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麻煩2
    李從珂出得宮來,立刻讓手下找來幾名熟識汴京城中情況的太監(jiān)來,引領(lǐng)他前往段凝的住所。李從珂一行人一路趕來,相距段宅還有百余步便遠(yuǎn)遠(yuǎn)的聞到一股熟悉馬騷*味,李從珂暗叫不好。待到了段宅門前,他匆忙跳下戰(zhàn)馬,向里面一看,頓時氣得滿臉發(fā)青。
    只見段宅大門敞開,透過大門,可以看到里面寬闊的中廳內(nèi)稀稀拉拉的點著十余堆還沒有燒盡的篝火,在篝火旁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數(shù)十個已經(jīng)喝得爛醉,正酣然大睡的騎兵,在他們的四周到處都是馬糞和人嘔吐的遺跡,本來這段宅大門的庭院兩邊種滿了修飾的十分漂亮的灌木,但現(xiàn)在這些灌木早已被十幾匹拴在一旁的戰(zhàn)馬啃食的七零八落,便如同生了癩痢的腦袋一般。
    “快,快,給我把這些韃靼狗全部打醒,狠狠的用皮鞭抽,狠狠的抽!”李從珂氣急敗壞的大罵起來,雖然沙陀人起源于西突厥,也是塞外游牧民族的一支,但他們早在唐太宗就已經(jīng)和漢民族有了密切接觸,唐永徽四年其首領(lǐng)就因為征討西突厥阿史那賀魯叛亂立功而受封李姓。其后雖然有所波折,但至公元808年,其酋長朱邪盡忠和長子朱邪執(zhí)宜領(lǐng)三萬帳部屬投奔唐王朝,唐王朝將其分別安置在河?xùn)|的定襄川和神武川的黃花堆,成為唐王朝的外族雇傭軍。在這個過程中,整個沙陀部族的漢化程度也越來越深,尤其是部落的中上層,更是如此,自詡為貴種,對于塞外的其他不那么開化的胡人,反而更加鄙視。李從珂也不例外,李嗣源的軍隊中就有大量的從塞外招募而來的雜胡騎兵,這些雜胡雖然勇猛善戰(zhàn),善于騎射,但也兼有未開化民族的那種兇殘和野蠻,平時有軍紀(jì)制約還好,眼下攻破汴京之后,軍紀(jì)暫時放松之后,這種獸性也立刻發(fā)作出來了。
    在皮鞭和冷水的伺候下,那些喝得爛醉的雜胡騎兵們很快就被弄醒了,李從珂也懶得和他們多說,讓手下親兵將他們立刻驅(qū)趕出去,自己則自顧往里面走去,只見每個院子門口都有四五頭裝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鸟勑?,在駝畜的背后,十幾名被捆成一串的男女正一臉驚惶的看著李從珂,顯然這些本都是段凝宅院中的奴婢和家人,這些雜胡騎兵進城后就像過去一樣,劃分了各自的地盤,然后將自己地盤內(nèi)的財物和男女搜羅好,準(zhǔn)備悉數(shù)搬走,在他們看來,這些戰(zhàn)利品屬于他們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把人全部放了,財物全部沒收,人全部給我趕出去!”李從珂連珠炮一般的下著命令,心中暗自祈禱道,段凝的家人可千萬別有什么損傷,否則倒是麻煩了。隨著一陣咒罵聲和兵器的撞擊聲,李從珂的手下終于將那些雜胡趕出府外,李從珂調(diào)來一隊親兵看守段府后,方才松了口氣,開始準(zhǔn)備前往封丘梁軍受降的事宜。
    封丘,位于汴京以北九十里,相距黃河的重要渡口延津騎兵不過半日路程,乃是汴京的北大門,段凝得知晉軍突襲汴京之后,趕忙領(lǐng)大軍渡河,自滑縣向南行軍,前鋒杜晏球得知汴京已下,朱友貞自殺,震怖不知所從,解甲待命,此日,段凝便暗中遣使節(jié)向城中李嗣源請降。
    封丘縣衙內(nèi),首座上坐著一人,皮膚白皙,頷下微須,目光頗為靈動,不過四十,生的十分俊雅,相比起四周個個皮膚黝黑粗糙的梁軍將佐來,顯得格外顯眼,正是梁國北面招討使段凝。此人本是開封人,少時十分聰穎,善于察言觀色。為澠池主薄時,頗得朱溫歡心,其后其姐為朱溫侍妾,因此成為懷州刺史。此人在懷州刺史任上,盤剝百姓,以獲得財物供奉朱溫,朱溫以其為能吏,是以扶搖直上,一路升遷。朱溫死后,他又以重賄討得趙巖、張漢杰二人,是以取代梁國名將王彥章,登上了北面招討使的寶座。
    “都督!”一名粱將沉聲道:“方才末將在城外遇到不少從汴京城中逃出的流民,據(jù)他們所說,晉軍進城之后,便四出劫掠,搜羅財物子女,城中火光四起,情形慘不忍言!”
    “國破家望,這可真是國破家亡呀!”
    “可惡的沙陀狗,恨不能盡食其肉!”
    “哎,圣人大行,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今可是全完了!”
    這粱將話音剛落,堂上便引起了一陣議論聲,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憂慮和憤怒的神色。這些將領(lǐng)大部分屬于梁國侍衛(wèi)親軍的編制,他們的家小都在汴京城中或者郊外,如今汴京城中這般模樣,他們豈有不擔(dān)心的。
    “都督,沙陀狗殺我家人,毀我家園,末將請為先鋒,立即回師,與之決一死戰(zhàn)!”一名粱將突然大聲喊道,十余人也隨之附和道:“正是,哀兵必勝,定能擊破晉賊,奪回汴京!”
    段凝嘆了口氣,道:“本都督受先皇簡拔,受恩深重,豈有不想回師汴京的,為先皇報仇的?只是汴京已失陷,現(xiàn)在敵眾我寡,且將士們家小都在城中,稍有不順便是土崩瓦解的局面,反倒害了大家。我現(xiàn)在領(lǐng)數(shù)萬將士,肩膀上的擔(dān)子重的很,不得不慎重考慮呀!”
    聽到段凝這一番話,眾人立即靜了下來,正如段凝方才所說的,他們麾下將士的家人現(xiàn)在都在晉軍手中,一旦對方放人前來招誘,立刻就會土崩瓦解;而且現(xiàn)在朱友貞已死,也沒有任何一個皇子逃出,他們根本沒有效忠的對象,段凝也沒有足夠的威望能夠整合全軍,即使能夠?qū)x軍逐出汴京,梁國作為一個政治集團也已經(jīng)土崩瓦解了,在這種情況下,勝利又有什么意義呢?
    正當(dāng)堂上眾人爭論不下的時候,堂下一人快步跑上堂來,在段凝耳邊低語了幾句。段凝臉上的愁云立刻消散了,他站起身來笑道:“列位,汴京那邊有使者前來,不如先聽聽再說吧!”
    “汴京?使者?”堂下眾人頓時一愣,一個個臉上露出了驚疑之色。原來段凝得知汴京失陷,朱友貞已死的消息后,由于他本人全憑賄賂拍馬才登上北面招討使之位,在軍中并無什么根基威望,朱友貞一死,他自然也就無法繼續(xù)控制這支大軍了。他便決定向李嗣源請降,那這五萬大軍作為自己保持榮華富貴的晉身之禮,但他害怕軍中那些主戰(zhàn)的將佐不愿意歸降李嗣源,便暗中派出心腹趕往汴京請降,自己表面上卻裝出一副持重的模樣,待機而動,現(xiàn)在得到汴京來使的消息,他自然心中歡喜的很。
    李從珂跳下戰(zhàn)馬,昂首走上堂來。他不難感覺到四周那些矛盾的目光,既有仇恨、又有恐懼,還有幾分討好。李從珂深吸了一口氣,竭力在表面上顯示出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樣子。
    李從珂上得堂來,昂首高聲道:“某家突騎指揮使李從珂,奉父皇之命,前來招降列位!”
    “父皇?”李從珂的話語一下子激起了堂上眾人的驚嘆聲,作為晉軍中出名的勇將,李從珂和堂上的晉軍將佐也是老相識了,從他口中突然冒出一個“父皇”來,叫他們怎生不又驚又疑。
    李從珂低咳了一聲,高聲解釋道:“好叫列位知曉,我義父數(shù)日前已經(jīng)榮登大寶!”
    堂上頓時嘩然,粱將們一個個長大了嘴巴,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轉(zhuǎn)眼之間,粱帝朱友貞剛死,李嗣源便又登上了寶座。雖說唐王朝崩潰后,劉仁恭、朱溫的先后稱帝已經(jīng)將皇帝寶座的神秘感破除了不少,但五代最混亂的時候還沒有來到,大唐三百年的漫長時光還給至尊寶座保留了一些神秘的力量,這越發(fā)讓粱將們目瞪口呆。
    堂上眾人之中段凝第一個清醒了過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立刻從李從珂的話語中提取了極為重要的信息。對于他來說,李嗣源的突然登基其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簡單:向一個將軍投降總比向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投降要有前途的多,更不要說李嗣源登基之后,就會和河?xùn)|原有的晉軍決裂,盡快吞并消化梁國的舊有地盤就十分必要了,那么率領(lǐng)著五萬大軍向其投降的自己一定會得到十分優(yōu)厚的待遇,如果李嗣源能夠一統(tǒng)天下,自己甚至可以在原先梁國的位置上更進一步。到了此時,段凝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歸降李嗣源。
    “殿下請上座!”段凝笑容可掬的站起身來,讓出自己旁邊的那個位子。看到段凝對李從珂如此相待,堂上的粱將們不僅睜大了眼睛。
    李從珂大模大樣的坐上了那個位子,現(xiàn)在也不是謙讓的時候,他傲慢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上,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羞憤的表情。李從珂收回目光,大聲道:“各位請放心,你們的家財妻小都安然無恙,某家已經(jīng)派出親兵保護看守,只需你們解甲歸降,某家保證你們不但不會有損失,還會另有賞賜!”
    李從珂粗魯?shù)脑捳Z在粱將中激起了一陣漣漪,他的話語雖不文,但的確觸動了所有粱將最擔(dān)心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交織著,即使是剛才最激烈的反對者,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緩和了起來,畢竟對于他們來說自己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