來示人,五官輪廓越發(fā)成熟分明,瘦得令人心驚。他大概是經(jīng)常皺眉,眉心已經(jīng)留下了淡淡的褶痕。</br> 衡玉欲言又止。</br> 云成弦將手頭的燈籠提高到胸前,借著燈籠散發(fā)出來的光線,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輕笑起來。</br> 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朝她揮揮手。</br> 衡玉話到了嘴邊,都化為無聲的微笑。</br> 她也抬起手朝他揮了揮。</br> 揮完手后,她轉(zhuǎn)過身去,腳步不停離開皇宮。</br> 而他站在原地,目送她許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盡頭,才抬手緊了緊身上的外袍,走著她先前離開時走的路,遠離此地。</br> ***</br> 大衍不設(shè)宵禁,現(xiàn)在才剛?cè)胍共痪茫值郎险菬狒[的時候。不少忙碌了一天的父母趁著剛吃完飯,牽著自己的孩子出門看熱鬧消食。</br> 衡玉一個人走了很久,才走到沈國公府外。</br> 她站在墻角下。</br> 墻的另一頭,就是沈洛住的院子。</br> 衡玉輕松爬上墻頭,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墻頭,取過隨手放在袖子里的長笛,遞到唇邊吹奏起來。</br> 三秒后,有人身形利落翻窗而出,在長廊下站定,雙手抱臂含笑望她:“大晚上的,有正門不走非要爬墻。”</br> 衡玉放下長笛,朝他勾手。</br> 沈洛一陣助跑,迅速拉進和衡玉之間的距離,同時借著這股沖勁直攀上墻,在她身邊坐下,氣息連喘都沒有喘一下。</br> “我祖父說你去了大周?”沈洛剛坐穩(wěn)就興奮出聲,“深入敵國帝都攪動風云依舊全身而退,這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經(jīng)歷。”他用拳頭錘了下衡玉,“明初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當時在樊城的時候你也不和我透露一二。”</br> 衡玉笑道:“透露給你又有什么用,以你的性子也不適合跟過去,只能白白擔心。”</br> 沈洛:“也是,唉。”</br> “嘆什么氣?”</br> 沈洛抬起頭,看著沒有星月的夜空:“也沒什么啊,你見到他了嗎?”</br> “見到了,瘦得厲害。”</br> 沈洛側(cè)頭看向衡玉,平靜地把一個既定事實告訴衡玉:“我去年說了要和他恩斷義絕。”</br> 衡玉‘哦’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不算意外。”</br> “你就這個反應?”她的反應太平淡了,沈洛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他都做好了衡玉會以一種不認可的目光看他的心理準備。</br> “有些時候及時分道揚鑣并不是一件壞事。”衡玉輕聲說道。</br> 沈洛下意識抿了抿唇。</br> 衡玉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反而更關(guān)注沈洛被任命為行唐關(guān)守將這件事:“我聽皇帝伯伯提到了一句,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行唐關(guān)乃天險之地,你怎么會自請前去行唐關(guān)駐守?”</br> 沈洛樂道:“因為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了。”</br> 衡玉蹙起眉來,緊盯著他。</br> 沈洛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撓撓頭:“不說這些了,我明早就要啟程離京,你回來得太是時候了,要是現(xiàn)在你我沒能見上一面,下次再見又不知道是到何時了。”</br> 衡玉順著他的意思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明早什么時候啟程?”</br> “天沒亮就要啟程,還挺早的。你今晚送行就好,明早別再特意過來一趟了。”</br> “也好。”</br> “真可惜,我明天還要行軍,今晚不能拉著你喝酒。”</br> 衡玉失笑:“那我們勉強一點,以茶代酒為你踐行,你看如何?”</br> “倒也不錯。”說著,沈洛自這不高不低的墻頭一躍而下。站穩(wěn)后,他朝衡玉伸手,將她一把從墻頭拽下來,險些把衡玉拽得撲倒在地上,踉蹌了兩步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br> “沈少歸!”衡玉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喊道。</br> 沈洛哈哈大笑:“你底盤不穩(wěn),看來這些年在武藝上是疏忽了。”</br> 衡玉嗤笑:“的確是疏忽了,但揍你一頓的實力還是有的。”話沒說完,她已欺身而上,迅速抬頭橫掃過去。</br> 沈洛早有準備,閃身一避,與她戰(zhàn)在一起。</br> 兩人你來我往,招招不留情,打了小半刻鐘,不知是誰先退一步,另一人也迅速后撤分開。兩人分別站定,喘著氣對視,突然都撐著墻笑起來。</br> 笑了有一陣,沈洛對衡玉說:“我給你一份名單吧。”</br> “什么名單?”</br> “這些年我在軍中認識了不少人,有些人軍事才能出眾,但因為出身寒門,一直沒太大的出頭機會。我就算想幫,也有心無力。”</br> 衡玉懂了:“為什么不自己給?”</br> “何必呢。”沈洛活動活動筋骨,“反正在我心目中,他已經(jīng)不是我兄弟了。”</br> “說著恩斷義絕,可恩到底是否斷,義到底是否絕,你應該比我清楚。”</br> 沈洛揚眉,朝衡玉聳了聳肩,一副吊兒郎當?shù)哪印?lt;/br> 衡玉也聳了聳肩:“行吧,等會兒把名單給我,我到時會想個不突兀的辦法,把這些人送到他和太傅的視線里。”</br>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際剛剛拂曉,帝都城門剛剛打開,沈洛當頭駕著一馬,領(lǐng)著他的親衛(wèi)奔赴屬于他的疆場。</br> 沈洛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到,有人一身玄衣長袍,負手立在城墻之上,安靜目送他遠行。</br> ***</br> 沈洛的離開,對帝都并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這里依舊暗潮洶涌。</br> 衡玉恪守著密閣副閣主的身份,明面上始終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每天閑得溜雞走狗,看遍洛城景致。</br> 云成弦一系的人在軍營里挖掘了半年時間,拉攏了幾個有能力、出身寒門的將領(lǐng)。有了他和太傅在背后大力扶持,這幾個將領(lǐng)迅速在軍營里嶄露頭角,雖然沒有身居高位,但都被安排在一些很緊要的關(guān)鍵位置上,只要多熬上幾年,不怕出不了頭。</br> 時間一點點推移,一晃,就是三年安穩(wěn)時光。</br> 這三年里,沈洛有了一對龍鳳胎孩子,云成弦實力大增,已經(jīng)有了十足和太子叫板的底氣,行事上也越發(fā)有分寸,每一樁落到他手里的公務,都能被處理得很好。</br> 反觀太子這邊,越發(fā)失了分寸,連著做了幾件昏頭的事情,惹得康元帝不喜。</br> 時值深秋,衡玉難得起了個大早。</br> 她抬手攏了攏身上的外袍,繞過屏風往外走,對對守在門口的秋分說:“備馬車,我去趟密閣本部。”</br> 半個時辰后,衡玉抵達密閣本部。</br> 密八早已經(jīng)在門口恭候多時,瞧見衡玉踩著腳踏下了馬車,他上前行禮:“副閣主,大周的情報已經(jīng)送回來了。”</br> 每月十五號,大周那邊的情報都會被送達密閣本部。</br> 如果有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情,密閣的人才會用飛鴿傳書的方式迅速示警。</br> 畢竟飛鴿傳書的安全性,總是要差上些許的。</br> 大周和大衍已經(jīng)相安無事整整三年,但是大周那邊死了一個太子一個五皇子,他們絕對不會輕易善罷甘休,衡玉總覺得這種相安無事,像極了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帶著一種逼仄的壓抑感。</br> 她最近一直在緊盯著大周那邊,就是希望能及時知道大周那邊的最新動向。</br> 繞過游廊,衡玉進了密室,跪坐在桌案前翻看新呈遞上來的情報。</br> 從情報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異常,木星河也還安安分分待在大周帝都里。</br> 衡玉把所有情報又重新過了一遍,還是得出了一樣的結(jié)論。</br> 她稍稍放下心來,開始處理其他堆積的公務,忙到午后才離開密閣。在走上馬車前,衡玉回頭,多囑咐了密八一句:“讓他們再盯緊著點。”</br> “是。”密八拱手應了聲是。</br> 回到屋子里,衡玉坐下給沈洛寫了封信,信上提醒了沈洛要加強日常巡邏。寫好信后,她命人快馬加鞭送過去。</br> 深秋之后,就是初冬。</br> 初冬一點點過去,洛城的雪越下越大。</br> 然而,大周那邊還是沒什么大動靜。</br> “這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br> 邊境,行唐關(guān)。</br> 副將爬上積雪厚重的城墻,對甲胄在身、神情冷峻直視前方的沈洛說道。</br> 他順著沈洛的目光,看著前方蒼茫一片的雪地:“將軍,你說大周真的會來攻打行唐關(guān)嗎?”</br> 沈洛眉梢間已經(jīng)凝了一層薄雪,他輕輕眨了下眼睛,哈出一團白氣:“我也說不準,但是小心謹慎些總沒錯。”</br> 副將嘆了口氣,罵道:“要不是行唐關(guān)易守難攻,我真想領(lǐng)著我手下那幫兵沖出去,直接殺去大周邊境,先來個措手不及。”</br> 沈洛好笑道:“風行城的駐軍不是已經(jīng)出動了嗎?正面廝殺的事情交給他們那些駐軍就好了,我們在行唐關(guān)這里有天險可守,要是攻出去,就是放棄了這道天險,這么冒進的打法絕對不行。”</br> ——寧可殺不了敵,行唐關(guān)這道關(guān)卡也絕對不能有失。</br> 行唐關(guān)一旦淪陷,它身后十六座城鎮(zhèn)瞬間無險可守,十六城手無寸鐵的百姓都要淪落在敵軍的屠刀之下。</br> “說得也是。”副將嘿嘿笑了一聲,他也知道行唐關(guān)的重要性,“屬下就是氣不過,隨便說說。”</br> “行了,我們下去吧。這天可真是太冷了。”沈洛嘆了口氣,摸了摸看似厚實實則一拍就松散開來的積雪,“行唐關(guān)這邊本來就難以補足后援,現(xiàn)在還下了這么大的雪,糧草要運上來就更難了。”</br> 副將回道:“換個角度想想,我們難運糧草上來,大周的人要是想攻打也不好攻打。”</br> “說得也是。對了,糧草和新式弓|弩都運到了嗎,我們得趕在過年前再補充一次后勤。”沈洛想起一事,出聲問道。</br> “還沒。”副將臉色也不好看,“這回負責給我們送糧草和弓|弩的是周賀將軍的兒子,將軍你也知道,我們來守這行唐關(guān),就是從周賀將軍那奪來的差事……他兒子雖然不會偷工減料,但糧草行進速度一直都很慢……我說了他幾次,他還說是風雪大耽誤了行程,太子殿下都能體恤他們,我們憑什么不體恤。”</br> 見對方連太子都搬了出來,沈洛緊蹙著眉。</br> 他壓下心頭的不滿,說道:“你以前怎么沒和我說過這事?你再派人去催催,這次就算了,你告訴他,如果再有下次,我直接上折子送回帝都,問問陛下我該不該這么體恤下屬。”</br> 兩人邊說著話,邊下了城墻。</br> 在他們離開后不久,有個穿著千戶軍服的魁梧男人走上城墻。</br> “高千戶,您怎么上來了?”有守兵看到他,詫異道。</br> “我今天弄到了一壺燒酒,這不是想著就要換防了,上來給你們送些酒,讓你們暖暖身子?”被稱為高千戶的人笑容熱情爽朗,從懷里掏出一個酒袋。</br> 天險易守難攻,最怕的,從來都不是來自外部的攻勢。</br> 入了深冬,年節(jié)就要到了。</br> 眼看著距離除夕沒幾天了,帝都很快陷入過年的熱鬧氛圍中。</br> 宮中會在除夕這天晚上大擺宮宴,今年一整年歌舞升平,自然也不例外。</br> 一大清早,衡玉起床沐浴梳妝,換上厚重繁瑣也靡麗至極的華服,乘坐馬車進入皇宮參加宮宴。</br> 宮宴對衡玉來說很無聊,但又不好不出席。她倚坐在那,低頭吃著糕點剝著橘子打發(fā)時間。</br> 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眼看著這場宮宴快要告一段落,衡玉總算是精神了不少。</br> 禮親王瞥見她這副陡然精神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下,剛想與她說上兩句話,宮宴外突然傳來一陣聲音不低的喧嘩聲。</br> 衡玉側(cè)頭看去,瞧著那被攔下的人熟悉的身影,眼睛頓時微微瞇起。</br> “爹,我過去看看。”衡玉說著話的同時起身離席,很快就來到了宮宴外圍。她抬手揮退侍衛(wèi),看著在冬日里跑出滿頭汗水的密八,迅速將他待到了無人角落,冷聲道,“是大周出了什么急事嗎?”</br> 密八總算喘勻了那口氣,神情異常嚴肅:“副閣主,行唐關(guān)出事了。”</br> 衡玉的臉色一點點冷下來:“信。”</br> 密八連忙將信取出來。</br> 衡玉冷靜接過信,取出信紙抖開。</br> 盯著上面那平平無奇的一行字盯了很久,衡玉緩慢合上信紙,微闔雙眼,一字一頓說道:“行唐關(guān),怕是快要淪陷了……”</br> 下一刻,她猛地掀開眼眸,厲聲呵斥:“馬上去給我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行唐關(guān)已經(jīng)被圍困半個月,消息才傳到我耳里!”</br> “糧草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jīng)被燒光了,這行唐關(guān),怎么還沒淪陷?”</br> 與此同時,簌簌大雪中,木星河甲胄在身,站在一處斷崖前,眺望遠處那座靜默矗立的行唐關(guān)。</br> 天地間這場大雪越下越大,卻沒辦法掩埋掉行唐關(guān)遍地都是的血污。</br> 行唐關(guān)西北側(cè),專門屯放糧倉的地方到處只余焦黑。</br> 為了從滔天烈焰中搶救出些許糧食,行唐關(guān)有近百名士兵活活被燒死,他們的尸體在這寒冬臘月里甚至不用掩埋,只消個一天,就被大雪蓋滿。</br> 哪怕再節(jié)省,搶救出來的糧食也只夠全行唐關(guān)士兵吃十天。</br> 城墻上,有人手中長刀早已砍得卷刃,餓得渾身發(fā)冷發(fā)顫,一個沒站穩(wěn),握著刀軟綿綿倒在地上,就再也沒辦法爬起來。</br> 有人連哭的力氣都沒有,麻木地封鎖情緒,把所有的力氣和精力都用在砍殺敵人,直到他面前的敵人被殺光,或者他被沖上城墻的敵人殺死。</br> 沈洛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多天都沒睡過覺了,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會這么虛弱,虛弱到連手中的凱旋劍都握不住了。</br> 面前的敵人被砍殺一空,暫時沒有新的敵人沖上來。</br> 沈洛趁著這個間隙,愣愣側(cè)過頭,看著身邊越來越少的同袍,和越來越多的,屬于敵人也屬于自己這方的尸體。</br> 他的嘴唇已經(jīng)干得完全起皮皸裂,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沈洛眨了眨眼睛,勉強恢復過幾分精力來。</br> “將軍,你放心,行唐關(guān)肯定能守住的……”站在旁邊的副將注意到沈洛的異常,側(cè)過頭,扯著嗓子,勉強笑了下。</br> 沈洛神情一點點堅毅下來:“沒錯,在我倒下去之前,行唐關(guān)絕不會淪陷。”</br> 敵人攻勢暫歇,鳴金收兵。</br> 沈洛身體瞬間脫力,狠狠摔在雪地里,被沾著血污的積雪淋了一頭一臉。他用力嘗試幾次,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干脆也不掙扎了,倒在地上,眼睛直直看著天上。</br> “今天是除夕。”</br> 他抽了抽鼻子,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抓起一把雪揮到空中,氣惱道:“氣死小爺了,打完這場仗,我要回家吃團圓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