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絕境1
    嚴可求走到徐溫身旁,雙目看著徐溫離去的背影,低語道:“主上,此番事后這廝只怕不會甘休,還是要早早提防?!?br/>
    徐溫并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此番事后,張灝便對部屬軍士加以厚賜,肆意放縱其行事,不少右衙的軍士都投至左衙,加上本來唐時便以左為尊,左衙兵力本來就較右衙更加雄厚,徐溫也許是顧忌實力差距的原因,每日里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家中,便是在堂上,也只是拱手畫喏而已,無形之中,淮南軍政之權(quán)幾乎都落在張灝一人手中,隱然間他已經(jīng)成了為淮南的無冕之王。
    這天堂上諸事已經(jīng)商議完畢,徐溫正準備起身回府,卻聽到身旁的張灝說道:“列位,暫且稍候,還有一件事情未曾定奪!”徐溫聽了一愣,轉(zhuǎn)身只見張灝一雙眼睛盯在自己身上,嘴角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張灝看到眾將吏坐了下來,沉聲道:“自古吳越之地便為一體,非吳吞越,則越滅吳。從武忠王在世時算起,先有董昌、錢繆,后來是呂方,都是我淮南生死大敵。如今雖然兩家息兵,但呂方練兵積糧,覬覦我浙西之地,已經(jīng)非只一日,而我浙西三州則各有守臣,無有方面之帥,廣陵與之又有大江相隔,事權(quán)不一,頗有不便。所以我打算上書大王,請求在浙西設(shè)置觀察使一職,統(tǒng)轄常、潤、宣三州之兵,蓄士養(yǎng)馬,待機進討,列位以為如何呀?”
    張灝話音剛落,堂上頓時靜了下來。憑心而論,張灝的建議是很有見地的,雖然楊行密在淮南爭霸戰(zhàn)的大后方是位處江南的宣州,但是在控制了淮南之后,他將自己的統(tǒng)治中心轉(zhuǎn)移到了以廣陵為中心的江淮之間的廣大區(qū)域,這樣以來,位于江南的浙西就成為了一塊相對獨立的區(qū)域。為了防止出現(xiàn)尾大不掉的局面,楊行密不但一直沒有任命浙西觀察使這一職位,連田覠要求擴大自己的管轄范圍都言辭拒絕,甚至和本為外敵的錢繆聯(lián)合防止田覠、安仁義等浙西武將的實力過于膨脹。在田、安之亂后,自然更不會任命浙西觀察使這種統(tǒng)轄浙西諸州的重臣了。但是隨著鐘傳之死,淮南將重兵投入位于上游的江西,以及新近敗于湖南馬殷之后,位于浙西前線雙方之間的力量對比已經(jīng)逐漸變得對鎮(zhèn)海軍一方有利了,更重要的是隨著鎮(zhèn)海軍整體實力的增長,以海門、崇明諸島為基地的鎮(zhèn)海軍長江水師開始頻繁出現(xiàn)在常州乃至、廣陵與潤州的江面上,頗有切斷兩岸交通架勢,那時淮南的浙西部分就勢必獨自面對足有十余州鎮(zhèn)海軍的猛攻,在這種情形下,設(shè)立一個軍政方面的最高長官來整合人力物力就顯得分外必要了。但張灝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提出這件事情,卻不能不讓人懷疑他的用意所在
    張灝的目光掃過眾人,笑道:“既然列位都不說話,那便是同意某家了,那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了,那治所便放在潤州吧,循例兼營田使,度支副使。這人選嘛?”說到這里張灝頓了一下,轉(zhuǎn)身向徐溫看去:“便勞煩敦美了,浙西之事便偏勞了!”
    徐溫聞言大驚,張灝這分明是要把自己趕出廣陵去,自己離開廣陵之后,勢必要交出手中右衙兵權(quán),這樣一來,廣陵城中最強大的兩支兵力便都落入張灝手中了,再加上廣陵附近的分散駐扎的數(shù)支軍隊,實際上張灝掌中的兵力已經(jīng)壓倒了所有其他人,不但在名義上,就連實際力量上個,張灝也已經(jīng)爬上了淮南權(quán)力的最高峰。
    “敦美,出任浙西觀察使之事,你意下如何呀?”
    正當(dāng)徐溫在心中考慮應(yīng)當(dāng)如何渡過眼前的難關(guān)時候,張灝繼續(xù)追問起來,他語氣親切溫和,和平日的驕橫跋扈簡直判若兩人,可這種溫柔在徐溫感覺中卻和正在戲耍獵物的貓咪頗為相似,頸后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
    “我未曾出外領(lǐng)過這般大軍作戰(zhàn),浙西面臨強敵,還是另選一個經(jīng)驗豐富一些的老將來坐這個位置吧!”徐溫強笑道,他一時間想不出什么有利的由頭來,只得拿自己領(lǐng)軍經(jīng)驗缺乏作為理由推卸。
    “那又如何?有哪個人天生就會帶兵打仗的,不都是慢慢學(xué)會的,再說如今和鎮(zhèn)海軍不是還未曾交戰(zhàn)嗎?你身邊也有李簡等老成將領(lǐng)提點,如今老成凋零,敦美你要多擔(dān)點擔(dān)子呀!”說到這里,張灝虎起臉來,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再說,你若是不去,還有哪個能去,莫非要我張灝來做這個浙西觀察使不成?”
    “正是要你去!”徐溫腹中大罵道,臉上卻不得不裝出一副感動的模樣:“既然張兄這般說,小弟也只好愧領(lǐng)此位了?!?br/>
    “好!好!好!”張灝伸手一把抓住徐溫的右臂,大笑道:“這才是某家的好兄弟嘛,這樣吧,這半個月你也不用來這里了,將家事處理一下,準備上路,這里的事情有某家就行了,敦美你看如何?”
    徐溫此時已經(jīng)無話可說,只得苦笑著點頭應(yīng)允,張灝這般做分明是要把這樁事牢牢釘死,不給自己一點回旋的余地,可到了這般境地,自己也沒有什么辦法,只得先應(yīng)允了回去再和嚴可求商議一下,看看還有什么挽回的辦法。
    徐溫剛剛回到家中,立刻吩咐手下去請嚴可求來家中商議對策,可過了許久,手下們回來都說無論是官邸還是徐溫家中都沒有人,徐溫不由得心中氣悶,不過他倒是涵養(yǎng)頗深,沒有做出拿手下撒氣的事來。待到用罷了晚飯,他依照舊日的習(xí)慣到后花園中散步,剛走了兩圈,只覺得心中煩躁,五內(nèi)俱焚,看到四下無人,不由得破口罵道:“張灝小兒,你欺人太甚了!”
    徐溫話音剛落,便聽到院墻邊的灌木叢中一陣響動,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一般,他立刻警惕了起來,反手拔出腰刀,正準備撥開樹叢看個究竟,便聽到里面?zhèn)鱽硪宦暽胍?,是一個重傷垂死的人,依稀正是嚴可求的聲音。徐溫趕緊撥開樹叢,只見徐溫渾身血跡的躺在草叢,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短促而又粗重,一時間也看不出傷在哪里。他搶上前去,剛要扶起嚴可求,想要問個究竟,嚴可求就痛呼了一聲,徐溫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右肋上中了一支箭矢,已經(jīng)沒入約莫三分之一,自己方才那一下估計是碰到露在外面的箭桿了,他生怕再碰到哪里加重傷勢,趕緊又重新將嚴可求放平,站起身高聲喝道:“來人,快去擔(dān)架還有干凈的布帛來!”
    房中彌漫著血腥和烈酒混合的氣味,重的能熏人一個跟斗。徐溫站在一旁,臉色鐵青,看著兩名婢女忙著替嚴可求清洗傷口,大夫還沒有請來,幸好徐溫是將門子弟,家中就算是婢女也受過處理簡單傷勢的訓(xùn)練,也還能在大夫來之前先簡單處理一下。嚴可求躺在錦榻上,臉色慘白若死,如非胸口微微起伏,仿佛已是一具尸首。錦榻旁邊放了一只銅盆,滿是血水,只見嚴可求胸腹間和肋部共有四五處深淺不一的傷口,深的足可見骨,淺的也有數(shù)分深,由此可見那一場搏殺的慘烈,而最重傷卻是右肋挨的那一箭,入肉極深,只怕已經(jīng)傷了內(nèi)臟,那兩名婢女也不敢拔出,生怕一拔出來便送了傷者性命,只敢將那幾處外傷擦洗干凈,又用金創(chuàng)藥涂了。
    正當(dāng)屋內(nèi)亂作一團的時候,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大夫請來了。徐溫親自撩開門簾,恭聲道:“這位嚴先生是我的股肱,大夫務(wù)請全力救治,事成之后,徐某自當(dāng)破家相謝!”
    那大夫并沒有立即回答徐溫的話,徑直走到嚴可求身旁,看了看傷勢,伸出手指放在對方手腕上號脈,過了半響嘆道:“這倒是怪了!”
    徐溫眉心一跳,趕緊上前道:“先生為何這般說,莫非是無法救治了?”
    那大夫收回手來,接過婢女送上的濕巾擦干凈號脈的手,笑道:“按說這位嚴先生傷勢如此之重,失血極多,應(yīng)該只剩最后一口氣了,可看他的脈象雖然柔弱,但卻平緩均勻的很,也有余力,倒有些像,有些像?!蹦谴蠓蚝盟普谙胧裁春玫谋葦M方式一般,突然擊掌道:“倒有些像人睡得極沉一般?!?br/>
    “那這是好,還是惡兆呢?”徐溫此時關(guān)心則亂,接口問道。
    “自然是好事,本來按說他這般最多有三分希望,看這脈象至少有五成把握救活過來了!”那大夫自信滿滿的指著沒入嚴可求右肋的箭矢道:“若是他運氣好些,這箭矢沒有傷及內(nèi)臟,某家便有七八成把握,否則就算救活過來也是個廢人了!”
    徐溫在一旁聽到早就心急如焚,急道:“大夫請動手吧!”
    那大夫點了點頭,沉聲道:“你先取兩只炭爐來,將這屋子燒熱,失血過多之人最怕冷,還有參湯、爐子,滾水,清水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