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靜流深
媚蘭眼前陣陣發(fā)黑,兩腿綿軟,摸扶著桌子坐下,腦里亂哄哄的理不出個條程,慢慢的緩下心,把那與自己相熟的人逐一排了一遍,算出了一兩個可能的,心下不由更加沉重,起身想去查問,卻不知是否該先秉了賢妃。
正躊躇間,聽到賢妃身邊宋姑姑的聲音在門外輕叫,“媚蘭姑娘在嗎?”
媚蘭嗓子發(fā)干,竟沒有答。
宋姑姑也沒推門,又叫,語氣不容辯駁,“媚蘭,娘娘讓你趕緊過去?!闭f罷就沒了聲。
媚蘭終沒有出聲,坐在那里好像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半晌,安慰自己或許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或許是別人,或許……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賢妃寢殿,媚蘭見平日里門口殿內(nèi)侍候的小宮女太監(jiān)們都清了個干凈,賢妃屋內(nèi)的燈光印在窗紙上昏昏暗暗的,心便沉了幾分。宋姑姑正在里屋門口守著,見她來了,也不說話,打簾讓她進(jìn)去,自己卻仍守在門外。
媚蘭進(jìn)了屋,見賢妃正襟坐在堂內(nèi)椅上,一張賢良的臉上添了幾分凌厲之氣,見她來了,往屋角一指,“你去看看你可認(rèn)識。”
媚蘭斜刺里一看,屋角還跪了一人,似已癱了一般,只還用那腔子里的一根簧撐著跪著,頭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看不清臉。
媚蘭顫著腳步上前,撥開那人頭發(fā)一看,卻不是小魚是誰,那心便如掉入了冰窖一般,抖著手把她頭發(fā)全撥到腦后,見小魚面色慘白,低垂著眼睫死一般平靜,嘴唇咬破了,點(diǎn)點(diǎn)血跡粘在嘴角邊上,整個人根本沒了聲息。
媚蘭轉(zhuǎn)身撲通跪倒,“娘娘……”
賢妃見狀,到似平靜了許多,向后倚了座椅靠背,“這個丫頭今日不知怎么逛到了你的屋里,發(fā)生了什么,你應(yīng)該也猜得到了。我這里苦等你回來,想著你若認(rèn)識這丫頭,到還有幾分話可說;你若不認(rèn)識,”微頓了一下,“這種大膽奴才,還少她一個嗎?”
媚蘭聽賢妃這話句句誅心,明著排揎小魚,暗里卻字字沖著自己,連連叩首,“娘娘,今日都怪奴婢,原也是有點(diǎn)子事,也不知今日會叫我,這才出去了一會。臨走時又忘了鎖門,這丫頭是奴婢的遠(yuǎn)房親戚,也是奴婢讓她閑時可來我這里坐坐。真的不知道皇上怎會去了奴婢那里啊娘娘……”語罷伏地,低泣起來。
賢妃冷笑一聲,“你以為本宮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這一月以來,你可不是每晚都有點(diǎn)子事出去逛去。你,”喘了幾下,似是氣極,“你定是怪我拉了你侍奉了皇上,又沒有給你個名份,是也不是?現(xiàn)下仗著皇上對你也有幾分留念,便想著法子拿喬做法,你可哪里知道我的苦心?!”說罷也滴下幾滴淚來。
媚蘭早將釵環(huán)搖得散了,額頭也磕得一片烏青,見賢妃落淚,忙爬到她腳下,也不敢哭出聲,哽咽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從來沒有非分的想法,奴婢只愿如宋姑姑一般,永遠(yuǎn)陪侍在您身邊,永遠(yuǎn)伺候您。娘娘,奴婢真的沒有那樣的想法啊娘娘!”
賢妃仍矜持坐著,默默垂淚了一會,見媚蘭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嘆道,“你的心我是知道,只我的心你卻并不明白。你跟了我這么久,我素日里待人如何,你還不知?我可是那種動輒打殺做罰的主子?”頓了一下,起身把媚蘭扶起,“我是個命苦的,雖做了妃,可未能給皇上添了一兒半女,愧對祖宗。為盡那婦道,這才拉了你,共同侍奉皇上,因此你我雖名為主仆,卻實(shí)為姐妹??烧l知你也不爭氣,跟了這三四年,肚子也沒個消息,你若有了消息,我便正經(jīng)回了太后娘娘,給你也正經(jīng)封個名號,豈不是皆大歡喜?”
媚蘭重又跪倒,“娘娘……”
賢妃也坐了,“今日出了這等荒唐事體,這丫頭本該即刻打殺了的,念在是你遠(yuǎn)親,又不是故意,就留了吧。只那下房是不能待了,就跟了你身邊吧?!?br/>
媚蘭這才把心放下,忙不迭叩頭,“謝娘娘恩,謝娘娘恩。”
這邊她主仆二人一番做作,小魚那里卻似全沒聽到看到一般,毫無動靜。媚蘭見狀,掙扎著起身,三步到她跟前,抖顫著舉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扇過去,“死丫頭,還不快謝娘娘大恩?”
媚蘭這一掌,像是一下子把小魚那根強(qiáng)撐的簧抽掉了,小魚立馬軟在了地上,慘白的臉上五個鮮明的指印,只還是沒有個聲響。
媚蘭氣極,抓起她頭發(fā),狠著心又捶了幾下,“你作死呢?”見她全無反應(yīng),也沒有淚,心中苦痛,回頭勉強(qiáng)笑道,“娘娘,這丫頭膽小,怕是已經(jīng)嚇懵住了,待奴婢下去好好教訓(xùn)她。”
賢妃抬抬手,扶住額頭,“本宮也倦了,今日這里也不用你伺候,讓這丫頭跟了你睡,且看好了她!”
媚蘭應(yīng)了一聲,死拖活拽得把小魚架起,踉蹌著出去了。
是夜,賢妃寢殿臥室。
宋姑姑送她們回來,幫著賢妃卸了頭面釵環(huán),嘆息道,“小姐也太仁慈了,那丫頭我看是不妥的,既已用她制住了媚蘭,需除去才好。”
這宋姑姑本是賢妃乳母,跟著賢妃一起進(jìn)宮,因此私下里仍喚其小姐。
賢妃冷哼一聲,素面含威,“你道我不想么?只是皇上不知怎的,竟有幾分相中的意思,還專門問了姓名,”說的心里煩躁,“今日若不是媚蘭那丫頭作死,沒叫得人,”手一拍桌子,“誰曾想皇上會直接去了她的屋子?!?br/>
宋姑姑知道她惱,主要還不是惱皇帝幸了小魚,這皇帝一時興起幸的人多了,本就無甚稀奇。只是一來傳媚蘭不得竟去了媚蘭小屋,還屬頭次,說明皇帝對其已有了幾分心意;二是對小魚這樣的下等宮人居然還有幾分留意,怎不讓她窩火?
這話卻不好明說,干巴巴笑道,“我看小姐似有了主意?!?br/>
賢妃思量了幾分,嘆氣道,“既已到了這般田地,也只能邊走邊看。若那丫頭能就此拴了皇上多來這邊,也未嘗不是好事,況有她在,也減了幾分皇上對媚蘭的心?!蓖A艘幌拢掷湫Φ?,“這丫頭想跟我使鬼,可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br/>
尋思了一下,對鏡問宋姑姑,“今日可有人看到?”
宋姑姑搖搖頭,偏頭想了一下,“奴婢把那丫頭拖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小鄧子晃了一下?!卑肷危粗R里賢妃的眼睛,低聲道,“奴婢這就去辦?!?br/>
賢妃也在鏡中與她對視,淡淡地道,“想個妥貼的法子,尋個暴病的名兒,莫不可走漏了風(fēng)聲?!?br/>
“是,娘娘放心?!?br/>
宋姑姑出去了許久,賢妃仍靜靜的坐在椅上,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因保養(yǎng)的好,皮子細(xì)膩,眼角也沒甚皺紋,仍是一副年輕秀麗的臉龐。可總覺得自己哪里老了,又看了幾分,才明白,那因?qū)m中歲月而漸生的凌厲之氣,才是女人衰老最大的注腳。
桌上的紅燭許是燃的久了,閃了幾下,終滅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