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第二篇章：</br>　　1969年6月。</br>　　清華大學正在舉辦本科生畢業(yè)典禮。</br>　　傅悅作為優(yōu)秀學生代表,站在講臺上發(fā)言。</br>　　她身穿正裝，頭發(fā)全部梳起，整個人打扮得十分利落。右手持話筒,左手空無一物,顯然是在脫稿發(fā)言。</br>　　“各位同學們，我們這一輩人,現(xiàn)在正站在一個特殊的歷史節(jié)點上。”</br>　　“往前數(shù)二十年,華國剛剛建立,內憂外患、積貧交弱,M國隨隨便便就可以扣押赴美的華國學者,M國隨隨便便就能舉著核武器,開著他們的滅.國.艦.隊公然入侵我們的沿海領土！”</br>　　“這二十年里，無數(shù)科研人員奮力追趕，于是我們有了導.彈，有了原.子.彈，有了氫.彈,有了核.潛.艇,有了衛(wèi).星。”</br>　　“我們用二十年的時間，走完了許多國家要走四十年，甚至要走一百年、幾百年的路。很多人走著走著,滿頭黑發(fā)熬成了白發(fā),還有很多人走著走著，人生就徹底定格在了歷史的某一天里。”</br>　　“在先輩們的奮斗下，我們已經熬過了華夏民族存亡絕續(xù)的危難時刻,但是危機就消失了嗎？并沒有。只要我們稍微停頓腳步，停下前進的勢頭，我們終有一日又會重蹈清朝閉關鎖國的覆轍。所以,我們絕對不能停歇。”</br>　　“二十年春秋更換，當先輩們都衰老了，同學們，華國未來二十年能取得什么成就，會何去何從，是由我們來書寫的！”</br>　　“空談誤國，實干興邦，我愿與諸位共勉！”</br>　　下方驟然響起一陣激烈的鼓掌聲和喝彩聲。</br>　　傅悅微微一笑，向臺下深深鞠躬。</br>　　回到自己的位置時，周圍的同學們正在聊著接下來的工作去向。傅悅不插話，只是安靜聽著，偶爾給予祝福。</br>　　“傅悅，你還要繼續(xù)往下深造嗎？”一個關系不錯的同學突然問起傅悅，周圍幾人也都感興趣的看了過來。</br>　　傅悅含笑點頭：“對，我已經聯(lián)系好導師了，等這邊的事情一結束，就去導師的實驗室里實習。”</br>　　“是哪位導師啊？”有人問道。</br>　　傅悅不方便透露，隨口搪塞了過去。</br>　　畢業(yè)大典很快就結束了，傅悅順著人流走出大禮堂，一路步行回家里。</br>　　從十二歲那年起，她就立志要成為一名科研人員。再加上有父親傅浙的影響，傅悅在大學時選擇物理系其實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br>　　而她的導師不是別人，正是衡玉。</br>　　傅悅回到家里時，她的母親于千雁女士已經下班了，正在給傅悅包餃子。</br>　　聽到推門而入的動靜，于千雁女士抬起頭，朝傅悅招手，神情里難掩雀躍：“快過來吃餃子，悅悅，我跟你說，我已經買好火車票了，18號的車，你覺得怎么樣？”</br>　　就在今年年初，傅浙因為長期疲勞過度和精神壓力過大，在實驗室里暈了過去，在那之后他的身體一直大病小病不斷。基地的領導擔心夜里沒人照顧傅浙會出什么差池，于是聯(lián)系了于千雁，想請于千雁趕去基地照顧傅浙。</br>　　巧合的是，傅悅也要前往同一個基地，跟在衡玉身邊學習核物理知識。</br>　　這樣一來，他們一家三口就能夠團聚了。</br>　　于千雁盼這一天已經盼了很多很多年，所以她不想耽誤太多時間。</br>　　傅悅知道她媽的心思，脆聲應了句好。</br>　　18號上午，母女兩提著行李箱，在警務員的護送下，坐上西去的火車，最終成功抵達金銀灘研制基地。</br>　　坐在軍用卡車上，傅悅遠遠地就看到了她的父親——</br>　　傅浙穿著灰色長袖，頭發(fā)花白，被衡玉攙扶著，正依依長望遠方。</br>　　這是他們這對父女時隔四年的再次相見。</br>　　軍用卡車才剛停穩(wěn)，傅悅當即推開車門跳下車，回身扶住于千雁，與走上前的傅浙緊緊擁抱。</br>　　“爸爸，我好想你……”</br>　　在畢業(yè)典禮上干練精神的姑娘，在她父親那不再寬厚卻依舊溫和的懷里泣不成聲。</br>　　于千雁沒說話，卻也沒忍住，為了這場期待多年的久別重逢捂嘴落淚。</br>　　在傅浙為她擦拭眼淚時，于千雁終于出聲，聲音里滿是顫抖的哭腔：“你怎么瘦了這么多？”m.</br>　　傅浙道：“瘦沒事，人精神就好。”</br>　　于千雁咬緊牙關：“哪里精神了，你看看你，頭發(fā)都白完了。”</br>　　傅浙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頭發(fā)，唇角微微彎起來：“好了，別哭了，周圍還有很多晚輩都在看著你呢。”</br>　　想到站在旁邊的衡玉等人，于千雁連忙別過臉擦拭眼淚，等到淚意止住了，才扭頭看著衡玉等人，與他們打招呼。</br>　　幾人在基地門口稍微聊了幾句，一塊兒進了基地內部。</br>　　衡玉幫忙把行李提到傅浙的屋里，沒有多待，直接告辭離開，把這里的空間全部留給傅家三口——多年未曾相見，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br>　　在路過傅悅身邊時，衡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跟你爸爸在一塊兒好好敘舊，后天早上再過來找我報道。”</br>　　傅悅連忙謝過衡玉的好意，并且親自送衡玉離開。等她再回屋時，傅悅就見她媽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而傅浙摘了眼鏡，正在用手帕擦拭那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淚。</br>　　聽到傅悅推門而入的動靜，傅浙擦拭眼淚的動作連忙加快，又把眼鏡戴了回去。他輕輕起身，面色如常走到傅悅面前，壓低了聲音道：“你媽舟車勞頓，剛剛一躺下就睡過去了，你呢，困嗎？”</br>　　傅悅搖頭。</br>　　傅浙笑了下：“那爸爸帶你去你的屋子看看，我們父女兩順便好好聊聊，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你了，總感覺你前段時間才剛長到我的腰部，現(xiàn)在就已經到我的耳朵了。”</br>　　他彎下腰，要幫傅悅提行李。</br>　　傅悅只有一個行李箱，但是這個箱子很大，里面裝著各種零碎的東西，份量極沉。她擔心傅浙的身體，連忙要伸手奪走行李箱，傅浙卻用另一只手臂格擋住了她的動作。</br>　　“悅悅，讓爸爸為你做些事，沒事，這個行李也不沉，有些實驗儀器的份量可比這個沉多了，我還不是天天扛來扛去的？”</br>　　說著這樣的話，但在剛把行李提起來時，傅浙還是暗暗咧了下嘴：欸，這行李可真沉啊。</br>　　但對上女兒的視線，看清倒映在她那明亮眼瞳里、滿頭華發(fā)的他，傅浙滿臉平靜，提著行李快步往外走。</br>　　傅悅目送著傅浙提著行李、略顯蹣跚的背影，遲疑片刻，默默抬步跟在他的身后。</br>　　其實她能猜到她爸的心思。</br>　　她爸不是不敢承認自己已經衰老這件事實，而是覺得虧欠了她和媽媽。</br>　　也許在她爸爸心目中，他可以對得起國家、對得起人民，更無愧于自己的志向，可是對于妻女，他一直都虧欠著。</br>　　如果做這些事情能讓他稍微心安一些，那就做吧。</br>　　傅浙提著行李大步走在前面，突然，他仰起頭凝視蒼穹，將再度冒上來的淚意生生壓了下去。</br>　　在M國被囚禁整整五年，回國后在基地里隱姓埋名近十年。他沒有對父母盡孝，沒有與妻子共同經營家庭，錯過了女兒的成長，在這幾個他最親近的人生病無助時也始終缺席。</br>　　他很遺憾。</br>　　但傅浙也曾經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他知道，如果歲月再次重啟，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br>　　不過現(xiàn)在他們一家人終于得到了團聚，他要好好把握機會，珍惜和他們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br>　　“到了。”傅浙指著前方那間茅草屋，“這里距離食堂和實驗室都不遠，位置非常不錯。”</br>　　屋里已經被傅浙打掃過，被褥也都曬過鋪好，傅浙放下行李，簡單叮囑了幾句，抬手摸了摸傅悅的頰側，溫聲道：“睡會兒吧，等你睡醒了，爸爸帶你和你媽媽在周圍逛逛。”</br>　　傅悅剛剛說不困只是在逞強，她的確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睛了，于是乖乖躺了下來。</br>　　聽到她爸的腳步聲逐漸遠去，隨后，開門關門聲傳來，傅悅側躺在床榻上，緊闔雙眼，淚流滿面。</br>　　她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得足夠快了。</br>　　但是，原來仍遠遠不及父親衰老的速度。</br>　　-</br>　　一大清早，傅悅來向衡玉報道。</br>　　衡玉的學生不多不少，只有四個，傅悅是里面年紀最小的一個。當然，這幾個學生也充當著助手的工作。</br>　　把工作安排下午，衡玉將傅悅帶到一旁，問了她幾個問題，摸摸她的底。</br>　　傅悅的基礎比衡玉預想的要好不少，她斟酌一番，當場就給傅悅安排好了學習內容和工作任務。</br>　　“悅悅，你抓緊時間學。能學多少就學多少。”</br>　　衡玉將筆記本遞給傅悅。</br>　　“再過幾年，我可能就不教核物理了，那時候你想學我也沒辦法教你。”</br>　　-</br>　　在基地里不問春秋，時間過得飛快。</br>　　好像才一晃神的功夫，傅悅就成功完成了學業(yè)。在她還沒想好未來要到底走哪條路的時候，傅悅就聽說衡玉要調去計算機所擔任所長，帶領團隊攻堅克難。</br>　　要不是跟她說這個消息的人是她爸，傅悅一定覺得這是在開玩笑。</br>　　“老師是核物理學的執(zhí)牛耳者，上面怎么會把她調去研究計算機呢？”</br>　　傅浙推了推眼鏡，坐在輪椅上朝傅悅微笑：“為什么不可能？計算機現(xiàn)在越來越重要了，然而我們國家在計算機領域還是一片空白，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有人臨危受命。不是你老師，也會是別人，而你的老師對此非常積極，早早就向上面打了申請。”</br>　　傅悅找到衡玉時，衡玉正在伏案做著筆記。</br>　　“老師……”傅悅一進屋，有些吞吞吐吐。</br>　　“是為了調令的事情過來的？”衡玉猜到了傅悅的來意，“你放心，我心中有數(shù)，要不是覺得自己能勝任這項工作，我是絕對不會攬下來的。”</br>　　傅悅不清楚衡玉最擅長的其實就是計算機，她沉默片刻，問衡玉：“老師，要重新開始學一項新的領域，您不害怕嗎？”</br>　　“我大學時學的是建筑學。”</br>　　只是這么一句話，就回答了傅悅的所有疑問。</br>　　她深深向衡玉鞠了一躬，以示自己的恭敬和祝福。</br>　　兩個月后，衡玉離開金銀灘基地。她離開時，幾乎所有能抽出空的研究人員都送了她一程。</br>　　衡玉擁抱傅浙和于千雁，讓他們多多保重身體，隨后又摸了摸傅悅的頭，道：“悅悅，你很有天賦，好好考慮清楚自己接下來要走的路吧。”</br>　　接下來要走的路？</br>　　目送著衡玉遠行，傅悅陷入幾分迷茫。她向傅浙詢問，傅浙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說：“悅悅，我的路是我自己選的，因為它是國家當下最迫切要走的路。而你老師的路，既是她自己選的，也是國家?guī)退x的。”</br>　　傅悅若有所悟。</br>　　金銀灘入了秋時，傅悅突然得知一個消息——核.潛.艇研究項目組最近在招收一批新的科研人員。</br>　　父親和老師的話全部繚繞在傅悅的心頭，她睫毛劇烈顫動，已經是心動了。</br>　　但是看著步伐蹣跚垂垂老矣的爸爸媽媽，傅悅又有幾分遲疑。她如果留在金銀灘基地，就能好好陪著爸媽，他們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她也能馬上察覺到照料到。</br>　　但是如果她選擇加入核.潛.艇研究所，隱姓埋名一心做研究，也許……她連送父母最后一程都做不到。</br>　　一想到死別，傅悅唇角微顫。</br>　　她壓下心底各種復雜的思緒，埋頭繼續(xù)做自己的工作。</br>　　也許傅悅自己沒有感受到，但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于千雁女士最能清楚感受到她的無措與失落。</br>　　于千雁女士歷經風風雨雨，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了傅悅到底在糾結些什么。夜間，于千雁與傅浙商量了許久，然后，她給傅悅寫了封信，趁著傅悅不在家時放在了傅悅的桌子上。</br>　　傅悅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桌上的信。</br>　　能夠隨意進出她屋子的，只有她媽媽。所以這封信是誰寫的并不難猜。</br>　　傅悅脫掉外套，拿起信慢慢拆開。</br>　　信紙展開。</br>　　“你先是華國的科研人員，才是我們的孩子。”</br>　　“遵從你內心的聲音。”</br>　　“去吧，我們的英雄。”</br>　　猝不及防下，大滴的眼淚直往下流。</br>　　傅悅抱著信紙，蹲到地上慟哭出聲。</br>　　狠狠痛哭一場，傅悅抹干凈眼淚，直接坐到書桌前寫申請報告。</br>　　申請遞上去，沒過幾天，傅悅就收到了批復。</br>　　她拎著她媽媽于千雁女士幫忙收拾的行李箱，穿著一身嶄新的裙子，頂著年輕鮮活又熱血沸騰的身軀，告別她年邁的父母，前往另一個嶄新的研究基地，在那里一待就是數(shù)十載光陰。</br>　　2017年，傅悅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br>　　為她進行頒獎的人，是她的父親傅浙院士。</br>　　看著垂垂老矣的父親被人攙扶著走到頒獎臺上，素來以冷面示人的傅悅當場泣不成聲。</br>　　這是他們這對父女時隔八年的再次相見。</br>　　而這時候，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被囚禁在居民樓里的女孩，也不再是那個奔跑在清華大學里的少女，更不是那個跟在老師身后悉心求學的姑娘。</br>　　她是華國第二代彈.道.導.彈.核.潛.艇總設計師，也是華國工程院最年輕的院士，她見過核.潛.艇下水的盛況，也曾欣賞過海底最深處的無垠瑰麗與神秘。</br>　　她前半生從未見過海洋的波濤洶涌，后半生卻都奉獻給了祖國海防。</br>　　她在碧海翻涌的背景樂中，度過了自己不算漫長、卻足夠璀璨偉大的一生。</br>　　2020年6月19日上午9時。</br>　　華國著名戰(zhàn)略科學家、核動力學家傅悅院士無疾而終，時年73歲。</br>　　共和國，失一肱骨也。</br>　　*</br>　　“我累了，接下來想好好睡個安穩(wěn)覺。”</br>　　“華國又站在了歷史的新節(jié)點上，未來，就交給你們了。”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