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下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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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涼也是這當(dāng)中的一員,對她來說,除非不可抗力的因素,她才會休息不擺攤,比如狂風(fēng)暴雨、比如棉紡廠放假。所以高涼挺喜歡棉紡廠放假的,雖然這會讓她少賺一點錢,但這樣一來總算是有了給自己不出攤的正當(dāng)理由。
棉紡廠放假這天,正好是出高考成績的日子。高涼淡定得不行,好像她自己沒參加過高考一樣,一大早,她就跟往常一樣起來做涼拌菜,下午不用去棉紡廠擺攤,早上就多做點,下午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雖然賣涼拌菜賺的錢不少,但都是血汗錢。
高涼將一切準備停當(dāng),叫醒高珊來幫忙?,F(xiàn)在是假期,兩個妹妹每天輪流陪她出攤,倒是也沒什么怨言,畢竟比她們更辛苦的是大姐,她每天干得最多、睡得最少。這時天才剛剛亮,大約是五點多鐘,正是人們睡得正香正沉的時候,畢竟三伏天里只有日出之前這段時間最涼爽怡人了。
姐妹倆剛到院子里,就看見隔壁院子里有了人影,高涼以為是王奶奶早起了,正想打招呼,卻發(fā)現(xiàn)那人不是王奶奶,而是李俊偉,他低著頭,沒精打采地在院子里胡亂繞著圈。高涼吃了一驚,小聲問高珊:“俊偉是不是在夢游?”
高珊看了一眼李俊偉:“應(yīng)該不是吧???!”小丫頭跟李俊偉關(guān)系不錯,很多時候都是沒大沒小地直呼其名的。
李俊偉一抬頭,看見了姐妹倆,走了過來:“你們這么早就要去擺攤?”
“嗯,早點去才能占個好位置?!备邲隹蠢羁ノ也徽竦臉幼樱f,“你怎么了?”
李俊偉抹了一把臉:“今天要出高考成績了,我緊張。做了一夜噩夢,干脆不睡了?!彼冗@一天等得望眼欲穿,以至于都失眠了。
高珊哈哈笑他:“你是不是夢見沒考上大學(xué)?”
高涼伸手拉了一下妹妹的辮子,小聲地呵斥:“珊珊!”
李俊偉耷拉著腦袋,也不跟高珊抬杠,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高涼安慰他:“別擔(dān)心,肯定能考上的。”
李俊偉看著一副置身事外模樣的高涼:“你就不緊張嗎?”
高涼笑了:“我沒什么可緊張的。你趕緊回去補一覺吧,放寬心,肯定考得上,考不上我請你吃飯,考上了你請我吃飯?!?br/>
李俊偉聽她說得這么篤定,總覺得她是在安慰自己:“要是真考上了,請吃什么都行。”
高珊趕緊說:“我可是聽到了,我也要吃!”
李俊偉看著無憂無慮的小辣椒,心情好了點:“還能少得了你的?”
出了巷子,高珊問:“大姐,你能考上嗎?”
高涼搖了一下頭:“應(yīng)該考不上?!边@個年頭,全國大學(xué)招生才五六十萬人,真正的萬人擠獨木橋,大學(xué)哪是那么容易上的,考不上才是常態(tài),所以李俊偉的壓力才那么大。
高珊執(zhí)拗地問:“那萬一考上了呢?”
高涼說:“再說吧?!北M管她也想上大學(xué),但知道就算真考上了,她也沒辦法讀。她去讀書了弟弟妹妹怎么辦?雖然現(xiàn)在上大學(xué)以公費為主,每個月還有生活費補貼,但要真去上大學(xué),豈不是又回到從前的怪圈了,撇下他們?nèi)プ非笞约旱纳睿克陨洗髮W(xué)是想都不要想的事,也虧得沒考上,不用那么糾結(jié)。
高珊認真地說:“萬一考上了,大姐一定要去讀啊?!?br/>
到了菜市場,高涼支好攤位,趁著還沒有什么人,先去市場上逛了一圈,買一些食材和調(diào)味品?;貋淼臅r候,高珊已經(jīng)在招呼客人了,她熟門熟路地拌菜稱秤,手腳麻利,完全不像個才12歲的孩子,只是個子還太矮,干起活來有些吃力。高涼趕緊放下東西來幫忙,姐妹倆一天的忙碌就開始了。
忙到八點的時候,菜已經(jīng)賣出了大半,客人還在源源不斷地過來。高涼覺得有點餓,便打發(fā)妹妹去買早餐,她現(xiàn)在絕對不虐待自己的胃。高涼正忙著,突然聽見一個非常驚訝的聲音叫她的名字:“高涼?”
高涼一抬頭,看見一個留著及肩學(xué)生頭的姑娘正在人群邊上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高涼看著對方的臉,愣了大概一秒鐘,迅速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吳春梅?!”
吳春梅是高涼高中時代的好友,一個非常善良質(zhì)樸的農(nóng)村女孩,她小時候被開水燙傷過,下巴到脖子上有一塊明顯的疤痕,因為這個,她雖然成績優(yōu)秀,還是非常自卑內(nèi)向。高涼記得吳春梅因一分之差落榜,她想復(fù)讀,家里不同意,因為她家孩子也多。她后來跟著高涼外出務(wù)工,在高涼生意破產(chǎn)最為困難的時候,吳春梅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幫她,這份恩情高涼永遠都記得。
吳春梅的命運非??部?,結(jié)婚后跟著丈夫一起承包建筑工地,日子過得也算紅火,不幸的是她在工地上出了嚴重的意外事故,導(dǎo)致癱瘓,花了很多錢都沒治好,那年吳春梅才三十二歲,更慘的是丈夫跟她離了婚。高涼幫過她,但也救急不救窮,無力改變她的命運。吳春梅覺得活得沒尊嚴,在一個冬天割腕自殺了,那年才三十五歲。
所以此刻高涼見到吳春梅有些激動:“你來逛市場?”
“沒有,我媽來賣辣椒,我今天要去學(xué)校查成績,就一起來了。你怎么在這里?”吳春梅又抬頭好奇地看看推車。
高涼一邊招呼客人一邊跟她說話:“嗯,我現(xiàn)在做點小生意。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我忙完了也要去學(xué)校,我們一起去?!?br/>
“好啊。”吳春梅看了一下,然后找了個空檔跨了過來,站在高涼身后,看她熟練地拌涼拌菜,稱秤、收錢,來買菜的人很多,一會兒工夫,她就見高涼收了十幾塊錢,心里暗暗詫異,生意居然這么好!
高涼終于忙過一陣,見沒有客人了,擦了把汗回頭來,看著吳春梅笑:“人太多了。要不要嘗嘗我做的涼拌菜?”
吳春梅有些猶豫:“你要賣錢的,還是算了吧。”
高涼用筷子夾了根海帶結(jié)送到她面前:“沒事,嘗嘗吧?!?br/>
吳春梅小心地張嘴接了,然后睜大了眼睛:“怎么做的?這么好吃?!?br/>
高涼放下筷子,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笑著說:“瞎琢磨著做的,味道還可以吧?”
吳春梅用力點頭,沒想到自己的朋友這么厲害:“難怪生意這么好。”
高涼彎腰拿起裝涼白開的玻璃瓶喝了一口水,嘆了口氣:“我也是沒有辦法,得找個營生賺點錢,不然我們姐弟幾個就都要喝西北風(fēng)了?!?br/>
吳春梅知道她家的情況,當(dāng)時全校都知道了,老師還打算動員全校師生給高涼家里捐款,不過被高涼拒絕了,吳春梅說:“是啊,你真不容易。”她是真佩服高涼的勇氣,居然干起了個個體戶,要是她,想都不敢想。
高涼微笑一下,又有客人來了,她趕緊去招呼。今天星期六,逛市場的人格外多,菜這會兒已經(jīng)賣得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了。不一會兒高珊回來了,姐妹兩個一起忙活,很快就將剩下的涼拌菜都賣完了。她們將推車推到路邊的樹蔭下,高涼這才有空吃早餐,她讓妹妹在這里等自己,自己和吳春梅去學(xué)校查分數(shù)。
學(xué)校在城北,步行過去起碼需要半個小時,高涼和吳春梅一起上了公交車。這年頭的公交車真便宜,一毛錢一張票,月票才八分錢。吳春梅緊張地抓著車座椅:“高涼,怎么辦,我有點擔(dān)心我考不上?!?br/>
高涼安慰她:“你的成績那么好,應(yīng)該能考上的?!?br/>
吳春梅低著頭:“我最近老是做噩夢,夢見自己落榜,家里所有人都圍著我在抹眼淚。”
高涼知道她的壓力一直都特別大,發(fā)揮才失了常,但她不能提前告訴她答案,只能安慰她:“你別想多了。等成績出來就知道了?!?br/>
高涼上的是縣里最好的高中一中,不過他們縣的教學(xué)質(zhì)量不算好,就算最好的中學(xué),升學(xué)率也是有限的,比如高涼所在的班本科只有一個,專科才三個,還有四個上了中專。這一年其實是一中歷年來考得最好的一年,學(xué)校應(yīng)屆生中有兩個上了重點大學(xué),李俊偉就是其中一個,上了本省的醫(yī)科大學(xué)。
這一年他們是先估分填志愿,再出成績的,高涼都不記得自己估了多少分,填了什么學(xué)校。她們到的時候,學(xué)校熱鬧非凡,有人在校門口放起了鞭炮,很顯然已經(jīng)確定能夠考上了。
高涼和吳春梅到了自己班上,不少同學(xué)都圍著班主任老師在看分數(shù),高涼還沒過去,就有人大聲告訴她:“高涼你考了462分。吳春梅是486分,不過很可惜,錄取分數(shù)線是487分,差了一分?!边@一年理科總分是710分,題目很難,他們這個成績,放到后世,上個本科都不在話下,然而這是1988年,教育部還沒有擴招,他們連中專都上不了,直接落榜。
吳春梅聽見這個消息就蹲在地上“哇”地哭出了聲,一分之隔,將她的人生隔成了兩個世界。高涼很平靜地接受了事實,因為她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了,她蹲下來安慰吳春梅。吳春梅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jīng)坍塌了,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讀書上,如今希望破滅,她的人生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出路。
高涼張開手臂摟著她:“春梅,別哭了,只要你想讀書,就一定有書讀的?!眮淼穆飞细邲鱿肓撕芏?,上不了大學(xué),是自己一輩子的遺憾,就算是重生了,這個遺憾也依然無法彌補,所以她希望吳春梅別跟自己一樣也是兩世遺憾,她決定勸說吳春梅復(fù)讀,讓她來彌補兩個人的遺憾。
吳春梅泣不成聲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了,我家里不會給我讀了?!?br/>
高涼拍著她的背,說:“只要你想讀書,我借錢給你復(fù)讀。”這年頭上個高中一學(xué)期也才一百多塊錢,她現(xiàn)在一天都能賺二三十塊,借點錢給吳春梅應(yīng)該不是什么難事。
吳春梅停止哭聲,張著嘴看著高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很快她就搖頭拒絕:“不行,你家里那么困難,我不能跟你借錢?!?br/>
這時一個聲音冷笑起來:“呵呵,有人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居然還想打腫臉充胖子,裝什么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闭Z氣不無嘲諷。
高涼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白衫紅裙用手帕斜扎著頭發(fā)的時髦女郎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高涼看著她,想了很久,終于想起對方的名字叫汪莉娜。
“先別鬧!”男稽查板著臉,敲著桌子對高涼說,“不管你是不是票販子,你們的行為已經(jīng)嚴重違反了火車站的規(guī)定,擾亂了市場秩序,所以一定要接受相應(yīng)的處罰?!?br/>
高涼聽他的語氣沒有之前那么兇了,估摸著坐牢應(yīng)該不用了,但罰款是逃不掉了,不知道要罰多少,真是得不償失,可這世界上哪有后悔藥吃呢。
這時關(guān)著的門被推開了,高涼朝門口看去,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工作人員都叫“站長”。高涼發(fā)現(xiàn)跟在站長身后的一個穿著紅色籃球背心的年輕男人小聲說了一句:“就是她。”對方非常高大,體格健壯又不夸張,裸|露的脖子和膀子上汗津津的,高涼看著對方覺得十分面熟,一下子想不起來是誰,對方卻叫出了她的名字:“高涼,俊偉說你來退票,怎么退到這里來了?”